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有胡说。祁朔心里暗暗想。
一行人走到了溪水岸边,前头的游人骤然密集了起来。祁衍安远远瞧见有卖糖人的,已经排起了长队。他对祁朔道:“你就在这儿等我,前面人多,别把你丢了。待会儿给你带一个糖人回来。”
这话一说完,才想起前头还立着两个大活人。祁衍安彬彬有礼道:“素来听说鹰嘴崖的糖人师傅手艺精湛,不知二位姑娘可还有兴趣?我正有打算去买几个来,看看是否真如传闻所说的那般活灵活现。前面游人多,颇为拥挤,二位姑娘在此等候即可。”
许蕴玉望着祁衍安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她好笑地瞥了一眼祁朔,微微扬起下巴,道:“站这么远做什么,是怕我们吃了你?”
祁朔大窘,慌忙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站得近了一点,生怕冒犯了许蕴玉,也怕祁衍安看见他和女子离得太近会不高兴。
许蕴玉道:“你再站过来一点,我有话想问你呢!”
祁朔又挪了一步。
许蕴玉朝祁朔又迈了一步,这下子两人间只有一掌的距离,许蕴玉身上的香粉味涌入了祁衍安的鼻腔,让他不适应地想打喷嚏。
许蕴玉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寻常人家这种跑腿的活儿都是身边伺候的人做的,你家少爷倒好,自己亲自上阵。”
“公子体恤下人,不正是说明公子心善,”许蕴玉的丫鬟莲儿笑着瞧了许蕴玉一眼,压低声音道,“往后也会是良配呢!”
许蕴玉面对祁衍安时刁蛮厉害,此时听莲儿一讲,却臊了起来,轻轻一跺脚:“怎么说起这个了。”
许蕴玉垂下眼眸,细细想了想,问祁朔:“你可晓得祁衍安喜欢哪种女子?”
祁朔摇了摇头。他确实没看出祁衍安对于女子的偏好。
许蕴玉轻轻皱了一下眉,又问:“那你家少爷和哪家的小姐走得近?”
祁朔再次摇了摇头。
许蕴玉觉得祁朔敷衍,有些不快:“那你们家少爷常去什么地方?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祁朔答:“武馆。”
许蕴玉若有所思,莲儿紧接着问:“那你们家少爷脾气如何?生气了,不高兴了,会砸东西吗?会打人吗?”
祁朔立刻严肃了起来,斩钉截铁道:“不会的。少爷从不把拳头挥向自己人。”
方才还是温顺的绵羊,刹那间就变成了护主的忠犬。两人见祁朔陡然变了脸色,不禁面面相觑。
莲儿解释道:“你别不高兴,我也是担心小姐才问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别误会。”
祁朔霎时泄了气,也意识到方才是自己不妥,连连赔不是。
许蕴玉轻摇圆扇,看向远处祁衍安的身影:“得了。你倒是忠心。你们少爷和我算是青梅竹马,可这么些年我都没摸清他究竟是什么心思。小时候他喜欢不喜欢什么,看看他的言行举止还好猜些,越长大越看不透他,哪儿也挑不出错,可我就是觉得他像是有意冷着我似的,担心他是不是有其他相好的女子。你是他身边上的人,连你也不知,那看来不是我愚钝不懂他心思,他或许本就是如此。”
莲儿:“小姐定是多虑了。小姐国色天香,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小姐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与祁公子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祁公子守礼,但心里又怎会不喜欢小姐呢?等公子和小姐成了亲,定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许蕴玉轻轻笑了笑,嗔怪地瞥了莲儿一眼,美目流转,眼波潋滟动人:“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莫要胡言乱语。”
祁朔本是默默站在原地,此时忽然抬起了头。许蕴玉长得美,就像是书上所描述的仙子精灵的模样,杏眼柳叶眉,樱桃小口鹅蛋脸,生得像樱花一样娇嫩,说起话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贵气。确实如莲儿所言,与自家少爷十分般配。祁朔突然觉得……特别羡慕,他从来没有如此羡慕过什么人。儿时吃不饱饭上不了学堂时,他曾羡慕过普通人家的孩子。后来被祁衍安带回了祁家,他的身边有了少爷,有了那么多善良亲切的人,他便觉得十分知足,再也没有羡慕过旁人。
可是他却突然开始羡慕起许蕴玉,或说是羡慕起像许蕴玉这般,能与祁衍安相配的人。
少爷娶妻,也会娶这样的女子吧。
能同少爷结为夫妻,相伴一生,真的是……非常美好的事。
等到少爷身边有了贴心的人儿,少爷就不再需要我了吧……
祁朔突然感到十分落寞。
祁衍安拿着三个糖人回来时,就看到许蕴玉和莲儿陡然收了声。她们身旁还站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祁朔。祁衍安把糖人分给三人,又趁许蕴玉和莲儿嬉笑转身时,装作不经意地捏了一下祁朔的手。
祁朔原本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盯着糖人不知在发什么呆,被祁衍安捏了一把,仍是懵懵懂懂,抬起头朝祁衍安局促地笑了一下。
沿着溪水畔走了许久,许蕴玉觉得乏了,便要回府。祁衍安把二人送上轿,便问祁朔:“怎么心不在焉的?方才她们可有难为你?”
祁朔摇了摇头:“没有的。”
祁衍安见他不说,也没有再追问,神秘地一笑:“方才我听人说,这地方还有一处游人少的赏樱地,你随我来。”
祁朔点了点头,就亦步亦趋跟在祁衍安身后。走到半路,祁衍安还嫌祁朔走得慢,拽着他的手腕就把他拉到身边。不知是因为暖和的风还是飞舞的花瓣,总之让祁朔都有些熏熏然了。被抓住的手腕感觉到烫,却又很舒服,连胸口都有种雀跃的,让人欣喜的生命力。
祁朔被祁衍安牵着,在鹰嘴崖那一片地方绕来绕去,连他自己都绕迷糊时,却峰回路转。一处貌不惊人的山洞后,却是一大片盛放的樱花林,仿佛将人间的绚烂芳华都收入其中。
两人倚着一颗樱树坐下,这颗樱树不知是生长了多久,树干竟有两人合抱之粗。祁朔规规矩矩地抱着膝坐好,好像误入仙境的凡人,怕坏了规矩。他看向前方,清澈的溪水波光粼粼,樱花瓣落满水面,顺着溪水漂流而下。这里的落花没有凋零颓败,令人触景生情的伤情之感,反倒让人觉得灿烂又美好。
祁朔突然侧过脸望向身旁的祁衍安,祁衍安正靠着樱树打量着祁朔,和祁朔的目光这样骤然一对上,俊脸立刻就飘起了樱粉,却没有移开视线,眼瞳中仿若只有祁朔一人。
还是祁朔先败下阵来,不知怎么就觉得像是心虚似的,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天上的流云。他垂下眼,半张脸藏进臂弯。
祁衍安出声提醒:“糖人……你再不吃就要化了。”
祁朔一看,已经有糖浆流到了木棒上,握着木棒的手指也变得黏糊糊的了。他盯着制作得惟妙惟肖的小人,却怎么也舍不得下口了。如果能把它保存下来就好了,祁朔有些可惜地想。
最后,他只舍得舔了舔木棒上已经化掉的糖浆。盯着精致的糖人正苦恼之时,倏然一抬头,就再次对上了祁衍安的目光。祁衍安的目光灼人,仿若一团跳跃的火焰,似乎还可以听见其间“噼里啪啦”令人心颤的声响。
“少爷……是想同我练习夫妻间的事吗?”
第22章
祁朔直白的话无疑让祁衍安吃了一惊:“你……你……”
看着祁朔清亮的眼瞳,祁衍安陡然明白过来,祁朔以为的夫妻间的事,所说的夫妻间的练习,恐怕是指之前二人所做的,亲吻而已。
祁衍安的耳朵尖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那……可不只是亲亲嘴而已……”
祁朔睁圆了眼,认真地询问:“那少爷需要练习吗?”
“我……”
祁衍安甚是后悔。当初是一时冲动,才对祁朔说出了那些荒唐的话。他早该想到祁朔会把他的话当真,原本就不该在祁朔面前胡说八道。而眼下,尽管只需要向祁朔澄清那时的话是做不得数,当不得真的,祁朔就会理解。只需要同他说,夫妻间的事与旁的事不同,是练习不来的,祁朔就能明白。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或许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回应祁朔随之而来的疑问,既然如此,那少爷又为什么要亲我呢?少爷怎会……喜欢男人?又或者是贪恋祁朔的温顺,但凡是能帮到祁衍安的事,祁朔一向予取予求。再或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求,如果两人一直做着这般亲密的事,祁朔指不定哪天会明白过来,那时祁朔或许会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着自己,若是能两情相悦……
祁朔看着怔愣的祁衍安,以为祁衍安是有所顾虑,因而更加坚定,想告诉祁衍安自己的决心:“我……我一定会努力帮助少爷练习的。”
祁朔的脸颊微微鼓起,像在许下一个庄严的承诺。
理智说,要克制,要澄清,要把原委一点不差地告诉这个小傻子,他什么都不懂。情感上却是另一码事。
鬼使神差的,祁衍安开了口:“那……你过来亲我一下。”
祁朔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他把这当做是对他的考验,也是一场对于他是否足够忠诚的试炼。他想要告诉祁衍安,为了少爷他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能够做到。他可以为祁衍安献出全部,只要祁衍安需要。
祁朔向祁衍安身边挪了一寸,又挪了一寸。祁衍安半倚着树干,微微低头看着祁朔,身形有些许僵硬。他竟和祁朔一样紧张。
祁朔又挪近了一点点,指尖碰到了祁衍安的手指。祁衍安感到有一点烫,好像有一团火苗从相触的指尖烧到了胸口。
祁朔扬起头,祁衍安微微倾身向前。近在咫尺时,祁朔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小声询问:“少爷,我可不可以摸着少爷的脸,我怕我亲错了地方。”
祁衍安笑得无奈,却又宠溺。他把祁朔手中握着的糖人接了过来。
祁朔的双手覆上祁衍安的脸颊,在距离缩进之时,两人先后闭上了眼。亲吻是柔软的,甜津津的,也是短促的。像是落入湖中的一枚小石子,与水面相接时发出的响声,轻而小的一声“怦”。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就只见一圈圈回味深长的涟漪了。
一睁开眼,祁衍安就看见了眼前正窘迫的祁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笑了起来。既是笑祁朔这么大阵仗结果只是像啄食的小鸟般轻轻啄了一口自己的嘴,又是笑他怎么还是如此笨拙,明明二人没少亲过嘴,祁朔却好像未曾做过这事似的。
祁朔知道祁衍安是在笑话自己,更是羞愧,脸上染上了红霞,嗫嚅着道:“刚才不作数的,我做得不好。”
祁衍安的心头柔软得像棉花,也像那湖水中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可嘴上还不饶人:“你几时也学会了耍赖皮?刚才还气鼓鼓,好大的架势,我以为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到头来却是个纸糊的小老虎。”
祁朔被他越说越惭愧了,恨不能找个地缝往里钻,又不能不叫祁衍安讲话,只能恳求道:“少爷……”
祁衍安笑弯了眼,咬了一口手中的糖人,顺手把落在糖人上的一片樱花瓣黏在了祁朔的脸上,祁朔把花瓣拈了下来,再定睛一瞧祁衍安,这才发觉祁衍安的周身竟都落上了樱花。花瓣在停留在乌发间,飘落在白袍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大抵是因为祁衍安本就明艳更胜,一个轻轻勾起的唇角都令人心颤。祁朔突然觉得心慌,不是因为窘迫,也不是因为惭愧。这份心慌他近来常会感受,在他们亲吻之时他会感受到,在他被祁衍安抚摸之时也会感受到。这种心慌让他浑身滚烫,滚烫得让他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开胸膛的桎梏,像是要冲破土壤盛放的花儿。
被祁朔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祁衍安会错了意:“怎么,舍不得糖人?”
祁朔摇了摇头,突觉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
纵然对于祁朔是无心之举,可在祁衍安看来与撩拨无异:“你似乎……比我更需要练习。”
说罢,便扣住祁朔的后脑吻了上去。
闭上眼时,仿佛可以见到温暖的白色光束,晃得人晕了头。睁眼时又是不属于人间的,盛极了的美景。糖浆在唇舌间辗转,甜,黏腻,却一刻也不舍得放开。一只糖人分食到了最后,那根混合了糖浆和津液的木棍都被扔在了一旁,可唇齿仍是紧紧依贴在一起。祁朔跪在地上仰着头,祁衍安揽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分开时,祁朔脱力地窝在祁衍安怀里,细声道:“没,没有糖了……”
祁衍安的嘴唇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一只糖人还没有把你教会?”
祁朔皱起眉头想了想,有些沮丧地道:“……我只想着哪里很甜就舔哪里,脑子还晕乎乎的,没有太记住,可能……还是没有太学会。”
祁衍安捏起他的下巴,和他的唇舌又纠缠到了一处,不过须臾便分开了。
祁衍安朝他狡黠地眨了一下眼,气声在祁朔耳边道:“现在就不甜了吗?”
祁朔想了想,说悄悄话似的在祁衍安的耳畔,肯定地回道:“还是甜的。”
两人又是胡闹了一番,呼吸交错时,祁衍安道:“明天晚上……送夜宵到我房里吧。”
第23章
次日夜里,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祁朔在门外轻声唤:“少爷。”
“进来。”
话一出口,祁衍安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心里的极度不平静而打着颤。他怨自己怎么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与此同时又难得的为祁朔的迟钝而感到庆幸。他大约是听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