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云闻言,正色道:“可是这镇上出了什么异常的情形?”
王三娘快人快语,眼见对方似乎对此感兴趣,马上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可不是嘛!我们镇上的有个首富郑员外,他家的公子一表人才,知书达理的,心地也善的很。
前些日子郑公子随母亲去庙中进香礼佛,归家的路上救下了一名女子。
郑家原本只当是日行一善,也没有当回事,没想到那女子梳洗妥当后竟是个难得的美人。也不知道那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没过几日,郑公子对她便神魂颠倒的,竟然有意要娶她进门。
像这样来历不明有长相艳丽的孤女,多半是其他大家的逃妾或逃奴,若是偷偷豢养在家里做个没有名分的侍婢也就罢了,可那郑公子非要正儿八经的迎娶入门。
说是哪怕不能娶做正妻,也要轿子抬进门做个贵妾,并且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今后也绝不再娶。
郑家在这平安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将来那女子原本的主家寻了来,引起了什么纠纷,着实让人面上难堪。
于是郑家二老决定连夜将那女子送走,没想到的是,那女子当夜竟然暴毙而亡,说是投井自杀的。”
“那女子既然是自己投井,那找我们也无用,此事该去寻的是官衙。”
萧晗在一旁听着,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曾经在世俗间辗转了百年,为了吸取怨气戾气,专往是非多的地方钻,对于人情世故一途,比李松云更为了解。
“小道长莫急,邪门的事在后面呢。那郑家一开始也寻了官衙,一番调查下来,确认是自尽无误了。郑家还算全了那女子的体面,出了银钱,办了丧事,原本以为此间事情也就此了了。
没想到的是刚过头七,就接连三日每,日都有一名郑家的小厮暴毙,还都是溺死在那井里。
那井原本在那女子出事后就封上了,可是失踪的人哪也找不到,最后就偏偏出现在那最不可能出现的井里,还是郑家人寻着气味才发现的。”王三姐说着说着,仿佛自己也觉得有些渗人,背脊有些发冷,忍不住的拢了拢自己的肩膀。
“后来那郑家寻了道士来,那道士收了不少钱,说是厉鬼作祟,要开棺暴晒尸体,以正午阳气驱散阴邪。
可是没想到,这都快入冬了,而且才过了十来天,那下葬的尸体已经是腐烂的面目全非,除了身上已经腌臜不堪的衣裙还能依稀辨认,其他的已经完全不成样子。
哪里像是刚死十天?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吓人啊!
那道士一见忙叫不好,连忙命人将那具尸身架柴点了。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啊,那味道,闻了简直能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说着她还用手捂了捂嘴,又皱了皱鼻子,仿佛真的闻到了恶臭的气味。
“诶,我说老板娘,这可是个吃饭的地方。”一旁的食客有意见了,王三姐只好赔笑着端了一碟咸菜上去,又说了几句好话,权当是赔罪。
“师兄,你说是不是那女子是被人杀死的,说不得还是那郑公子本就是个好色负心之人,玩弄了对方,偏又明面上装作深情款款,实则暗地里联合家人害死她。
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据我所知这新死之鬼非但神志浑浑噩噩,力量也微不足道,连在人前显形都难,想要害死人,这得有多大的怨气?自杀?这怎么可能。”萧晗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戏谑,眼神冰冷,既无丝毫的悲悯,也无半点愤慨之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实,言语神情,实在是与他少年的面孔十分违和。
李松云皱了皱眉,沉吟道:“这都说不准,还是要亲自去看了再说。”
正当他们师兄弟聊着,王三姐招呼完客人又回来了。
“刚才说的那事还没完呐……”王三姐嘴上说着渗人,可是又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似乎很想把这事一吐为快的样子。
“那尸体被烧之后,没消停几日便又出事了,虽然没有再添新丧之人,但那郑公子的身体却眼看着一天天垮下去。
郑家把附近的有名大夫都请遍了,却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夫们只说郑公子脉象瞧着比常人虚浮了些,却并无其他明显的病症,最多就是有些气血两虚,因此也都只是开了些温补的药方。
只是一副副补药灌下去,那郑公子非但没有有所好转,听说反倒是更严重了。
郑家二老如今正是急的团团转,二位若是真有些本事,不若去那里碰碰运气,就沿着这街往东头去,很好找的。”
王三娘说完,还细心的为二人指了路,李松云和萧晗,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老板娘有些热情的过头了。
☆、思无邪2
师兄弟二人,沿着青砖小路,一路寻到东头,果然发现了一幢三进的院落,大门口还悬挂着郑宅的门匾。
郑家虽然是这平安镇的首富,却也算不得什么显赫的人家,大门并不怎么气派豪奢,此时还未过晌午,却是紧紧的闭着门扉,显得有些清冷寂寥。
李松云扣响了门环,过了许久才有人应声。
来开门的是一个已过天命之年,一身粗棉布短打的老头。他只将大门拉开一半,眼见来的是两名不足弱冠的年轻人,为首一人是个捉鬼道士的装扮,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不知二位是何人,来此又有何要事?”那老翁声音有些嘶哑,人倒是看着精明强干,颇有精神,约么是郑家的管家。
“我们师兄弟二人偶然途径此地,听闻贵府近日出了一些怪事,是以前来查看一番,劳烦老先生和家主禀报一声。”
那老者见二人如此年幼,特别是站在后面的那名少年看起来才十来岁的样子,自然有些不信任,可是又听闻李松云言辞十分有礼,也不好直接拒绝,于是让二人在门外等候,自己进屋去和主家商量。
没过一会,老者将二人引入客厅,而厅内中坐着郑家的家主郑员外,原本该待在内堂的郑夫人也在场。足以见得郑家这两位主人对郑公子的事情已经是十分忧心了。
郑家的老爷看上去四十开外,下巴上蓄着长须,看上去很有几分贵气,郑夫人则是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这二人相貌皆算上乘,可想而知他们的儿子应当也是相貌不凡。
此刻郑老爷脸上满是阴郁之色,郑夫人同样是满脸愁容,二人眼下都是一片青黑,想必近日没少为了儿子劳神。
“老夫家中近日出了些事,恐怕怠慢了贵客,便不留二位道长了。成才,你吩咐下去,制备一些干粮与道长带上。”那郑老爷似乎被连日来的登门的江湖骗子弄的心力交瘁。一看李松云和萧晗如此年轻,全无高人风范,一时间大失所望。
李松云来时,便观察到这宅子附近阴气沉沉,被凶戾之气环绕。邪灵作祟定然是无疑了,可是按理来说,哪怕时至今日,那女子也不过死了半个月,委实不该有如此凶煞之力,除非是另有蹊跷。他在垂髫年纪便跟着师傅四处捉鬼,虽然多半不是真鬼,却也当真算得上是有些经验的,可是像如今这般情形,这么短时间就能如此凶戾的,真是闻所未闻。
“我与师弟今日方来此地,本是不打算长留的。
入镇时,我们对善人家中发生的事的确略有耳闻,依我们师兄弟之见,短短是数日,就算生前有余愿未了,化作了怨鬼,也不可能成的了气候。原本想着,善人家中的怪事八成只是人祸,却终究不放心,特来探查一番,但在途径善人宅邸时,贫道观望此处有些不寻常的凶戾之气,恐怕就算不是凶魂作祟,也必然有其它妖邪。”李松云一番话说的言辞诚恳,加之他神态清正,话语间也有理有据,那郑员外,听着听着,不自觉的有就些信了。
“不知可否问一句,你家中出事的小厮是否身上并无致命的外伤,但是面容枯槁,仿佛失了精气,令公子是否出现了盗汗心悸,四肢冰冷,面色青白,眼底发红的症状。”
那郑员外听得李松云所言句句与事实契合,虽然心中仍犹疑对方是否也是从旁人口中打听来的,但是求医心切,总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当即缓了面色。
“近日以来接连发生怪事,实在是忧心我儿,惶恐难安,之前怠慢了两位道长还请见谅。”郑员外长叹一口气,他眉头紧蹙,精神看起来十分不好。
“冒昧问一句,那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又是何时何地因何事出事的?”
郑员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那女子的事,具体如何我也甚不清楚,还是让贱内与道长细说吧。”
郑夫人受了郑老爷首肯,先是用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角,然后双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她张口说道:“那女子本是在上路上救下的。只因当时她扭伤了脚踝,老身还特意让她上了轿子。我儿就是天生生就了这一副软心肠,才让那狐狸精给骗了。”郑夫人咬了咬牙,眼角发红,似乎对那女子很是记恨。
只是她忧儿心切,说的话全无条理,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松云也不好出言打断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待,希望能从对方嘴里得到一星半点有价值的线索。
“师兄,你看那郑夫人一提起那女子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角眉梢尽是恨意,只怕真是让他们一家害死的。”萧晗朝着李松云挤眉弄眼,全然不顾礼数,施了个传音的术法,阐述他的猜测。
“我听说死前怨气若是足够大,就算时间不长,也是有可能化成能厉鬼的呢。”
李松云并不会这种传音的术法,只能以眼神示意萧晗静观其变。
“那狐狸精说她名叫杏娘,本是江南的织女,一直在大户人家开的织坊里作工。后来与家人一道,随着主家迁徙至此,却在途中遭遇歹人,只有她一人幸免。”
郑夫人的手指将绣帕越搅越紧,指甲刮着布面,发出类似裂帛般的声响。
“我呸!她这番说辞漏洞百出,依她那狐媚的样貌和身上的穿戴,想必是大户人家的逃妾。可恨我一时心软,遭她蒙蔽,只觉得这女子看着怪可怜的,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就将她带回了家里。可是没想到,她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儿身上!”
说到这里,郑夫人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又惊喘起来,像是受不住悲愤,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儿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受不住那女人的撩拨,竟轻易就信了她的鬼话,没两日就被那小蹄子迷的神魂颠倒。”
郑夫人用绣帕捂住脸,似乎不愿意在继续说下去了。李松云心道这妇人初见时虽然愁容满面,但是看起来也算端庄持重,很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如今他儿子虽然是病中,但是大夫都说无甚要紧的病症,何以至于此时,竟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夫人可否明示,那叫杏娘的女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郑夫人顿了顿,像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老身明白,两位道长心存疑虑。可是事已至此,我们断然不会再做隐瞒。老爷与我对那女子虽然是千般万般的不满意,但若说单为了此事就要要害她性命,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还记得当日,我们商议着在我儿锦程的酒中添了些安神的药物。本想是趁他睡着了,好将那女子趁夜送走,免得再横生枝节。恰好我家老爷在临县有位做织绣生意的好友,那杏娘既然说自己是绣娘,那我们把她送过去,好歹也能谋生,不算断了她生路。可是没想到那女子却是邪性的很,我们说明来意,她非但不肯走,还满脸诡异的冷笑,那笑声别提多渗人了。”
“后来呢?”
“再后来,那女子只是说,她与我儿是两情相悦,如果我们非要横加阻拦,必然教我等悔不当初。本以为她是心怀不甘,故意说些狠话讹我们,没想到她竟然……当时她脸上虽然笑着,却满是怨毒之色,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有些瘆人……她说完那两句话之后,突然就自己跳入了井中。当时所有人慌作一团,但不多时就七手八脚的把人捞了上来。前后本来不消片刻的功夫,理应是有救的。可不知怎的,那女子自从堕入井中就悄无声息,等人捞上来已经是气息全无。后来的事,早在本镇传遍了,想来两位也是已经知晓的。”
郑夫人言语时,李松云一直留意她神色,虽然情绪有些过分的激动,但情真意切完全不似作伪,若真如对方所言,那名叫杏娘的女子确实有些蹊跷。
“不知可否见公子一面呢?”
郑夫人正要开口,一旁的郑员外接过话头道:
“犬子虽然精神不太好,但是神志还是很清楚的,道长若是要见,自是可以的。不过两位怕是还未用过晌食,不若先去用些饭,我也好去安排一下。如此,少陪了。”
李松云和萧晗面面相觑,心道方才郑夫人看起来如此悲愤的模样,他们都以为郑公子只怕要命在旦夕了,若真是如此,为何还要另作安排?此事虽然看似有了些许头绪,关键大约还是出在那名女子身上,但是不见郑公子,李松云心中也没有定论,也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一等了。
一旁的萧晗倒是显得毫不在意,只是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浓密纤长的睫毛掩去眼中流转的光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自语道:“倒是有些趣味,看来是不枉此行。”
☆、思无邪3
二人被郑府的管事招待用了晌食,本以为很快就能见郑公子,没想到婢女前来传话,说是郑公子身体不适,要晚些才能会客。李松云心生疑窦,但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