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胤内心对定安先生的崇拜更深了,能如此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真是喜欢极了。
元胤回转头,瞧着寝殿内的壁上挂着的那副红梅傲雪图,便更加珍视了。
新年,紫宸殿中。
此次新年宴并未邀请朝臣,只镇国公一家,与国舅武安侯一家庆贺,一同过年。
今年虽是元胤初等大宝,可鉴于还在先帝丧期,没有丝竹管乐助兴,故而殿中冷冷清清,除了偶尔闲谈的几句话,便再无其他的声音。
元胤瞧着那坐在前丞相萧玉璋下头的萧戎,目不斜视,依旧是一副沉静,不苟言笑的模样,看的他是非常来气。
但是不可否认,他今日舍弃了朝服,应皇祖母的要求,只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华服,玉冠束发,倒也衬得他出奇的好看。
“戎儿,过来。”元胤还在看着,太皇太后却在此时开了口。
元胤瞧着萧戎那贼子随即起身,从容不迫的走来,站在台阶之下,恭敬的朝着元胤与两位太后行礼,随即垂眸站着。
太皇太后随即命人将压岁钱送到了萧戎的面前道:“皇帝年岁小,你如今身居高位,又是皇帝的太傅,你就多费费心。”
“启禀太皇太后,陛下是一国之君,臣是大魏臣子,理当尽心辅佐。”萧戎揖礼再拜。
元胤却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心里不平的唾弃一声,伪君子。
太皇太后问候完了镇国公一家过后,母后又开始问候武安侯一家了。
被侯爷夫人抱在怀里的,便是长子的儿子,刚刚足月,咿咿呀呀的在殿上闹着,也未这冷清的气氛增添了几分色彩。
这瞧见了孩子,太后的视线便落在了萧戎的身上,不由道:“镇国公,萧爱卿已经及冠了吧。”
镇国公连忙抱拳笑道:“劳太后娘娘记挂了,萧戎这小子的确是及冠了。”
太后瞧了太皇太后一眼,笑道:“不知镇国公可有给萧爱卿说下亲事?我这兄长有一女,已过及笄,如今也在说亲,哀家瞧着萧爱卿是一表人才,又是学富五车,故而想做个媒。”
听闻太后的话,元胤的心里便是一惊,连忙回头看着身侧坐着的太后,这……这就开始逼着萧戎那贼子结婚了?
武安侯一听太后都发话了,连忙上前行礼道:“启禀太后,小女的婚事竟然能够劳驾太后,何德何能。”
镇国公瞧着武安侯的模样,也笑道:“若能与武安侯结成亲家,那也是喜事啊。”
虽然镇国公是一脸笑意,可萧玉璋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更别说萧戎那奸贼了,更是平静的如一江春水,根本没想拒绝。
“母后,你这般着急为萧爱卿和表妹撮合,你怎么也不问问表妹同意不同意。”元胤连忙开口说道。
“这……若是能得太后与陛下赐婚,想必颦儿也是喜欢的。”武安侯笑着说道。
“舅父,表妹性情刚烈,自应选择她所喜欢的夫君才行,若是朕与母后为表妹指婚的话,若是夫妻不和,害了表妹,岂不是朕与母后的过失。”元胤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侧眸偷瞄了一眼萧戎那贼子,分明他才是主角,这会儿跟看戏的似得,端着酒杯轻抿过后再搁到桌上,也太自在了。
“陛下说的是,是哀家糊涂了。”太后连忙笑着说道:“哥哥,你且回去问问颦儿,若是她有中意之人,哀家和陛下一定为她指婚。”
武安侯随即行礼道:“臣多谢太后与陛下恩典。”
第13章
瑞雪兆丰年。
积雪下的大明宫静谧,丝毫不受外界的纷扰,只是静静的矗立在京城的中央。
新年时节,正月十六才开朝,这段时日萧戎那奸贼除了要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以外,也不会进宫为元胤教授功课,他虽然乐的自在,却也不敢真的放松下来,免得到时候让萧戎那个奸贼钻了空子。
就像萧戎说的,急民之所急,便是要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每日元胤都待在这个五尺见方的皇宫中,所听所奏皆是朝臣所禀,他又如何知道百姓需要什么呢?
于是他这么一琢磨,和小路子二人便偷偷摸摸的出宫去了。
新年余韵很长,集市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好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街上人来人往,小路子将元胤紧紧护着,生怕那路上的行人把他绊倒,或是有什么危险。
“陛下……”小路子瞧着元胤兴致勃勃的模样,刚打算开口,便被他瞪了一眼,随即便心领神会道:“公子,你可得记着时辰,莫要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
元胤侧眸瞧着小路子那水汪汪的眸子,伸手捏了他的下颚一把,略微有些轻挑:“朕……我知道了。”
京城下的百姓在父皇的治辖下倒也丰衣足食,可元胤却有些惦记瓦窑集的人,他遂命小路子去买了布匹,以及大米,凭借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瓦窑集走去。
元胤站在栅栏口,瞧着有些荒凉的瓦窑集,窝棚上还积着厚厚的雪,外头干净整洁,却看不出丝毫的过年气氛。
“公子,咱们要进去么?”小路子推着装满了物品的小推车,小声的问道。
“进去。”元胤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迈进了瓦窑集内,叩开了第一个窝棚的门,却始终无人回应。
“公子,是不是没人啊。”小路子连忙提醒道。元胤略微想了想,或许是这里的人都回乡过年了,这才没有人应,可当他正欲离开时,却隐约听到有小孩子到底朗朗读书声。
元胤心中一片喜悦,遂拉住了小路子,转身朝着那声音的来源走去。
瓦窑集内有一处空阔的地方,栽种着几棵白杨树,傍树而建了一处建议的学堂,那朗朗的读书声便是从屋内传出来的,而那些孩子的父母,都围在外头,脸上洋溢着笑意,谈笑风生。
“这位公子你找谁?”离元胤最近的那位老婆婆佝偻着身躯,眼中满是善意,小心翼翼的问询着。
“我是来找你们这儿管事儿的。”元胤连忙答道。
再抬起头来,却瞧见方才还在围炉说话的人们,纷纷朝这儿看了来。老婆婆听完他的话,小心翼翼的拄着拐杖转身到学堂门口唤道:
“杜先生,有位小公子找你。”
学堂内停了读书声,过了片刻,一位青衫的青年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还未完全好利索的伤痕,一脸疑惑的瞧着元胤,问道:“这位是……”
“你便是杜秀才吧,我听我表兄提起过你。”元胤遂抱了拳,礼数不能不做到位。
杜仲的眼中依旧是疑惑:“你表兄?”
“萧戎,萧公子。”元胤一本正经的答道。
他的话音刚落,杜仲的眼睛便瞟向了另一边,一个简陋的木棚里,萧戎正坐在里头,身边坐着一位白须老者,为这里的人把着脉,偶尔对萧戎耳语几句,都被他记录下来了。
“你表兄就在那里,去找他吧。”杜仲抱拳回礼说道。
“我不是来找我表兄的。”元胤连忙说道,侧首瞪了一眼小路子,他便立即明白,将小推车上的布匹以及大米书本,全部推了过来。
“兄台这是?”杜仲依旧不太明白。
“我表兄常说国家强盛在于国家少年,故而,我为瓦窑集的这些少年与妇人,送些过年的物品来。”元胤的语调轻缓,并未刻意,却也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杜仲略微浅笑,却始终不肯张口说收下小推车里的东西。而在学堂内读书的孩子们,纷纷从窗口将小小的身躯探了出来,充满稚气的脸上是对新事物的新奇。
这便是他大魏的少年,在最贫穷的瓦窑集内住着的少年。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因此而沮丧,依旧是一副活泼朝气的模样,他们不曾被现状所击倒,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元胤瞧着那些孩子,甚是感动。
“便收下吧,这些孩子用的着。”忽的,萧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一身墨色暗纹窄袖长袍,束着玉冠,衬得他的面容带着几分清冷,他迈步走来,直剌剌的瞧着元胤,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怎么来这儿了。”
“难道我不能来么?”他反口问道。
萧戎并未与朕再多说什么,只是与杜仲简单的嘱咐了几句过后,杜仲这才让人将朕送来的东西收下,随后便领着元胤去了那木棚,边走边道:
“午膳过后,臣便亲自送陛下回宫去,陛下如此大胆,出宫只带他一人,若是有人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
元胤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话,只是四下看了看,又瞧着木棚内的白须老者,不由的问道:“朕还不曾听说,萧爱卿竟然会医术。”
“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萧戎认真的回答,随即走了进去朝着那位白须老者揖礼道:“这位先生便是闻名天下的神医陆三针。”
元胤听着这陆三针的名头,不由的有些瞠目,甚至有些惊喜诧异。传说这陆三针并不是他的原名,只是因为医术高,救人只需三针,而且保证痊愈,就连顽疾也能保证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发作。
只是这陆三针脾气古怪,看病之人也是随心所欲,并不会因为诊金来为人治病,他治病只靠缘分,他喜欢给谁治,就给谁治。若是他不喜欢,就算对方是皇帝,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只不过元胤比较好奇,这样一位随心所欲的神医,怎么会来瓦窑集诊病,难道说他喜欢?
“三针先生好。”元胤连忙朝着那位白须老者恭敬的揖礼一拜。
可他却只是轻瞟了一眼,并未停下诊脉的手,等着最后一人出了木棚,萧戎这才停下手中的笔,为陆三针沏上一杯热茶。
陆三针端着茶杯道:“我方才说的你都记下了?”
“一字不差。”萧戎一本正经的答道。
“那老夫答应你的事便做到了,有缘再见吧。”陆三针喝了茶,放下茶杯,随即拂袖起身,负手离开了出了木棚,离开了瓦窑集。
元胤瞧着整理纸张的萧戎,不由有些好奇:“三针先生让你记了什么?”
“这里诊病之人的症状,开的药。”萧戎答道,随即将那沓的纸张交给了身后的那位小厮,随即起身道:“陛下出宫所为何事?”
“无事,就想看看朕治下的京城在新年是什么样的。”元胤昂首一笑,忽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连忙认真的看着萧戎道:“你说方才那位是神医陆三针?”
萧戎点头。
“那他能否能研制出杀蝗虫虫卵,却不伤泥土种子的药剂呢?”他又连忙问道。
萧戎略微想了想:“陛下为何问这个。”
“朕身为天子,自当是为百姓谋福,这天灾不知何时就来了,蝗灾便是其一,若是能解决这一难题,庄稼收成一好,自然不必担心赋税,亦不会生变,萧卿觉得如何?”元胤负手而立,略微昂首,得意一笑。
萧戎略微点了点头:“只是这三针先生脾气古怪,他会不会答应便不得而知了。”
“只要他肯研制,他要什么朕都答应。”元胤拍了拍胸脯,格外的阔气。
“若是他想要了臣的命,陛下也给么?”萧戎直勾勾的盯着他,没头没脑的说上这么一句。
元胤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明所以。萧戎略微垂首,片刻后才道:
“快到午时了,想必陛下也饿了,不如邀上杜兄,一同去食来运转吧。”
元胤点点头,随即负手带着小路子率先出了木棚。
依旧是翠竹轩,依旧是那些摆设,依旧是那些菜式,但是元胤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
毕竟他已经和那屏风上的定安先生做了书信友人,自然这翠竹轩对元胤来说便是格外的亲切了。想着上一次杜仲在此处被昌盛侯公子欺负,这一次却与他同席而坐,这缘分略微有些妙不可言。
许是这杜仲对元胤似乎有些偏见,这与萧戎谈话时也不带上他,只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完全无视了元胤一般。
“对了萧兄,你可知道这京城中出了大事了?”杜仲话锋一转,连忙说道。
“什么大事?”元胤连忙问道。
那杜仲也只是瞧了他一眼,遂瞧着从容淡定喝茶的萧戎道:“今早上京兆尹衙门升堂,审理了今年开年的第一宗案子,你猜被害者是谁?”
“刑部侍郎,董方。”萧戎放下茶杯,抬眸瞧了杜仲一眼,又瞧了瞧元胤:“这董方是建丰年间的举人,任刑部刑部司主司,为人刚正不阿,后得先帝提拔,做了刑部侍郎,今早我出门时外头便在传了,刑部侍郎董方被杀于城外,至于是因何被杀的,便是京兆尹府的事了,我们无权过问。”
第14章
元胤听着萧戎的话,不由蹙了眉,天子脚下,大魏国都,竟然会出一桩人命官司,死者还是朝廷命官,简直是耸人听闻。
饭桌上,任他美味佳肴,元胤便再无胃口,只惦记着那京兆衙门的案子,朝廷命官被杀并非小事,尤其是还在新年之中。
饭后,杜仲独自一人回去了瓦窑集,而元胤却是打算往京兆衙门一趟,瞧瞧这刑部侍郎被杀一案,可刚迈开步子,便被萧戎唤住了:“不应在外久留,该回去了。”
“此案非比寻常,我不能回去。”元胤坚定的说道。
“此事归京兆衙门管,过后会上报刑部,到时陛下再提阅便是。”萧戎走到元胤身侧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眸深沉,十足的冷漠。
元胤抬首对上那冷若冰霜的眼眸,冷哼了一声,心道他本身就是奸臣贼子,事不关己,他又如何会管。可自己却是一朝天子,自己的臣子被杀,又如何能够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