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敖城主身临城楼之上,朱色长发被用力束起,一丝不乱的收拢与发冠之下。他眸色深碧,一眼望去像是青黑色,倒是不算太显眼。他肤色偏暗,却比一般的罗刹鬼族要浅,瞧着倒像是涂了一层蜜。
他一身玄青衣袍,当风而立,虽然容貌与城中大多数人相比有些不同寻常,但看的久了,却也算的上是眉目俊朗,还能品出一些独特的英俊。
“城主,公子在房中吐血了。”一名魔卒在敖真耳边禀报。
敖真神情微滞,随后眉宇间浮起怒意。目光凶狠的瞪了来人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待敖真来到之前魔卒口中“吐血公子”所居住的寝房之后,却发现屋内早已经是人去
楼空。敖真顿时火冒三丈,一扬袖便将室内博古架上,一应人间富户,家中常常摆放的珍玩摆件尽数卷到地上,一时间满地狼藉。
“你们为什么不看好他?又让他出去做什么!”敖真难掩怒容,眼神凶戾。
门外两名被他训斥的魔卒登时两股战战。
“回……大人,公子他修为日益精进,我等拦不住啊。”
敖真冷笑一声:“这么说反倒是本城主的不是了?”
屋外两人连忙将头颅压的更低,不敢再发一语。
敖真一掌拍出,两人被击飞数丈,落地后哀叫连连,他却不再多看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间。
不久前,苏诩原本正在房中全力施展摄魂术操控远在百里之外的店小二“阿才”。他原本也并没想直接要了赵顺的性命,只是想写吓一吓对方,毕竟有些仇,还是亲手报比较畅快。
最近月余,他曾多次往返火途城,先后为几人种下神魂术的引子,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赵顺一下都是凡人,家中纵然请了不少习武的好手,但也奈何不了被摄魂术控制住的傀儡的防不胜防。
原本想着如此可谓是万无一失,没想到今夜却被人破了术法。苏诩原本也只是个凡人,哪怕颇有天资,又有人指点,但修为毕竟尚浅。况且摄魂术原本是天魔传授与淅川原生魔族的法术,他一个外人,修习起来殊为不易。
好在此番反噬并不严重,说明破术之人没有用什么厉害的手段。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倒不如早日结束,以免夜长梦多。于是他打定主意,趁夜赶回火途城。他要亲手割下赵顺的头颅,来祭奠自己含怨而死的母亲。
当年,他被赵顺卖入淅川,对方得了一笔财物,从此东山再起。但是苏诩年纪尚幼,被卖去的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自然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好在几经辗转,在冥火之城遇见了敖真。他费尽心思百般讨好,终于得了对方的宠爱。
几年相处,敖真似是对苏诩动了真心,不但为苏诩改换体质,助他入魔,为他延续了性命,还亲自传授魔族的法门。如今,十多年的相伴,苏诩自己也分不清对于敖真是什么样的感情。一开始的费尽心机,百般小心,到后来的有求必应。
敖真与他而言,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嬿婉及良时的欢好之情。他不是没想过就这样在望乡城一辈子跟着敖真,可他毕竟只是凡人之躯,那能有敖真那样漫长的寿元。于是他心中时刻幻想有朝一日,能重回人世,再去见一见他的母亲。
可没想到的是,三年前他终于彻底魔化,不会再轻易因为回到火途城,因为缺乏魔气灌溉而体质发生逆变,他就迫不及待的跟着收买奴隶的魔族队伍一道出了关。
可没想到是,自己十余年来心心念念的母亲,竟然早就香消玉殒。他原本就自己的几个娘舅心怀芥蒂,自然不会表明身份上门询问。于是暗中调查,发现自己的母亲早在自己刚去淅川不久就去世了。
苏诩原本只是怀疑自己的舅舅没没有遵循誓言用自己卖身的钱财好好为母亲治病。结果一番打听却发现事实远不止如此。
当年苏诩的母亲赵奴儿感染了风寒,因缺医少药始终不能根治,苏诩没走多久就演变成了咳血症。
当时赵家上下,生意刚有起色,也不是完全拿不出钱来医治。可是却听信一个游方郎中,说赵奴儿得了痨症,不但无法医治,还会过给其他人。
原本赵奴儿就没了依靠,此番更是招人嫌弃。自己的几个亲哥哥竟然就真的狠心将她赶出城外,随便堆了间茅屋让她自生自灭。她一个柔弱女子,缺衣少食,本身又人在病中,自然熬不了多久。
据说后来被外出打猎的人发现时,已经过世了好一阵子。却因为人早就瘦成了皮包骨,又是冬天,尸身不腐,却早就已经熬成了一副人干模样。
当时苏诩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恸。奈何敖真的手下却告知如今淅川魔主已有明令,为保魔族能顺利购买到足够的奴隶,魔族不可在火途城行凶杀人。苏诩虽然深受宠爱,但是在大多数魔眼中,他不过还是一个奴隶,只是敖真手下的玩物,完全没必要为了他破坏魔尊定下的规矩。
苏诩含恨回到望乡城,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用摄魂术无形杀人的方法。
最初,他得知摄魂术只在魔族内部相互传承,便有些心灰意冷。没想到,他尝试央求敖真传授他摄魂术,对方竟然真的答应。
也算苏诩聪慧,三年时间,摄魂术终有小成。于是毫不犹豫的潜入火途城布下杀局,他要让赵顺一家为母亲偿命。
李松云与孤云子二人顺着奔星逐月带领的方向一路御剑,直至来到火途城的边界。淅川与中原被山脉阻隔,此处是最为薄弱的关口。只见眼前横贯着一道岩石山脉,上面几乎寸草不生,却是巍峨雄壮,望之不由的心生苍凉。
“过了这山就到了魔族的地界了。”孤云子眼见那道白芒向山的另一边飞去,却只能驻足不前。
李松云之前折损了兵器,如今两人共御飞剑,而那柄剑此时像是感应到了灵气的日渐稀薄,在脚下微微抖动,不住的发出铮鸣声。
两人驻足不前,停在山崖之下。孤云子用气息引动,招了招手,那团白芒在峰顶出绕了个圈,又再次飞回孤云子的掌心。
孤云子:“看来对方的确是个魔族,这可就不好办了。”
李松云微微转头,将四周景象尽数看了一遍,答道:“倒也未必,赵顺此人颇有城府,为人小心谨慎,又是地头蛇,不会不懂规矩,应当不敢得罪魔族。况且,魔族尤为纵情纵性,于凡人之间又有绝对的实力压制,若是真有了仇怨,未必会用这么曲折的法子。”
孤云子点头道:“有理。若非是魔族,那多半可能是当年因各种缘由迁徙至淅川境内的凡人了。一定是与赵顺有什么旧怨。
赵顺言谈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明确只提到过一人,那便是他的外甥苏诩,此人多半便是线索。试想一下,如果对方在淅川能活过十五年,必然是得到了什么机缘,很大程度上可能已经彻底入魔,成了魔修。他若是不死,应当是有能力做这些事情的。”
李松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心中暗忖:虽然对方口中,两人的关系是为甥舅,可赵顺谈及苏诩时言语间并无半点对后辈的关爱,口中虽然说于心有愧,但眼中毫无一丝愧悔,他们的关系恐怕是不太好的。
“可如今你我二人若是因此事贸然进入淅川,怕是不太妥当。”孤云子面露迟疑。
李松云:“无妨,以此人处心积虑的程度,想必内心定是有所执着。下一个目标应当就是赵顺,被真人你出手阻止,只怕不会轻易放弃。”
正当二人准备打道回府,孤云子掌中的白芒却突然异动。
李松云不解的望着孤云子掌心的白芒,以眼神询问对方。
“怪事,这昭示着目标正在靠近。”
果不其然,下一刻之间一道黑雾裹挟着一道人影从自山那一边飞速驰来。孤云子看了一眼掌中的标记,随即果断出手想要将对方拦下。
来人身法算不上极快,但堪称诡异,竟是避过了孤云子。
☆、第 51 章
孤云子有些吃惊,同时眼中露出几分激赏。
“苏公子,好天资啊,若是当初拜入道宗,怕是当今天下就又多了一个金丹修士了。”孤云子此番出言,除了试探,也的确有些许惋惜。他多年身任玄霄掌教,对于如今道门凋敝的情形在了解不过,就连张旻,也至今与金丹一步之隔。
那黑雾中的人影并不作答,也无意缠斗,身法来回转换只为脱身。趁着孤云子说话的间隙,虚晃一招,同时朝相反的方向突围。没想到李松云身形以至,死死的断了他的退路。
李松云:“虽然你强作无事,但贫道亦能察觉你身上气机凝滞,血脉不畅。你逃不过我二人的围截,何必继续自损下去。”
那黑雾中的人冷笑一声,全力朝着李松云的方向袭来。
李松云虽然失了兵刃,此时赤手空拳。但他毕竟金丹修为,周身罡气护体,又有紫气加身,加之前世颇有些对战应敌的经验,面对对方来势汹汹倒也是丝毫不惧。
苏诩虽然多年受敖真亲自教导,但他的身份是对方的枕边人。敖真并无意教他杀招,多半是些轻巧灵活的路子,除此之外只是不断助苏诩调节经脉,加深修为。
因此这一真打起来,灵活由于威力不足,竟是破不了李松云的护身罡气。反倒被对方侧身卸力后,回手扣住了肩膀,接着又牢牢被对方锁死。
苏诩惊叫道:“不可能,你是道修,我用魔气近身攻击你,你怎么丝毫不受影响。”
魔气与灵气天生相克,两方相击,动辄彼此消耗,绝不会全然不受影响。
“除非……你身上也有其他大魔留下的护身印记!”只有对方实力远高于自己,留下的护身印记才能将自己的魔气化为无形。
李松云闻言,神情一滞,有些心虚的看了孤云子一眼。他自己也没想到萧晗会在自己身上留下这种“护身印记”,实际上他连这种法门都是第一次听闻。
孤云子眼中露出一丝玩味,对李松云和萧晗之间的关系更加好奇。
“不要在多做挣扎,你体质与功法并不契合,况且身上有伤,再这样下去,不必我二人出手,自己就支撑不住了。”李松云在触碰到对方之后,更加明显的感受到对方远不如看起来的那般康建。看来凡人修魔,终非易事。
苏诩也感受到身体传来不适,只得放弃抵抗。
“我与你们二人未曾谋面,亦无冤仇,为何要在此阻我!”苏诩忿忿不平道。
孤云子:“这位小友,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既然知你名姓,自然有理由在此等你,况且方才我可没有朝你下狠手。你倒好,一上来对着我们小松云就来杀招,可当不得你口中所说的无冤无仇吧。”
此时黑雾尽数散去,苏诩也露出真容。
只见他看起来比李松云看起来略年长些,个头不算高,甚至有些娇小,整个人看起来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吹弹可破。此时受制于人,虽一脸的不忿,眼尾却微微发红,竟有几分娇态。
李松云之前从在男子脸上看见过这种所谓“娇艳”的姿态,心中一时有些奇怪。转而又发现对方身着红衣,他心中竟然莫名联想到此生与萧晗初见时,对方身量不足,样貌也带着少年才有的雌雄莫辩,身披一袭天池莲花幻化而成的红袍,整个人纤瘦的呈现出一股吴带当风,衣不盛体的感觉。
当年他心中忧愁不安,并未多想。可如今乍然想起萧晗当年的形貌,他心中竟是一阵莫名悸动。
不过当年萧晗看着天真瘦小,脸也生的娇嫩,却不像眼前的苏诩这般带着女态,举手投足间皆是少年潇洒的意气风发。
李松云思绪飞转,不知怎的,脸颊竟然有些微微发烫,原本抓着苏诩的手也开始不自在起来。于是他转而封了对方的气海,继而松开钳制,又避嫌式的向后退了一步——虽然他自己也摸不清为何要如此。
李松云:“苏公子,贫道与这位肖前辈乃是为了火途城一桩人命官司而来,本无意冒犯。”
苏诩将眼前之人上下打量,发现刚才抓住他的是个看上去十分正经的清冷道士。
苏诩:“你们怎么就料定我姓苏?难道你们还会未卜先知。据我所知,在这火途城附近,道修和魔修早有约定,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是想坏了规矩吗?”
李松云目不斜视:“昨夜,有人暗用摄魂术操控人身傀儡妄图行凶,不料却被身边这位前辈出手阻止,破了术法。”
李松云转过头,目光坚定的望向苏诩:“方才贫道已经测过,公子身负暗伤,正是因昨夜术法反噬。”
孤云子在一旁拍手叫好:“小松云原来还精通医理,好本事。”
李松云一本正经解释道:“只是自学了些许脉理和药性,并非精通。”
苏诩见无可抵赖,讪笑道:“你们这些道修,一天到晚不去降妖除祟,反倒是贯会多管闲事。”
孤云子闲来无事,竟然还有心情打趣:“这位苏小友未免太过偏激了吧,要知道我身边这位李小友可是自垂髫的年纪就跟着师傅一路降除鬼祟,这中原大地的妖鬼就没有不被他们捉过的。”
李松云:“苏公子,这其中可是有何隐情?”
苏诩:“你们只知道我杀人,可你们知不知道赵顺才真正是欲壑难填,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
李松云见苏诩面色激动,神情全然不似作伪,便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话要从十多年前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