瑈海暮川录[古代架空]——BY:断梦残香

作者:断梦残香  录入:12-22

  他一席妙语,武曌很是受用。难以想象,一位古稀老人竟然还能散发出孩童般灿烂美丽的笑容。
  洞察心思,投其所好,这就是张昌宗的本事!
  这本事,后来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那时候,我的确不是张昌宗的对手。我见那少年媚态百生,一边替武曌捶着背,一边一口一口的将冰露喂到她嘴里,又时不时地贴着她耳朵说些什么,两个人吃吃的笑,全不顾旁人如何。
  过了一会儿,张昌宗突然起身,向守在外面的侍卫吩咐了一句,侍卫离去,很快带回来一个人。
  这个人,我认识,只是,很久没见到了。
  暮晓川……竟然是他!
  当我看清那男人隐在帽盔下的面容,我先是一震,而后,是莫明其妙的不安。
  张昌宗为何要见晓川?这还得交待一下前因。
  原来,在我进入大明宫前,晓川便因为喝酒的事情,扫过张昌宗的面子。
  晓川每日值守蓬莱殿,而张昌宗平日进出蓬莱殿频繁,本来那男人便是夺人眼目的主儿,一来二往,便引起了姓张的注意。他听说晓川滴酒不沾的传言后,想来是闲得紧,便与人打赌,要晓川将酒喝下去。
  有一回那小子借着公务,当真将晓川骗去了邺国公府。府上的门客,包括张昌宗皆是秉着各种理由逼着那男人吃酒,其间不乏一些下九流的梭使。可咱们的暮将军愣是没喝,也不知那男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除了张昌宗,其他门客皆是痛挨了他一顿拳脚。
  这口气晓川出得舒坦,可张昌宗却是当血海深仇般的记下了。无奈碍着金吾卫将军正三品的官职,那小子一直没敢正面冲突。这不,那天在御花园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寻思着在武曌面前让晓川出丑。
  只是他这如意算盘没打好,偏偏在这节骨眼儿遇上了我。
  再说那天的事。
  也许是阳光盛好的原故吧,至今我仍记得那天关于晓川的所有细节。
  哼~这是件极有趣的事儿,每每我向你提起这个男人,哪怕仅仅是他说话的一个神态,都记忆得非常清晰,就像是,他又在我心上走了一遍。而对于相处更多的公主与女皇,除了几次深刻的事件,我反而记不起什么,可能,我在下意识的逃避那些回忆吧,面首这尴尬的身份,始终让我介怀,尤其是在晓川面前。
  所以,见到那男人的一刹,我心里是多么的窘迫不安哪!我不知道他会怎样看我,我觉着,我好像与他渐行渐远了……
  我不确定那时候晓川是否也有相同的体会,但他在一众人等中看见我时,那双淡漠的眸子明明有一丝惊讶的闪烁,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短暂的停留后,便转向武曌,脱下帽盔半跪行礼。
  他的额头全是汗珠子,脖子上也湿漉漉的,在如此炎热的天气还披着明光铠,辛苦可想而知。
  我发现他瘦了,脸上没什么光彩……呵~他娘的,我竟然有点儿心疼!
  接着,武曌便对晓川讲了些体恤的话,言辞恳恳,温和动人,倒是叫我对她生起些亲近之感。
  座下的晓川始终板着脸,哪怕面对高高在上的女皇帝,也是严肃得紧,偶尔回应一二句,亦是刚直不阿,不骄不作。呵,果然骨子里还是那个满嘴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这时,张昌宗命一位宫女将剩下的半碗冰露端到晓川面前。我无意看去,却见那小子脸上带着一丝坏笑,顿觉疑惑。
  而这边的晓川已接过了冰露,我看见他捧着晶莹透光的五彩骨瓷碗,颇有一饮而尽的架势。
  可,他突然停住了。
  那男人将瓷碗缓缓放在面前,向武曌禀道:“陛下恕罪,微臣不沾酒。”
  且听他一句,在场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珠子瞧他。不等武曌开口,张昌宗抢道:“暮将军,此乃北属友邦献予陛下的灵芝冰露,何来酒水?陛下这是体恤你,特地让你消暑生津的!你~不会是嫌弃吧?”
  我见那小子眼色不善,又见晓川脸色凝重,不禁想到之前在洛阳半月楼上骗晓川吃酒的场景,心说莫不是冰露里掺了酒,哪怕一丁点儿,被晓川察觉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我那时还不知道张昌宗与晓川的过节,不会猜到就是姓张那小子暗地在冰露里掺了酒。想必在邺国公府他便清楚晓川对酒味十分敏感,于是那会儿才敢在武曌面前逼着晓川进退两难。
  “军中有令,值守将士有饮酒者,重罚三十军棍!”暮晓川竟然看也不看张昌宗一眼,正色向武曌说道。
  武曌终于直起了身子,却是向身旁的少年说:“昌宗,军令如山,朕不能自个坏了自家的规矩,你也别难为别人!不过~”她话音一转,“朕怎的就没品出酒味儿来呢?难不成~是朕老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那老妇人有点儿不高兴了。张昌宗谄媚道:“陛下是仙女下凡,您要是老了,玉皇大帝也不答应呀!古话说得好啊,眼见为实!既然暮将军说这冰露是酒,那便证明给咱们看,若是验出一滴酒来,昌宗甘愿受罚!”
  姓张的果然是人精啊!他一句话结结实实地打在武曌心坎儿上。于是那老妇人立即接下话头,转向一旁的公主,“你说呢,太平?”
  太平婉尔一笑,朝我看一眼,上前将晓川面前的冰露放近鼻间闻了一闻,向武曌笑道:“女儿也没闻出酒味儿呢!”她将骨瓷碗亲自递给晓川,低声道:“暮将军,别辜负了母皇一翻美意。”
  我太了解太平了,她那一句与其说是在规劝,不如说是在命令。说白了,晓川自羽林军后平步青云,归根结底也是太平在其中穿针引线,明面儿上晓川守在蓬莱殿,暗道儿里可都认为他是公主的人。所以,暮晓川若是违逆了武曌,太平这个做女儿的,多少会引起她母亲的不满。
  哼,这就是宫闱吧,人间的真情到了这儿,便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是,我的晓川哪,他竟然没将公主的话听进去,硬是没有伸手去接那半碗冰露。
  他娘的,逞英雄也不是现在呀!大不了喝下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总比讨个不识实务的罪名强呀!
  不行!我转念一想,晓川从这儿走出蓬莱殿可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儿,这一路上得遇见多少宫女多少太监,运气差点儿,再遇见个前来觐见的皇亲国戚,一旦听见他嘴里的胡言乱语,那还了得!指不定把我也给供了出来,咱俩十年前没走一块儿,十年后倒死一双!
  呵呵,后面的当然是玩笑,那会儿,我的心思全在意他的安危,至于自己如何,真是想也未想,甚至连因他重病一场的郁节,也暂时忘却了。
  情急之间,我突然有了个主意,一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但我不敢确定它是否能够成功,因为我不确定冰露里是否真的有酒。也许一切全是晓川的错觉,酒后失言使他杯弓蛇影,这是完全可能的。但我还是那样做了,我像个傻瓜无条件的相信他的一切。
  我站起来走到中间儿大声禀道:“陛下,小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武曌眯眼打量我一翻,点一点头。
  旁边的张昌宗一脸不屑,太平倒是眼前一亮,悠悠然地落坐,笑眼看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晓川,那男人嘴角隐隐抽动,仿佛欲言又止。
  他娘的,我宁海瑈这回要是没闯过去,你小子可得给老子陪葬!
  我心里无聊打趣儿,嘴里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陛下圣恩体恤臣子,乃臣子之福,仁也;暮将军严从军纪,乃吾皇之幸,义也。仁义,民心所向矣,乃我大周朝固本之根基!今日之事,小人有个法子,可使得仁义两全。”
  张昌宗哼道:“你的意思,是承认这冰露里有酒?连陛下……”
  “小人从未这般讲过。”我急忙抢道,只见张昌宗脸色也变了,却不好发难。
  得罪张昌宗并不是我的本意,不过,那时我也顾不得了,又听武曌绕有兴致的问我是什么法子,于是便说:“只需验一验冰露中是否藏有酒水。若无,便让暮将军向陛下负荆请罪;若有,军纪在前,陛下必定通情达理,收回成命。”
  此话一出,颇有让武曌骑虎难下的意思。事后想来,我真是棋行险着,若那日武曌在朝上被哪个不知趣的大臣惹恼了,一口气出发在我这儿,我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不过,那会儿我的运气真是出奇的好,武曌非旦没有怪罪,反而十分的赞同。倒是张昌宗刁难道:“区区一名画师,也懂得验酒?”
  嗬!原来那小子早就查了我的底细。
  “小人好酒,对酒酿略知一二。”我说。
  张昌宗哦了一声,傲道:“你倒说说都知道些什么酒啊?”
  我笑答:“小人久居长安,自然是西市腔酒饮得最多。之外,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郢州富水酒,乌程若下酒,岭南灵溪酒,宜城九酝酒,小人也品尝过。进宫后,小人还有幸见过波斯三勒浆,大食马朗酒,不过,小人最爱的还是葡萄酒……”
  呵呵呵,武曌笑道:“好了好了,你年纪不大,胃口可比朕大多了!说吧,你要如何验酒啊?”
  我吁了口气,道:“小人只需要一杯真酒,两只生鸡蛋,便可知冰露中有无酒水。”
  你没听错,是鸡蛋,生的。这是许多年前,我在地窑里的无聊把戏。那儿有许多许多的酒,偶尔还会有老娘偷来的生鸡蛋。
  太监抬了张桌子摆在亭子当央,一群人像看耍猴儿似的围作一圈。我与晓川隔着桌子面对面的站着,公主坐在右首,张昌宗与武曌坐在左首。
  我将一枚鸡蛋敲出一个小孔,只让透明的蛋清流进透明的容器,然后,我倒进真的酒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透明的液体中,出现许多细微的白丝。
  人们有些惊讶,太平调笑道:“你会变戏法儿?”
  我只笑不语,看得出公主对我相当有信心。可是,晓川呢……
  我继续取出另一枚鸡蛋的蛋清。
  “暮将军,冰露……”
  晓川深看了我一眼,才将冰露递过来。那个瞬间,我与他四目相对,他显得十分镇定,他是相信我的,在那一刻我能明确地感受到。
  我慢慢地倒入冰露,可是,蛋清仍然纯净。我的手开始不为人知地颤抖,晓川不知何时走到我旁边,轻轻托住我的手腕,悄无声息将那出卖内心忐忑的模样掩饰了过去。
  我侧目看去,且见他脸泛红潮,眸色坚定,有几滴汗珠子正顺了鬓间发梢往下滑。
  他娘的,我竟在这关键的当儿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向他靠了靠。
  “有了!”有人突然叫道。
  我愕然一惊,低头一看,蛋清里果真出现了绵絮样的白丝。呼~我听见身旁那男人出释重负般地出了口气。
  呵呵呵~武曌拍手称快,“有趣,有趣!昌宗,你看这些白丝丝,多好玩儿!”
  张昌宗黑着脸,向那老妇人强笑道:“酒能把鸡蛋煮熟咯,今儿真是头一回见到!”他转向晓川,说:“暮将军,鄙人差点儿让你违返军纪,该罚!”说毕,他蔑我一眼,想是怪我得很。
  武曌宠道:“你还当真了!暮将军可不与你这小孩儿一般见识。”
  “是啊,”太平接道:“今日也多亏了昌宗有这一出,这半天儿咱们也跟海瑈长了见识。”
  公主这是趁势把我给托了出来,我当然见好就收,说:“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说吧,要朕赏你什么?”武曌走到我身前说道。
  我跪下道:“小人不敢。”
  “你还了暮将军的清白,又顾了朕的体面,此等智慧,一定得赏。”
  “那~小人斗胆,恳请陛下让海瑈陪伴左右。”
  武曌沉吟片刻,哈哈一笑,对我说:“走,咱们去园子里逛一逛,这荷花儿应是开繁了吧。”
  我喜忧参半,起身扶着那老妇人,又听她吩咐道:“昌宗,剩下的冰露你带回去吧~哦,明日叫易之过来,许久没听他弹琴了。”
  张昌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武曌是摆明了不让他跟着呀!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
  我暗笑着往亭外走,晓川早已候在那儿。
  “卑职告退。”他对武曌禀道。
  我有些不痛快,只听太平说道:“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们金吾卫应已轮守了吧。暮大人~不如同行,清闲清闲。”
  清闲,暮晓川好像从来不爱清闲。可是,那男人就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看了看我,眉眼之间,似乎藏着些期许。
  “卑职遵命。”他说。


第26章 游湖
  蓬莱殿太大了,那里有着许多我从未去过的角落与不敢靠近的边境。
  唯独有一个地方,我去了无数次。
  掖薇四湖――四个由人工水道连成一气的湖泊。
  湖里全种着荷花,一入盛夏,便是整片整片的粉紫,偶尔一株白色的,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珠玉一样,美得要人的命。
  可这仙境般的地方,却是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太平,武曌,还有晓川四个人乘船在湖间赏花。其间闲谈一带而过,后来太平扶着武曌去到船头,我不想听那些无聊的政事,也就没跟着过去。
  呵呵,好吧,我承认是想趁机与晓川独处。
  我与那男人正对坐着,两个人显得都有些不自然。
  不过,晓川难得先开了口:“你有没有想过,若验不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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