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爆炸的声音将低下嘈杂的人声掩盖,争执下周清漪哪里还顾得看焰火了,而她的贴身婢子见此也不敢大声声张,只得拉扯着。
这时候婢子只想骂这个陈秀才,什么伪君子,“陈秀才,大庭广众之下,你便是如此不礼貌,我家姑娘的贞洁名声全给你坏了。”
有些路人已经注意到了,二人走一起郎才女貌,他们还以为是两口子...原来不是。
陈世泽哼着冷笑一声,不肯撒手,“名声,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吗?”
就在争执闹大了时候,焰火下将这二人的面容照清。
“这不是...”
“少怀,你快看!”
焰火爆炸声下,许多人都抬头望天去了,从而有人从桥上落水了都只有周围的几个人察觉。
李少怀见状,情急之下撑着石狮子翻身余跃下,轻身飞到了江面上的停船,又跃去了一只划动着的船,在女子即将落水的一刻拉住卷入了怀中,顺势就将她搂在了身侧。
身轻如燕,脚尖轻点着江面上的河灯,平稳的落到了对面的停船上,李少怀松手,小船轻轻晃了晃,女子一个没站稳扑到了她怀中。
李少怀扶稳她,“你没事吧?”
桥上传来一阵喝彩,鼓掌声,也有许多目睹这一切的女子向小船投去倾慕的目光。
“这不是...知州家的清漪小娘子吗?”
“是啊,知州家的娘子怎的在这?”
“哪个道士是谁,身手了得。”
桥头陈李二人上扬着嘴角笑了笑,“你看看你二哥,不光文采出众,这武艺更是,与三儿你小叔叔相比如何?”
陈陆阳摇摇头,“我小叔叔善射,专攻此,讲的是精益求精,而二哥他是所学甚多,不可比。”
“这个道士长得好俊啊,这么一看这二人还真是般配。”众人看着船上的人彬彬有礼的相对。
“般配什么呀!”喝彩中有人不耻。
李迪带着陈陆阳挤到了桥上离停船近的地方,听到了这刺耳的话于是上前沉着脸极为护犊子问道,“是那道士不配?”
说话的人穿着棉袍,应当是个富庶人家,微皱着修的齐整的眉,“你们是外地人吧,可能还不知道。”于是将声音压低了,“知州的小女儿周清漪与私塾里的一个杂役私通,前些年那杂役莫名的中了秀才,大家都还以为这人是个有学识之人,谁知这么些年过去了仍旧还是个秀才。”
那人转着头,“刚刚那陈秀才还在这...人呢?”
陈世泽哪里还有人影,在不小心将周清漪推下水时就已经吓得丢了魂,也不去看桥底下的人,撒腿就跑了。剩下丫鬟一个人在桥头哭喊。
不见了人影,棉袍男人便又看了一眼桥下停船处李少怀的身姿,“某看这小道长气质不凡,言行举止不似像那种出身贫寒的道士,估计家中背景深厚。”
陈陆阳憋着头一笑,而李迪硬是憋住了笑,摊着手,假装认同道:“有眼光,真是有眼光。”
直到那人走后李迪搭着陈陆阳的肩笑出了声,“听见没有,说你二哥家中背景深厚呢。”
接着笑得叉腰躬着,“他要是知道少怀平日里吃饭还要咱们接济,估计呀脸都要涨红了去。”
陈陆阳扶着他,“好了,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正经了,你先于我认识二哥,二哥的家世仲言不知。”
李迪摊手摇着,“哪儿有什么家世,你二哥自幼是孤儿,由至长春观的子虚真人一手拉扯大的,可享福了,长春观里都是坤道。”
“噗...”
就在人群里熙熙攘攘的议论着刚刚那救人的一幕时,陈世泽推着前面的人一路挤了出去,到了人少的路头也不敢回的狂奔。
陈世泽的家在唐州泌水上游,不知道他跑了多久,只见他拐了几处街道深入了一个巷子到了一座破旧的老宅子门口。
“阿娘,阿娘!”
宅子亮着灯火的屋子内出来一个弓背的老妇人,拿起扫帚就想打他一般,“你这是,又上哪儿鬼混去了,让你好好用功读...”
“别说这个了,阿娘快跟我走。”
“啊?”老妇有些耳背,没有听清陈世泽的话。
“阿娘,来不及与你解释了。”陈世泽从屋子里收拾了一些细软,将老妇直接背上就出了宅子。
老妇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做什么,“你这是,又干什么呀?”
“逃命?”
这句话她听清了,“什么,你杀人了?”
陈世泽又累又怕,“没有,我把人推下水了。”
其实不过是争执下,周清漪踮脚夺金钗时没站稳才落了下去,陈世泽没能抓住。又害怕周清漪将罪责推给他,知州向来护犊子不讲理,出于害怕才跑的。
陈母听着在他背上就大哭了起来,不停的捶打着陈世泽的后脑勺和背,“你这个臭小子,不用功读书,连个杂役的活你都干不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又不上进,你还...你快放我下来。”
经不住母亲的捶打,加上他实在累,于是将母亲放下,一手撑在墙边大声喘气。
大气还没歇几口,陈母便一把拉过陈世泽的手,“跟我去自首。”
陈世泽差点被母亲这一拉而摔倒,听见母亲边哭边喊心一下软了,“您先让我歇歇。”
泌桥下的停船上,李少怀先一步跨上了岸,将船稳住拖到岸边后又扶着周清漪下船上了岸。
到了临安的街道上,李少怀拱手作揖言谢,“多谢。”
周清漪摇着头,微福了身子,“是我要谢谢真人救了我才是。”
李少怀微微一笑,“客气了。”
二人不同路,于是李少怀转身。
霎时,愣在了原地。秋风吹过江面,将河灯缓缓吹动,河灯上摇曳的烛火被卷灭。秋风是凉的,映着这寒芒的月色,亦如眼前这桥耸立的石狮子一般让人觉得冷。
“你...一直站在这?”
赵宛如没有回答她,只是给了她一个如这月色般的眼神就转身走了。
剩下李少怀傻傻的愣在原地,撇下头一瞧,将停船旁泊秋风吹起的波澜,一览无余。
第9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明道元年秋,新帝赐死前朝惠宁公主,一纸诏书将汾州太守李若君召回东京。
诏书有两道,一道是下去了汾州召她回来,另外一道也是下给她的,要等她回来后再宣读。
新天子最终也没有等到李若君回京,最后驸马府的人是在东京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失踪数日的汾州太守尸身,就在前朝公主尸体旁。
赵宛如死后,李少怀亦自尽于她身旁,十指紧扣。
而那道莫须有赐死的罪诏被新天子烧毁于福宁殿。
一夜秋风过去,赵宛如从噩梦中惊醒,牵机酒发作的痛让她深深后怕着。
昨夜她本是生着大气的,原以为李少怀会追过来解释,可没有想到等了一夜都不见人。
“这梦...是我死了之后的吗?”赵宛如皱着眉,窗外的暖阳照进了房间,掀开被褥起身时又想起了昨夜的事,于是心中生着闷气的走到了梳妆台前。
从床头到梳妆台,只不过几步的距离,她的气便烟消云散,就连褶皱的眉都舒展了。余下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愧疚。
擦得发亮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净白的宣纸,上面压着一支金雀钗,金雀上的眼睛是绿色的。
赵宛如轻轻颤着双眸,将金钗拿起,金钗下压着的字清晰可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这是后主那首词与昨夜谜题相对的第二句。
李少怀不仅善诗词,一手行书写的也是极好,颤笔行文,线条遒劲,有如寒松霜竹。这种字体,赵宛如在大内也见过。
“小柔!”
小柔闻声轻推门入房,“姑娘可是醒了,阿柔这便替姑娘...”
“她呢?”
小柔愣着眼,“她?”眼珠转了转后明白道:“真人今日一早被官兵带走了。”
小柔原本觉得是李少怀自不量力的过来勾搭她家姑娘,可后来赵宛如的举动让她出乎意料。
赵宛如将金钗拍到桌子上立起身子,“什么?”
她家姑娘啊,就算是对官家与圣人的事都不会这般着急,“姑娘您先别急啊,是唐州知州将真人请到府上做客了,说是谢恩。”
昨夜她听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议论着,李少怀救的女子是唐州知州的女儿,赵宛如这才又坐下。
“小柔替姑娘梳妆吧。”
铜镜前未上妆的人,因昨夜的没睡好,眼里有些许的憔悴,“她可有说几时回来?”
小柔摇着头,“看他们的架势,定然是很看重真人了。”
“如何说?”
“接人的是知州府的大马车,听他们的话,似乎知州府是听过玄虚真人的名讳的。”
赵宛如皱起刚画好的眉,还是不太放心,于是起身出房找了张庆。
“主子。”
“派人盯紧知州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报我。”
张庆点头,抬眼问道:“真人哪儿,要不要另派人看紧?”
赵宛如横了他一眼,张庆低头躬身,“庆知道了。”
赵宛如这才松了口气的回了房。
“姑娘,原来这金钗,是送您的呀,今儿早上我还看见真人手里拿着的。又见她去了三姑娘的房里,还以为是要送给三姑娘的,这金钗真是好看。”小柔望着羡慕道。
她不便去女子闺房,想来想去也就只能请赵宛如的妹妹帮忙。
这也等于进一步与赵静姝挑明了,李少怀也在意赵宛如。
赵宛如想着心中一暖,拾起金钗,“去将我哪个檀木盒子找出来。”
小柔听着她的话,翻寻了他们带来的大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用绢布包裹着的小盒子,其大小刚刚好能装下那金钗。
绣花的绢布刚散开,里面便飘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檀香,盒子盖头是镂空的雕刻,恰好雕的也是雀。一支站在海棠枝上回头张望的雀。
“这紫檀木盒子是先皇在姑娘你六岁的时候赐的,姑娘平日里都不舍得拿来装东西,今儿是要用来装真人送您的金钗吗?”
赵宛如点头。
小柔感慨,果真自家主子是对那道长生了儿女心思,不仅将圣上赐的玉碗送给了人家,就连这先帝送的盒子也被她拿来装道士送的东西了。
儿女长情人都有,可是小柔还是不得不提醒着赵宛如,“依小柔看,姑娘您是官家最宠的嫡长女,是大宋朝的公主,官家又如何会...”
“我知道。”
她更知道,她们悬殊的不仅仅是身份,阻碍在她们眼前的有太多。
只不过没人知道,赵宛如是重来的一世,即重活一世,她便要做那浴火重生的凤凰。
“又如何会将您许给一个道士。”小柔压低着声音将话讲完。
赵宛如轻拍小柔的肩膀,浅笑道:“前路都是未知的,但是你不去走,你怎么知道不可行呢?”
“姑娘从大内出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宛如不是变了,而是成长了。
“怎么说?”
“以前,您不会这么在意一个人,就算是对着圣上圣人。”小柔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为主子是因情才如此,于是对情爱这种催人心肝的东西多了几分惧怕。
“所以大内的人,都怕我。”包括她的爹娘,她坐下,琥珀色的眸子里印着金雀,“现在这般,不好吗?”
主子的性情变得缓和了,这是好事,可也不好,“姑娘怎么样都是好的,只是小柔怕姑娘陷入泥潭。”
这不是泥潭,是深渊,“即便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走下去。”她肯定道。
唯不变的,还是她的倔强,还是小柔熟知的惠宁公主,所以小柔知道,公主认定了的东西,没有人能劝动。
昨夜的事情,唐州永名巷内的陈世泽到县衙自首,经过调和,又经过李少怀亲自的劝说,唐州知州周通与女儿周清漪作罢未予追究。
此事得以解决,李少怀名声在唐州大振。
周通强留李少怀在府上用宴,又特意安排了周清漪招待答谢她。
“昨夜真是抱歉,赠出去的东西又要了回去。”
周清漪连忙摇着头,“若不是真人相救,清漪恐不知道还能否站在这儿与真人说话。”
李少怀点着头轻笑。
“那金钗可是让真人想起了什么吗?”
古来没有赠出去之物还要回来,而且李少怀昨夜还那般迫切。
“说来惭愧,金钗赠与娘子后,突然想起家中小妹也喜爱,于是...”
“清漪!”
后院的秋海棠旁,年轻书生深皱着眉,羞愧的叫了一声。
周清漪与李少怀转身,还未开口训斥,阿环便先上前去赶打着他,“好你个陈秀才,你还敢来知州府。”
陈世泽不顾阿环的打骂,快步走到了周清漪身前,“清漪,你知道的,昨夜是我不小心,也是我太气了,我本想随你一同跳下去...”遂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少怀。
“呸呸呸,还随着姑娘一同跳下?昨夜姑娘还没落入水中你便撒腿就跑了。”
阿环当面的揭穿让陈世泽羞红了脸,心怀愧疚道:“我不是怕你爹知道后会将我活剥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中还有老娘。”
陈世泽虽无大才,却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也称得上是一个孝子。便是了解这个,李少怀才去替他求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