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行沉默着在一旁的桌案上看地图。
萧景澜实在无聊极了。
从前在相国府,虽然也是无法出门,可总有人在他身边陪他玩。
偏偏戚无行除了玩他之外,对所有好玩的事都兴致缺缺。
萧景澜无聊地又打了个滚。
戚无行说:“你在干什么?”
萧景澜实在太无聊了,胆子也大了些,怯生生地问:“你在做什么呀……”
戚无行走过来,单手把萧景澜从床上轻轻抱下来,又坐回座位上,把那团柔软的小东西搂在怀中,漫不经心地说:“崇吾郡的地形图。”
萧景澜怯生生地偷瞄了一眼,小声说:“我……我好像见过这张图。”
戚无行低笑一声,逗弄着他的小废物:“你在哪儿见过。”
萧景澜又不敢说了。
戚无行说:“不打你,陪我聊聊天。”
萧景澜高兴了,原来不是只有他自己觉得无聊呀。
于是萧景澜说:“我在大哥的书房里见过,这条线……”他细白的手指轻轻划过边关长城的地方,“大哥说,如果在这里修一道城墙,草原骑兵便再难侵入崇吾郡,崇吾郡的将士,便会少受些杀伐苦楚。”
戚无行淡淡地说:“那道城墙已经修好了,城墙筑起之后,边关确实安稳了不少,草原部落很难再打入崇吾关了。”
萧景澜眸中的天真的欢喜:“城墙是用的勾基风孔之法吗?”
戚无行有些惊奇:“这些事,皇后也与你这个小傻子说?”
崇吾郡风沙极大,十余丈高的城墙受风沙侵蚀,往往不过数年就会受损严重,极易坍塌。
萧皓尘把城墙图纸送到边关时,用了一种新奇的勾基风孔之法,地基左右摊开四尺,用整块重石固定。墙壁每隔十尺便留个三寸宽的风孔,从此风沙从孔中穿过,大大减少了墙壁受损的程度。
萧景澜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戳戳自己的小脑瓜:“这是法子,是我想到之后告诉大哥的。那时候我还没有变傻,还能为别人做些有用的事。后来……后来我就笨到连书都读不懂了……”
戚无行怔住了,抱着怀中乖顺的小废物,喉中竟像噎着什么东西,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小废物,并非从小就是废物啊。
当年满京都知道,相国府出了个神通少爷,五岁写防洪论七篇,述九州七条常常决堤的河流该如何筑堤引流,虽有些纸上谈兵的稚嫩模样,却才思敏捷,条理分明,各地郡守拿来看一眼,竟也觉得有些意思在里面。
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却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五言绝句都背不全的小废物。
戚无行捧着萧景澜的手,轻轻捏着那个柔软的小爪子,说:“懒懒,我带你去看那座城墙,你出主意建起来的城墙。”
戚无行带着萧景澜来到城墙下。
十余丈高的城墙伫立在风沙中。
萧景澜爬了没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小细腿踩在台阶上直哆嗦。
戚无行又好笑又喜欢,轻轻松松地单手把萧景澜抱起来,拎着走上了墙头。
萧景澜第一次见到了崇吾郡外的风光。
崇吾关外的沙漠并不辽阔,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北方大漠尽头的草原。
萧景澜不敢往下看,紧紧抱着戚无行的手臂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小声说:“好高啊……”
戚无行说:“对,很高。”
萧景澜眯着眼睛偷看远方的风景,有点哆嗦:“太……太高了……头晕……”
戚无行把萧景澜抱着放在了女墙上。
萧景澜惊恐地惨叫着,柔软的手臂紧紧抱着戚无行的脖子:“不要……不要……”
戚无行扯了扯手中的铁链,说:“别怕,我拴着你呢。”
萧景澜更害怕了,四肢并用紧紧缠在戚无行身上,哭唧唧地说:“会……会把脑袋扯下来的……”
戚无行闷闷地笑起来,松开铁链,抱住了萧景澜纤细柔软的腰肢,说:“我不会让你掉下去,澜澜,我舍不得。”
萧景澜懵懵懂懂地颤抖着,小脸惊恐地埋进了戚无行颈间:“不……不要杀我……不要……我很听话……我会很听话的……”
戚无行满意地低头亲了亲萧景澜头顶的发旋儿,说:“乖。”
怀中的少年那么乖,那么柔软,像只小猫一样扒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缠得他心口一阵阵发颤。
如果……如果往后的日子,都有这样一个柔软的小东西在他身边,抱着他,依偎着他,像只不能独立生活的小奶猫一样窝在他怀里,他便再也不会去恨谁。
可偏偏这时,有手下来报:“将军,京中有信使来了。”
戚无行脸色沉下去,把萧景澜从女墙上抱下来,说:“让信使去议事厅等我。”
萧景澜窝在他怀里眨巴着眼睛,手指轻轻戳着他胸口的盔甲。
戚无行把萧景澜放在床榻上,重新将锁链锁在墙角,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萧景澜的小脸,说:“等我回来。”
戚无行刚走,萧景澜就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想要去开门,却被锁链牢牢箍住喉咙,手指永远离门有两尺远。
萧景澜眼中急得溢出泪来,他想要离开这里,他想要回京城。
京中来信使了,一定是大哥派人来接他的……一定是大哥派人来接他的!
他要出去!
他要回家……
萧景澜拼命挣扎着,白皙的脖子被锁链紧紧勒住,他快要把自己勒死在这里了,也无法打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
难道……难道他又要错过这个机会……
难道他还要一生被困在这里,做一个魔鬼的玩物吗?
戚无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京中来的信使,淡淡地说:“陛下什么意思?”
信使说:“陛下的意思是,放归给东山守军绝对不可,但是他不愿让皇后伤心,就让戚将军送萧景澜回京,让皇后看一眼。”
戚无行紧紧握着拳:“回京?”
信使笑道:“戚将军有什么需要做的事,这几天快些处理好吧。给您提个醒,萧家虽然倒了,可皇后盛宠却更胜从前,皇上恨不得把皇后捧在心尖上宠起来。您若是做了什么让皇后伤心的事,最好自己收拾好烂摊子。”
戚无行冷冷地说:“多谢提醒,过些日子,我自会送萧景澜回京。”
信使说:“那就请戚将军好自为之了。”
戚无行咬着牙,一步一步踩在崇吾郡堆积的沙堆里。
回京……回京……
皇上对皇后何等情谊,若是他送萧景澜回京,那么这一生,皇后都不会再放萧景澜回到他身边。
这一生,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那个小东西。
小小的,软绵绵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像只奶猫似的,那么可怜,又那么会疼人。
他不许,他绝对不许!
那个小废物是他的,笨是他的,聪明也是他的。
除非他战死沙场,否则,他绝对不许萧景澜离开崇吾郡半步!
戚无行去见了军医:“承珠汤还需要再喝多久才能见效?”
军医有些为难,说:“戚将军,此药是您拿来的,属下并不清楚其中功效。不知这药是从何处得来,需要派人前去问一声才是。”
戚无行沉默了一会儿,说:“药是从逍遥谷拿来的,此事不可外泄,不能再去逍遥谷问了。十日,十日之内,我要萧景澜怀上身孕,你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军医嘴唇动了动,似乎陷入了十分艰难的挣扎之中。
戚无行目光阴冷如厉鬼:“说!”
军医说:“属下……属下是许国遗民,世代生活在长夜山脚下的许国旧都中。许国……许国有个法子,能使无生孕之力的男子,怀上身孕。但是……但是千年已过,记载此法的石板上字迹已经残缺不全,属下不敢……不敢……”
戚无行说:“马上派人去把石板取来。”
军医愣住了:“可是……可是属下……”
戚无行心中翻涌着撕裂般的苦楚,想到要送萧景澜回京,他就像被无数双利爪狠狠撕烂五脏六腑,痛得脑中嗡鸣眼前发黑。
他必须要留住萧景澜……他必须要……留住……萧景澜……
这是他一生,唯一不肯放手的温暖之物……
戚无行回到房间时,看到萧景澜坐在他的桌案前,红着眼眶,含着泪,呆呆地看着那张边关图纸,细白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城墙绵延的样子,总是天真到薄情的眼睛里,是浓重到喘不过气来的痛苦和绝望。
戚无行知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萧景澜为什么伤心。
这个小废物,从来都没放弃离开的念头。
戚无行轻轻捏着萧景澜的下巴,说:“为什么哭?”
萧景澜颤抖着轻轻摇头,低喃:“我就是觉得自己……太笨了……太笨了……”
戚无行俯身吻在萧景澜唇上:“笨也是我的……澜澜……我喜欢你这个样子……这么笨,就不会再想其他人,只有我……澜澜……你必须只有我……”
萧景澜恐惧地哽咽着,泪水无助地顺着脸颊落下,打湿了脖子上的锁链。
大哥……大哥一定很为他担忧。
他从小就笨,孤身一人来到西北,不知道大哥为他担忧了多少日子。
可他被戚无行锁在了这间屋子里,像是养着一只宠物那样锁着,疼着。
他想跑,跑不掉,甚至不能托人给大哥带句话,让大哥不要再为他心忧。
萧景澜委屈极了,又害怕极了,颤抖着哽咽问:“你为什么……呜呜……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听话了……很乖了……让你……让你随便打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呜呜……”
戚无行的眼神冷下去,他狠狠把萧景澜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铁链摇晃着发出当啷的声音。
萧景澜被忽然发怒的戚无行吓得脑子都嗡嗡了,只会哭,哭得发抖,手脚哆嗦。
戚无行阴沉沉地说:“萧景澜,你以为我们这就能两清了吗?萧家欠我父母两条命!两条人命萧景澜!萧家就像打死两条野狗那样杀了!萧景澜,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你要陪在我身边,给我生孩子,你要偿还你任性自私犯下的孽!”
萧景澜早已记不清当年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任性了,他偷偷避开家仆,离开了京城。
后来……后来当他被救回萧家的时候,躺在床上听着院中的惨叫声,才知道为了他,父亲杖毙了两个家奴。
他知道,他闯祸了。
可他太小了,他的头一直在痛,他哭着钻进被子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那个场景,多像现在啊。
被杖毙的家奴早已被抛尸荒野,可因果轮回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萧家倒了,父亲被流放云州。
而他……他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才能真正解脱……
萧景澜在戚无行蛮横的手掌下脆弱地闭上眼睛,很小声很小声地哽咽着:“求你……求你……怎么报复我都行……我想回家……呜呜……戚无行……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呜呜……”
戚无行看着萧景澜额头在桌面上磕出来的红痕,深吸一口气,缓缓松手,捧着萧景澜的脸轻轻把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抬起来,沙哑着说:“澜澜,我心悦你,我带你骑马,我给你做槐花甜汤。我们就在这里过日子,好不好?皇后在宫中,不能常常照顾你。萧相国被贬云州,皇上有令,他此生不可再见萧家故人。你看……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萧景澜怕得直哭,哆嗦着躲避戚无行的手指。
戚无行发了狠,扯着铁链猛地把萧景澜拽过来,细密的吻落在萧景澜唇角和眉心,含糊不清的语气温柔得要命:“澜澜,听话……听话……我对你好,我一辈子都对你好,别走……别走……”
他说得极了,阴厉的双眸中竟有了泪花。
他的小废物要走啊,不管他再怎么做,他的小废物还是想离开他啊!
不……不可以……不可以……
萧景澜喘不过气了,哭着拼命挣扎:“不要……不要……戚无行……呜呜……你是个疯子……呜呜……你根本不是喜欢……喜欢……呜呜……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变态……呜呜……”
戚无行心中痛极了,怀中小东西不疼不痒的小拳头砸在他身上,半点直觉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疯了,或许是真的疯了,或许他早就疯了。
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喜欢萧景澜,喜欢得发了疯。
可萧景澜不喜欢他,半点……半点眷恋都不曾放在他身上。
他已无路可走,除了继续发疯,他还能做什么?
萧景澜绝望地被戚无行禁锢在怀中,猛地狠狠一口咬在了戚无行脖子上。
戚无行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任怀里的小疯子咬了他一口又一口,咬得他皮肉翻卷,咬得两人都鲜血淋漓。
萧景澜没力气了,窝在戚无行怀里绝望地哭着。
他清秀精致的脸上沾满了戚无行的血,像个比戚无行还要疯的疯子。
可戚无行仍然紧紧抱着他,双臂比铁链还要坚实,不肯让他离开半分。
戚无行沙哑着说:“萧景澜,除非我死,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就是我的,这辈子,你永远都说我的。”
萧景澜崩溃地沙哑哭着:“我不是……我不是……”
戚无行残忍又坚定地说:“你是,萧景澜,你是我的。”
看着萧景澜渐渐安稳下去,戚无行才把萧景澜轻轻抱到床上,平静地说:“我听说崇吾郡往西三十里的地方生着一棵槐树,过几天,我就亲自过去看一眼,或许那里有槐花。”
萧景澜虚弱地蜷缩成一团,沙哑着哽咽:“你到底要做什么呀……我是施人……生不出孩子……”
戚无行轻轻抚着萧景澜的脸,去拿湿毛巾过来,慢慢擦掉了萧景澜脸上的血迹,说:“你不用管这些事,安心呆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