三日之后,萧朗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便向四皇子提出回浩然城。
四皇子亲自在别院里接待了他,闻言非常惋惜,一副不舍的模样:“我十分欣赏萧盟主,萧盟主不打算在这儿多留几天?”
若不是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萧朗真要以为他与自己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了,他笑着道:“长安的百姓有四皇子已然足够了,武林盟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四皇子又挽留了几句,见拗不过他,只好叹息着与他告别了。
萧朗整顿好队伍,带着十几个武林盟弟子踏上了回浩然城的路。
一路上都很轻松,萧朗与穆云翳并行在最前头开路,二人时不时地低声聊着什么。
今日起得早,后头跟着的弟子都有些困乏,萧朗嘴角挂着笑意,手松松地握着缰绳,听着头顶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当是为他们送行。
后头的马车里放着萧朗和穆云翳买回来的一堆东西,萧朗笑道:“我大概能明白为何之前书烟每次出门都能买一大堆东西回来了,这种给亲朋好友顺带着送礼的感觉,的确不错。”
穆云翳道:“他们收到后必然欢喜。”
“你那酒,可得你自己送给我师父。”萧朗道:“要是由我转交,他说不定会以为是我的主意,我可不能抢了你的功劳。”
“只要他老人家开心,无所谓什么功不功劳。”宋风清对待他的态度日渐好转,穆云翳说起他来的时候,也不再是愁容满面了。
队伍一直前行,直至要拐进一片树林时,萧朗心脏猛地**了一下,说不上的怪异感环绕了他。
“阿木。”他一只手抓着穆云翳的胳膊:“好像不太对劲。”
穆云翳停下马来,皱着眉静静听了会儿,道:“太安静了。”
时辰尚早,正是鸟儿鸣叫得最欢的时候。他们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地方,就算有后头的弟子窃窃私语,也挡不住时不时传来的几声鸟鸣。
但这一块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偌大的一片林子,按理来说枝头应该停了不少的动物才对,这时候却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萧朗屏息等了片刻,转头朝后头的弟子道:“有埋伏,撤。”
几个弟子脸色一变,瞌睡虫瞬间跑了个精光,一个个地都提起心来,驾着马掉头要走。
正在此时,林中破空声传来,数只利箭斜着飞入他们面前的地面,阻挡住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弟子猛地一拉缰绳,从林中跑出数十人,顷刻间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朗牙根一紧,不必猜,来者一定是燕南回。
难怪四皇子送他走时笑的那般别有深意,还细心嘱咐他们路上一定小心,他果真没那么好心!
果然,从最中间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庞,他被其余的人层层护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萧朗,半晌,展开一个状似单纯无害的笑容。
“萧大哥,好久不见了。”
穆云翳周身的空气好似一瞬间冷了下来,萧朗先是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手紧紧地握住他,再转头朝燕南回道:“燕南回,你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一点。”
燕南回的笑容僵在嘴角,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一向温和的萧朗会突然朝自己说出这样带有轻蔑意味的话。
然而他很快就收起了那份吃惊,“萧大哥,咱们这么久没见,你一定要这样惹我生气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双方人数不对等,纵使有他与穆云翳联手,萧朗也不确定自己有几分胜算。再加上后头这帮武林盟弟子都是无辜的,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连累他们,只好抱希望于燕南回身上,希望他至少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儿的理智和判断。
“你现在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紧要的关头,来这儿劫持我,你真以为长安的那几位都听不见风声?”萧朗道:“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本尊出现。”
燕南回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去舞乐居,有人以你的名义传话,说你想见我。”
萧朗微微眯起了眸子:“你不会听不出这是假话吧?”
“我猜得到是谁在搞鬼。”燕南回道:“我四哥巴不得我死,这次又将你调来了长安,他一定认为自己稳操胜券。”
“那你还不赶紧离开?”萧朗都想敲开面前这个脑袋看看里边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了:“他既然打算利用我,盯着我的人马随时会追到这儿来。”
燕南回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萧大哥,你也觉得最后的赢家会是他?”
萧朗凌厉地瞪向他:“你还有后手?”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这会儿他的人应该已经赶到,与你们同仇敌忾对付我。”燕南回道:“他永远是这么自信满满,永远以为他掌握了一切。”
有人拖住了四皇子,萧朗心中一沉,不禁咬牙切齿——这俩兄弟算计来算计去,自己却是那个一点儿风声也听不见的人,被两个人当棋子一样玩弄,真是让人心生厌恶。
“成王败寇,只看今日这一战。”燕南回慢慢逼近他:“萧大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第99章
“这样的殊死一战。”萧朗皮笑肉不笑道:“换成我,我会选择确认自己最大的敌人已经被擒下后再现身。”
燕南回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萧朗道:“你笑话你四哥的同时,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否安全?说不定这时候,你的人马已经被他吞干净了,正大摇大摆地朝着这个方向来准备抓你呢。”
“萧大哥,这么拙劣的挑拨,可不像你的风格。”燕南回淡淡地将目光移到了他身旁的男人身上:“是因为有他在吗,所以你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你怕他不开心?”
接收到对方带着敌意的目光,穆云翳毫不退让,他没有像燕南回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反而面色平静,仿佛对方只是个不值得他动怒的无名小卒。
萧朗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燕南回反倒成了在场众人中情绪最先崩坏的那个,他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总是护着他,萧大哥,我不明白,你不是武林盟主么,你不是要伸张正义么,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你面前的这个,是一线飞红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究竟哪点儿值得你这样做?”
“看来六皇子对江湖上的事情还是不太灵通。”萧朗换了个称呼冷声打断他:“一线飞红早已洗心革面,穆教主现在是我盟中贵客,还请六皇子放尊重些。”
“洗心革面?”燕南回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脸大笑道:“萧大哥,是他洗心革面,还是你假公济私包庇祸端?”
身后跟着的都是武林盟的弟子,闻言脸色纷纷一变,萧朗眉峰一聚,正要说话,后头已经有个弟子大声道:“血口喷人!”
萧朗转头一看,那弟子面红耳赤,显然羞恼得不轻,但眼中信任的光彩丝毫不减:“我们盟主向来行得端坐得正,你这人居心叵测,休得在这儿侮辱我们盟主!”
“不错!”
萧朗在年轻一辈中甚受褒奖,如今突然蹦出个人来大放厥词,自是引得他们心中愤懑,有了个带头的,后面的弟子也跟着喊了起来。
萧朗心中一暖,燕南回身旁的护卫们听得他们出言不敬,面上已然不快,握紧了手中的剑,做出备战的姿势。
萧朗朝后头的弟子们暗暗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严阵以待。
穆云翳突然道:“至少我能做到,但你不行。”
燕南回脸色沉了下来,穆云翳自马上轻蔑地俯视着他,道:“你和你哥,自相残杀明争暗斗,这些我管不着。但你一边说着要对萧朗好,一边将他视作没有感情的玩物,和你哥机关算尽地利用他,都让我觉得恶心极了。”
“就算没有我,你这辈子也不可能让萧朗正视一眼。”他朝着对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不配。”
话音刚落,他突然从马上一跃而下,瞬间拔出腰间的宝剑朝着燕南回劈去。
周边护卫连忙护住燕南回,萧朗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出招,惊道:“阿木!”
穆云翳踢开一人,回头朝他做了个口型。
拖。
电光石火间,二人视线交接,萧朗点点头,从袖中翻出一枚小小的信号弹,朝着天空一放。
四皇子究竟能不能制服他这个弟弟,萧朗也没有把握,他只能寄希望于长安的武林盟分部,能在看到焰火后尽快赶来。
周围的弟子也与护卫交上了手,燕南回大概是吩咐过要活捉萧朗,围攻他的那些人并不敢攻击得太过凌厉,萧朗一边将战局往外引,一边频频用余光扫过穆云翳的情况。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直接杀了燕南回,招招出手狠厉无比,是绝不留命的打法。
燕南回武功不及他,但周遭冒死上来保护他的侍卫接二连三地扑上来,防守得严严实实。穆云翳身上挂了彩,血迹浸透了黑衣,萧朗看得心惊肉跳。
他退至一个弟子身边,助他将一直和他缠斗的几人击溃,手腕一用力将人拉上了马,飞快道:“往回跑,看到武林盟或者四皇子的人就往这儿带。”
那弟子无助地趴在马上,望着四周激烈的打斗,一脸泫然欲泣,结结巴巴道:“盟主,盟主还是你去吧,你的安全最重要……”
“说什么胡话!”萧朗道:“大伙儿都一样,这儿必须由我看着,快去!”
他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后载着人发了疯一样往回跑,后头几人见他要跑,想要追上去,都被他用涤尘挡了下来。
这儿只有他一个人的命暂时受到保障,他不能走,只要他一走,燕南回绝不会放过其余的人。
尤其是穆云翳,这两人积怨已久,今日对上,只要有一方没有彻底认输,另一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朗担忧地望着穆云翳的侧脸,他肤色本就比常人要冷,现下受了伤,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此时他终于可以理解为何穆云翳会如此厌恶燕南回,甚至一直不肯放弃要他的命,他三番五次地劝说对方要顾全大局,要尽力脱身,但现在看着燕南回伤他,自己竟也产生股干脆永绝后患的冲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萧朗也逐渐接近了燕南回身边,帮助穆云翳一起攻了上来。
燕南回先前下过令不准伤害萧朗性命,但对方的动作看起来却一点儿顾忌也没有,反而还利用这一点连连击退了好几人。
燕南回的护卫一方面暗暗头疼,一方面也替他不值,焦急道:“六皇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他在这里干扰,咱们的人再多也不够他这样耗下去。”
燕南回被他们护在身后,从缝隙中看着外头那两人齐齐着朝他攻来,不发一言却招招都配合得完美无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简直嫉恨得要将牙齿都咬碎。
“杀了黑衣服的。”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神态已然呈癫狂状:“杀了他!”
护卫依言围攻上穆云翳,与其它弟子交战的护卫听见命令后,也暂时甩开了对手一齐围了过来。
多方火力齐逼迫,一人抓准机会,将穆云翳的剑挑飞。
机不可失,见他失了武器,众人杀心大起,要趁机将他拿下。燕南回也志在必得地讥笑道:“没了剑,我看你拿什么来抵!”
重重围攻之下,穆云翳不退反进,他丹田一沉,右掌暗暗运力,脸上依旧是不慌不忙:“你以为没了剑我便不能杀你?燕南回,你该重新去打听打听我父亲当年是因为什么招式令人闻风丧胆,视作杀人魔头。”
萧朗心中一动,偏头去看他。只不过一瞬的时间,穆云翳闪身避开一人,跃起身子朝其中的燕南回攻去。
萧朗下意识地替他挡开另外一侧的敌人,时间好像被放慢了一样,他清楚地见到了穆云翳的每一个动作,只见穆云翳从自己身侧擒住了燕南回的领子,右掌施力朝他的胸口拍去,振得燕南回气血翻涌,连衣襟都像是被大风吹搅了一般如涟漪般往旁边散开。
蚀骨掌,一线飞红的绝学。
想当初,他就是因为穆云翳胸口的掌印而误认为他也是遇害者。此掌威力极大,穆云翳当时走火入魔并未用上全部的功力,也断了好几根肋骨,如今以他对燕南回的恨意,这一掌全力下去,足以让燕南回当场丧命。
不知为何,萧朗的心反而渐渐从嗓子眼落了下来。他看见燕南回的面容因巨大的疼痛而变得扭曲,殷红的血从他口中喷出,心里却剩下一个想法——不论如何,至少阿木安全了。
擒贼先擒王,燕南回死了,士气大振,他们也就不需要再顾虑了。接下来,他只需要好好想想,要如何掩盖掉今日的事情,他不能让这里的人吐露出一点儿风声,穆云翳不能出事,绝不能。
一击得手,穆云翳转手扣住燕南回的喉咙,拿他逼得旁边几个护卫往后退。
燕南回面色惨白,嘴角的血一直延伸滴落到胸口,喉间发出可怖的嘶哑声,却没有断气,而是不住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一起咳出来。
穆云翳没有要他的命,萧朗恍然地望向他。
穆云翳深深望了他一眼,朝他微微一笑。
萧朗眼一酸,他记得,自己说过的一切,他都记得!
“不想让你家主子被捏死,就朝后退。”穆云翳扣着他的脖子,一步步地靠近萧朗。
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燕南回灰白着张脸,眼神顺着扬起的黄沙望向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