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古代架空]——BY:醉里春秋

作者:醉里春秋  录入:09-21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才回到马车上,小南还在雷打不动地睡觉,凌涯子接着在车上发呆了大半个时辰,等到确认那伙人已经走远,才驾起马车,笃笃地往前路驶去。
  路上尸体已被移除干净,血迹大多被新的沙土重新盖住,只能隐约看到黄沙泥石中点点红色痕迹,完全看不出原先血流成河的模样。
  凌涯子面不改色,驾车经过,往前而去。
  ……
  日落黄昏,飞鸟还巢,山林中风声簌簌,虫儿低鸣。
  小南一脸不可置信:“什么?你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荒郊野外,幕天席地,星月当空,这家伙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躺了下来?!
  把破旧外袍脱下抖开,小心铺在平地上,凌涯子撑起身子,一脸无所谓:“没办法,赶不上入城宵禁的时间,就只能勉为其难在野外将就一晚喽。”
  小南气势汹汹地叉起腰:“依我们赶路的车速不可能会慢到赶不上城门关闭,绝对是你在路上偷懒了!你!绝对是!”
  说着便又要冲上来大打出手,谁知凌涯子不躲不闪,反而眯起眼睛:“小家伙,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南一阵心惊胆战,原本嚣张汹涌的气势尽数退去,缩起肩膀畏惧地看着凌涯子。
  来了来了,又生气了,这家伙看似好欺负,但要是一旦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着真正生气了,他一生气自己就要受折磨。想起自己被罚到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几段可怖经历,已经吃过亏不敢再犯蠢的小南一言不发,原地抱胸,当场成了个锯嘴葫芦。
  凌涯子反倒觉得有些好笑,眼神微微带着亮光,似乎透过这张稚嫩脸蛋看到了一些故人往事,那是他此生中最为怀念也最为不堪的记忆。
  眼前少年毕竟心性未定,在年长者面前总是会把或敬畏或不忿的诸般真情实感表现在脸上,不像那人,十四五的少年郎,哪怕脸上稚气未消,也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沉稳模样,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恪守礼节、尊师重道到了一种近似迂腐的地步,常常惹得凌涯子不住伸手出口调戏。也因此,在那小冤家第一次大胆抒告热忱爱意的时候,一向自诩恣意潇洒的凌涯子有些害怕无措了,他自觉为人混账,却不知自己原来竟混账到了如斯地步。
  美人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名士风流,但要是对着懵懂无知的少年下手,那便是罪恶,尤其是一步步招惹得对方春意萌动、动了歪念的自己更加是罪大恶极,说是枉为人师也不为过。
  他十分厌恶这样的自己。
  彼时的他,一如无头苍蝇之惶惶然,尚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大胆奔放的追求,不知如何矫正小徒弟背德违理的不伦观念,更羞愧于没能好好地引导他走上正途,只是未等到他有所反应,却是变故陡生,二人之间竟发生了那等难以启齿的丑闻。众口铄金之下,他被迫离开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然后便是没出息地远走天涯,一躲就躲了三年。
  凌涯子有些苦涩地想着,若是能重新回到那一年,他一定会当个正正经经的好师父,再不让那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痴妄想法。
  他们同为男子,又是师徒,这种不伦之恋,能像话吗?
  “不像话!”小南嘶哑的声音将凌涯子拉回现实,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想得入神了,竟然在无意间把最后一句心里话脱口道出。
  凌涯子忽而觉得十分疲惫。
  小南皱起眉头问道:“你没事吗?怎么又在出神?”
  凌涯子从怀中掏出火石,点起灼灼火堆,答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们先休息吧,明早再入城。”
  氛围一时有些凝滞,小南坐了下来,乖乖应了一声后再不敢说话,凌涯子却是仍停留在往事回味中。
  两人一时无言。
  子时三刻,月光亮得出奇,火堆由于无人添柴早已熄灭,留下一摊深黑色的灰烬,灌木丛中,凌涯子坐起来,低头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小南,而后悄悄离开。
  他用了自己所创的独门追踪秘法,一路顺着山道掠去,重新回到凶杀现场,便沿着下午那群江湖人士一路留下的踪影而去,过了好半天才追至城外一处华丽山庄,看到人是从后门钻了进去,随后不见踪迹。
  重峦更迭,湖光山色,杨柳低垂,是一处极为富贵的经商人家。凌涯子心知这种大富大贵人家定是会重金聘请练家子作为门庭护卫,以防宵小前来偷盗,他也不好跟着窜进去,以免打草惊蛇,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看来追查到这里线索已断,就只能先放下这桩事情,以期徐徐图之了。
  他借着月光,记下了门上牌匾所注——柳色山庄。
  夜里正寒,孤独身影,睡在荒郊野外的少年倏忽睁开眼睛,他似听到什么声音似的,往黑暗中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与凌涯子相反的方向掠去,几个来回便已不见。
  却是未对凌涯子偷偷离开的行动做出任何反应。

  ☆、第 4 章

  “吁——”马车哒哒声在石板上响起,驾着车的俊美道士随着奔流不息的人群挤进骆城,不断引来行人目光。
  骆城乃位于上都西南方位的一座小城,距都城不过五六百里,一日一夜便可到达,因远着天子脚下、离政治中心有些距离,又聚集了无数惯于走南闯北之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使得此地仕官风气十分淡薄,反倒是流行着江湖中人那一套野路子的习气。
  城虽小,但城道交通纵横交错,错落有致,凌涯子驾轻就熟地把马车驶进小巷里,停驻在一处宅子外,而后转身钻进车里,把车厢内还在呼呼大睡的少年扇醒。
  “哎呀哎呀——唉唉唉,我醒了还不行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野蛮?!老是用这种粗暴的手法!”小南被扇得怒火中烧,一脸凶神恶煞!
  凌涯子一脸痛心疾首:“春光正好,少年郎该是莫负韶华,发愤图强的时候,哪像你天天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你太讨厌了!你就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法吗?” 小南搓搓自己的小脸蛋,气得咬牙切齿。
  “不能,”凌涯子趾高气扬,“欺负弱小,鞭策前行乃是吾辈人生乐趣之一。”
  “呸!”小南一脸不屑,“这么讨厌,你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娶到了也被你给气跑了!”
  凌涯子笑得更加开心:“我要是有个媳妇,我不得好好当宝贝哄着,天天让他下不来床,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哪里舍得把他喊醒?”
  小南一脸惊悚,深觉此人果真——恶俗!下流!
  凌涯子收起笑意:“好了好了,你这两天睡得够多了,该不会是晚上偷鸡摸狗去了吧?唔,还是,”他突然一脸认真,幽幽看着小南,“你偷偷找我仇家通风报信去了?”
  小南闻言身形一僵,呆在原地。
  “怎么,被我猜中了?”
  小南干笑几声:“呵呵呵,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去撒个尿,回来就接着倒头睡了。倒是你,”他凑近凌涯子,一脸神神秘秘,“一夜未归,是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凌涯子唉了一声:“我去山上看日出了,真美!”
  小南一脸“谁信”的表情,转头跳下马车,凌涯子一脸无奈,搭着他肩膀走到宅子门前:“好吧,不过随口唬你几句而已,现在小孩子真是不经逗。”
  小南疯狂跳动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
  “有人在吗?请问里面有人吗?”凌涯子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发现没人作应,又大声朝着大门叫喊起来。
  现在仍是清晨,本该是一日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然而此地过于僻静安逸,他们这般大喊大叫也不见周围任何人影。
  小南道:“看来没人啊。你那个朋友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凌涯子惊奇地看着他:“你以为他是谁,你死了,他都不一定会死。”眼见无人开门,凌涯子下定决心,往后退了几步,踢起一脚,又狠又快地把门踹开。
  “嘭”的一声,门后的木质门栓被激荡内力震断,随后“吱呀”一声重逾千斤的铁质大门被他轻飘飘一脚踢开,缓缓开启!
  “我的乖乖——”小南带着惊叹神色看着凌涯子,他知道这家伙功夫不弱,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有这种本事好好的大侠不当,偏偏要去当神棍!
  小南再次在心里给此人添了一个词——俗不可耐!
  然而,他的“乖”字尚未落下,便被眼前景色惊住了。
  “这——这就是你那个朋友的家?”
  凌涯子也是有些意外:“毕竟我都好几年没来过了,我也不知道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提着包裹,走进宅子,试着找回一点昔日熟悉的影子。前厅处本该是花红柳绿、春色满园,如今却是花柳萎顿,草木荒凉,枯井无波,蛛丝尘网,一派久无人居之象。
  小南跟在他身后,畏惧地小心打量:“这地方怎么这么荒凉——该不会,该不会是鬼宅吧,好,好恐怖啊——”
  凌涯子信步走到后院,发现厢房里生活物事应有尽有,方展开笑颜:“放心,不是鬼宅,可以住。”
  “都,都这样了,怎么住啊?”小南仍是战战兢兢。
  “不过是多年未住,无人看顾罢了。洗洗还能住,别呆着了,来,快来清扫一下。”凌涯子命令道。
  “诶,可是——”
  “可是什么,我说了不是鬼宅,是我那个朋友不住了,所以才这么荒凉。”
  “可是,我们不经主人家同意就住了进去,真的没问题吗?”小南不解。
  凌涯子拿起扫帚,清除檐下蛛网,道:“当然没问题啦,我们的交情那是过命的,区区一间房子算的了什么?”
  小南仍是将信将疑,却知晓凌涯子绝不是那种无端强占民居的人,便随着清洗起宅子来。
  …… 
  下午,经过二人合力,终于把宅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生机涣然,凌涯子想购置一些生活用品,掏了一下钱囊,发现所剩积蓄不多,恐怕挨不到四五天又要开始伤脑筋了。
  心中郁卒难言,毕竟过了三十年的好日子,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一时还是改不了。
  “我出去一趟——”凌涯子想着想着还是做回老本行,便扛着他那个宝贝木箱子,抓紧时机,“窣”的一声,无声无息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不远处一侧沿街华美雕栏之后有个声音响起,十分地小心翼翼:“你们,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其他声音莫名奇妙问道:“看到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也是……”
  “我看到一个好快的影子……”
  “你该不会眼花了吧……”
  吵吵闹闹之后,黑暗中有个声音不耐烦喝道:“吵什么!都给我好好盯紧了,再把人跟丢了拿你们是问!”
  众人随即噤声,重新陷入一室静谧。
  ……
  凌涯子对于摆摊算命一事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一来是秉持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当三年”的古怪想法,二来是觉得“窥探天机之事”有损人寿,能少做即少做,每天绝不愿意多算几卦,因此,哪怕是再穷困潦倒,他也从不会主动招徕生意,而是等人上门问卦,打着 “有缘即来,无缘即去”的招牌,号称“信则灵,不信则无”,十足十神棍一个。他将其好好吹捧一番,美之名曰吾道派一脉最后的风骨与节气,被小南嗤之以鼻。
  也因此,等他在这城内街市上坐了好半天后,仍是无人问津,偶有过路大姑娘小媳妇被他美色所诱,羞羞答答想上来关顾生意,谁知一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便立马熄了不轨之心,一个个掩过脸去,不忍卒睹,跑得比兔子还快。
  倒也落得一派清闲自在。
  清闲是清闲,就是钱袋空空,入不敷出,实在伤脑筋,凌涯子正伤神着呢,忽而有个人停留在他摊前,站住了,凌涯子抬起头,待看清来人长相后,惊讶地张开了嘴——
  “梦舟,果然是你!”未等他开口,来者便一脸兴奋,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廖兄,好巧,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凌涯子惊讶过后很快恢复淡然神色。
  “哎呀,巧什么,我可一直在找你,”被称作“廖兄”的是一个四十岁许的壮汉,面目憨厚,眼中有精光闪现。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凌涯子,藏了多年的疑问终于有机会倾诉,便絮絮叨叨问个没完:“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听说你被你师叔赶下山了,还被逐出门派?我那年去找你问个清楚他们都不让我进去,那时候都担心死了都,梦舟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地就走了?哎你怎么跑到骆城来了……怎么还跑街上摆摊了,要不是我认得你这张脸,我都不敢上来认……”全然不给凌涯子说话的机会。
  凌涯子叹口气:“廖兄,此事说来一言难尽,我那时确实已经离开门派,我本不是有心隐瞒与你,只是实在……”实在是有些事难以启齿,不知如何开口。
  那“廖兄”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颇细,他见凌涯子为难,便不再咋咋呼呼,追问前事,而是一改口风:“你现在住在哪儿呢?”
  凌涯子笑了起来:“承蒙挂念,我现在住在你家。”
  “廖兄”“咦”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你家”是哪处宅院,跟着笑了起来:“我都忘了我在骆城还有一处宅子呢,你瞧我这记性,都多少年没住过了。”
  凌涯子爽朗一笑,见到故人的喜悦仿佛使他一时间回到几年前的自己,神态间竟是一派清风朗月,气度高华之态,哪里还是那个一脸贼兮兮的神棍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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