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告诉你,杀死你爹的真凶还活的好好的,不仅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你新的父亲。宫少爷,我说的是谁,你大概知道了吧!”
“胡说!”宫思不信,那人形容的事邝侯爷,自小帮助他们母子的像亲叔叔一般的存在,邝侯爷喜欢着母亲,母亲也逐渐接受了邝侯爷的追求,他介意,如果父亲爱着母亲,也会希望母亲能幸福快乐,他真心的祝福母亲找到新的归宿。
“真相如何,你不妨问问洛王爷!二十年前发生过何事?你爹又是怎么死的!”
那人阴阳怪气的说完,就翻身上墙,“这个盒子里的东西,能帮你给你爹报仇,至于,如何去用,等你想通了,就来此地敲三下墙壁,就会有人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宫思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块玉,碎了的玉,好像是什么方方正正东西的一个角。黑暗里他看不太清,这东西沉甸甸的,刚才那人的话,让他心乱如麻。
他不信。
自小,所有人都这么与他说,他父亲是大英雄,为国捐躯的大英雄。皇上如此说,母亲如此说,太后娘娘如此说,皇后娘娘与萧丞相都如此说,周太傅……一丝不苟的周太傅也这么说。
细细想来,确是太过一致了。
所有人说起他的父亲宫成,都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讲着一模一样的故事,连一个字都不差。
难道,所有人合起伙来骗他?
他把碎玉揣进袖子,恍恍惚惚的走出巷子,太阳落山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地表。
“阿思?”
宫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一只大手扶了起来。
“洛……王爷……”宫思嘴角颤抖,他还没理出个头绪,没想好怎么开口问,就撞上了赵凌与洛王爷。
赵凌以为宫思早就回去了,他喝酒喝得不亦乐乎,喝完了一整坛子,躺在江畔石头上睡了一觉,到洛溢找过来,催他回去收拾行囊,明天一清早出发。
两人刚刚还手拉手你情我浓打情骂俏呢,发现有人立刻一本正经,一个目视前方一个低头看地,就跟老爹牵着孩子似的。
“阿思,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们说?”赵凌察觉不对头,宫思的眼神一直在躲闪,半张开嘴又合上,似乎欲言又止。
“我……”宫思深吸一口气,依着他的性格,早晚是要问的,真相就是真相,逃避不开,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洛溢告诉他的,他就相信,无论是什么,他问,“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洛溢与赵凌相视一眼,“为何忽然问这个?”
“有人与我说,杀死我爹的真凶,现在还活着,就在我的身边。我不信,他便让我来问你。洛王爷,我爹,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联军混战中,为梁国胜利而拼尽一切,受伤过重而死在战场?”
洛溢袖中攥起拳头,“没错。”
“不是。”
洛溢与宫思,惊讶的看着赵凌。
赵凌自然不知道洛溢他们瞎编了什么故事哄孩子,什么叫混战中受伤过重而死?为梁国胜利更是胡扯,那时候宁国早就灭了,联军也散了。阿成的死是因为他赵凌,可他这个罪魁祸首,似乎压根儿就没出现在故事中。
这么骗宫思,对他很不公平。
宫思口中的那个“有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知道一点儿,听宫里的老人说的,关于你父亲的事。”赵凌明白,自己作为十三皇子,不可能知道二十年前的事,只能仰头期待一下洛王爷,“洛王爷不是有心瞒着你,你别怪他。”
宫思睁大眼睛,“你是说……父亲的死……真的……另有他因?凶手……是不是……邝侯爷……”
他在发抖。
他很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他的母亲,喜欢上杀害他亲生父亲的凶手。
他接受不了。
“当然……”赵凌心沉,往事依稀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他最不想想起来的事,他一生坦荡,无愧于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唯独对不起阿成,更加对不起眼前的孩子。
是他,让孩子尚在娘胎,就没有了父亲。
洛溢用身体挡住赵凌的脸,说,“……不是。”
第31章
“那是谁!”
宫思几乎要冲上去,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了,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害死了他的生父,所有人都瞒着他,包括生他养他的母亲,也瞒着他。
赵凌绕开洛溢,缓缓走近,他一手搭上宫思的肩膀,“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过去,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
他回头给了洛溢一个无奈的浅笑,所有人都希望宫思在谎言里长大,把仇恨的锁链,彻底斩断在二十年前那些是是非非里。
老天给他一次机会,重生回来,指不定是来还债的。还洛溢的,还阿成的,还小师妹的,还这个无辜的孩子的。
回到行宫,洛溢领着宫思进了书房,要说清当年事的前因后果,尤其的漫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清楚的。赵凌没跟进去,他趴在湖心亭的栏杆上,直勾勾的盯着寂静的湖面,他竟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回忆。
说起来,洛溢也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知道一切的,唯有他与当年清霁国的皇帝,如今梁国邝侯爷邝承宗。
……
当年,在清霁国国都的城楼之下,赵凌与周庚见面,周庚是拿着梁帝的圣旨来接赵起回去的。
以万世友好盟约,交换太子性命,梁帝最终做出了妥协。
霁梁战役,清霁国大获全胜,不仅收回失地,连带着敌营主帅赵起被俘。都亏了赵凌的妙计与布阵,区区几万的老弱病残,把十多万的梁国精兵强打逼退回了齐明山之南。
邝承宗是十万个不想赵凌去见周庚的,赵凌毕竟是梁国人,周庚一流,都是赵凌过去的同窗好友。如果赵凌一时心软,跟着他们回去,凭着现在梁国的实力,就算赵凌不插手,清霁国的疆土,也是守不住。
赵凌坚持要去,他要亲手把大哥交给周庚才放心。
邝承宗唯有赌上他对赵凌的恩义,那时赵凌被梁国抛弃,失去薛家军,独自一人浑浑噩噩的在街上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时候,是他给了赵凌一个能栖身的归处,护住了赵凌想要保护的人,也因如此,给清霁国招来了天大的麻烦。
五国联盟瓦解,然后,四国就不约而同的把清霁国,当成了下一个宁国。
邝承宗不傻,但这个麻烦与伏天阵相比,他选了后者。
楚笛听身死,宁邱墨痴傻,天下唯独赵凌知道伏天阵的秘密,他能破阵,定能成阵,更何况传说宁国玉玺在他手中,有天命这个虚幻的神器,无论真假,赵凌都是能给他清霁国逆天改命的王牌。
清霁国重商轻武,国力很强,但城防一般,历史上被灭国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被灭国后,流离辗转,颠沛徘徊,分分合合,找准某个时机复国。可谓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想要改变可能重蹈覆辙的未来。
本想着让四国把清霁国逼上绝路,赵凌是个重感情的人,清霁国有难,定会挺身而出保住清霁国国土,可没有了薛家军,他拿什么去保?唯有伏天阵。
清霁国需要伏天阵这种东西,不欺他国,不为他国所欺,邝承宗觉得,伏天阵就是为了清霁国这样的国家而做的。
但赵凌只是微微一笑,说伏天阵用不着,他能摆平麻烦,只要借他几万百姓就成。他说到做到,一兵未损,胜的漂亮,梁国停战,派了特使前来求和。
邝承宗没得到他想要的,但是作为清霁国的新帝,作为曾经的挚友战友,也不能把赵起怎么样。他都怀疑赵起是不是故意被赵凌俘虏来,劝赵凌回梁国的。
赵起离开时,他登上城楼目送了许久。
人影消失,属下来报,“弓箭手就位,梁国行船已开。”
邝承宗点点头,命令道,“如果赵凌跟他们走,杀无赦。”
人人都有选择,生而为帝,他必须选择自己的国家。
邝承宗实在是想多了。
赵凌没有他想的那么圣母,他与赵起没什么可说的,母妃的死,舅舅的死,薛家军的死,赵起明明都可以提前告诉他,给他透露一点点消息就好,以他的智谋与能力,总会有力挽狂澜的可能。赵起口口声声总说着相信他没有谋反之心,却总是劝他交出玉玺回头,他说过多少次玉玺根本不在他手上,赵起一句也没记住。
他拼了性命救过的人,他的大哥,十八年的感情,也就这么回事儿吧。
战场上相遇,他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狠狠的打击了梁国太子的自尊心。悬殊的兵力与最后的结果极其不相称,赵凌就是要借着霁梁之战梁国的惨败告诉赵起,告诉天下人,他赵凌要是想反,早就反了,他就是不用伏天阵,也有能力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要天下,天下就是他的。
梁国太子换一个和平之约,梁国不亏,这是赵凌最后的底线,最后的情谊。被俘后的赵起还想要劝他回头,说什么交出玉玺父皇就能原谅他。真是笑话啊!交出玉玺回家的结局,跟他母妃与舅舅差不多吧。他二话没说,一拳揍在对方的脸上,笑的露骨,“赵起,薛家军的血,都白流了。”
破伏天阵的牺牲,也像个笑话。
赵起靠在墙角,依旧重复着他的那一套,“父皇答应过我的,给你一条生路,阿凌,求求你,交出玉玺,跟我回去吧。”
赵凌背过身去,他不愿再听了。刚刚有个冲动把此人暴揍一顿解气,但无意中见到了赵起后背上血红的有些发黑的纹路。
算了。
他很累,想要歇一会儿。
白衣滚上了灰,赵起十分狼狈,他抹去嘴角的血,抓住赵凌的裤脚,“阿凌,阿成要成亲了。他没参战,是因为兰茵怀了他的孩子,三个月了,是个男孩儿。双喜临门,我们都在,就差一个你。阿成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喜酒与喜糖,等着你回去。”
“是吗?”赵凌扯开赵起的手,“替我转告他,糖太甜,我已经戒了。”
梁帝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派了周家嫡子来赴约。清霁国都天灵城,城外有一灵湖,两国使臣见面的地点就在灵湖中的一艘船上。
赵凌上了船,一愣,与周庚同来的,竟然还有宫成。
宫成没有参战,与洛溢在北境留守不同,他没来,是因为家有喜事。赵起也是一愣,“阿成,你不是……”
周庚与赵起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船舱。
“没想到你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赵凌挥挥手,自己带的侍卫也出去。
宫成有些不好意思,“不要紧,阿凌你回去就是最好的礼物。阿凌,你跟我回去吧。兰茵与我说,若是阿凌你不肯回去,我也就别回去了。”
赵凌想象了下小师妹颐指气使的模样,噗嗤笑了,宫成也算抱得美人归,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被吃定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
“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赵凌问。
宫成点点头,“舒玥,父亲提的字,至于名字,兰茵说,思,我也觉得挺好。”
“思。”赵凌想,那不是他刻在送给小师妹匕首上的字吗?
看赵凌心情好一点儿,宫思趁热打铁把来意道出,“玉玺的事,我信你,兰茵也相信你,可是光有我们相信你没有用,除非是宁秋墨亲口为你澄清,如若不然,天下人都会以为你背弃盟约,伤友杀亲,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楚笛听与宁邱墨,是因为他们给你了宁国玉玺做交易。阿凌,要不,你先弄个假的,反正也没人见过真的,以假乱真,假装承认是你拿的,把假的玉玺交出去……”
“没拿的东西,我不会承认。阿成,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赵凌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不需要什么假玉玺迎合什么。更何况,我不回去,不只是玉玺的问题。”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薛家军的事,我们都不想的,如果那时候他们投降,而不是固执的死守山林,洛溢就不会放火烧山……”
“够了,别跟我提他的名字。”赵凌拍了桌子,“阿成,我反了,这是事实,欺骗不了世人。乱臣贼子的身份,注定跟我一辈子,我做不回赵小七,也做不回你们想象中的那个赵凌。我已经回不去了,谢谢你,阿成,只有你,还拿我当兄弟。”
宫成抱住赵凌,没有再说话,他的这些话,都是兰茵要他传的话,他太了解赵凌了,回头已经是不可能。
“我的喜酒你不喝,回头,你的喜酒我要来。你是我孩子的干爹,这个你不许赖,”宫思抱得更紧,两人从小就亲近,玄乌阁里关系最好,他能拉开鸣泉弓,也亏得是赵凌帮忙,小师妹能喜欢他,也有赵凌的一份功劳,他舍不得这份情谊,即使家国不同,难道情谊就说断就断吗?可惜赵凌在梁国的牵绊已经都不在了,除非,有什么新的牵绊。
他与兰茵的孩子。
宫成与赵凌相视一笑,没有什么仇怨是化解不了的,时间能让人遗忘很多不愉快的事,他相信,总有一天,赵凌会回来的。他们玄乌阁七子,还能在一块儿,饮酒舞剑,恣意徜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船舱,外面赵起急切的望着宫思,想要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
“殿下,别在逼阿凌了,阿凌心意已决。”宫成双手支撑围栏,遥望江面,波光粼粼,旁边有几条游船,绕来绕去,“打仗那会儿,我们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如此情境,大家都活的好好的?太平盛世,在哪里不是活?在哪里都能活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