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
明明在山谷口分别的时候他就暗自下定过决心,不再以欺骗或强迫的方式扭转夜莺的意志的,然而他却没能好好地做到这一点。
轻叹了口气,他快步向着那已经化为小点的背影奔跑过去。
=====
“呼噜……”
萧昀天睁眼的时候,发觉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自己身上却盖着一层衣物。鼻子皱起,他嗅了嗅,上面传来一阵熟悉的清香。这件衣物是白疏羽的外袍。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冻得快要僵硬的身体,刚一挪动,就疼得“嘶”地猛抽了一口凉气。他小心翼翼地翻转过身子,在冰冷坚硬的岩石面上慢慢地移动着前行。
“呼噜?”
对着黑暗轻轻地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毛团用前爪揉了揉眼睛,努力探寻着那人的身影。皇帝把自己的外袍披到毛团身上,那么他自己呢?
终于,毛团身侧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却是皇帝冰凉的手。由于长期修炼极寒之气,白疏羽的体表一直很凉,但是像现在这种完全冷硬的感觉却是鲜少有过。
萧昀天一时有些惊慌,赶忙用短短的前爪推了推皇帝的身子,但白疏羽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毛团爬上了白疏羽的身子,将前爪探到皇帝的口鼻之下,又趴在他的胸前,聆听着心跳。
不妙……
“呼噜呼噜!”毛团焦急地叫起来。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昏睡过去,必然没有好的结果。他拼命地推耸着皇帝的身体,不停地在他耳边吵闹着。
皇上,你绝对不能就这样睡着啊!
见白疏羽始终纹丝不动,身体没有任何生机,萧昀天无法这样干等下去了。他集中精力,把体内能量汇聚在皮毛之上,猛地释放出大量的电光。
“噼啪!”
耀眼的光亮闪过,白疏羽冷硬的身体被激得抽搐了一下。见此招有效,萧昀天如法炮制,又电了他几次,终于在对体表肌肤的刺激之下,白疏羽惊醒了过来,艰难地睁开眼。
“这是……”
“呼噜呼噜!”皇上,你终于醒了……千万不能睡啊!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酸痛,萧昀天不停地推动着皇帝的身体,企图让他坐起来。在毛团的不断“骚.扰”之下,白疏羽强撑着从致命的睡意中半清醒过来,吃力地爬向一边,靠坐在崖壁上。
“萧昀天,朕好冷,而且好饿……”
白疏羽喃喃地说着,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蜷缩起来。
“呼噜!”毛团忽然半直立起来,伸出前爪指着上方。顺着他所指方向,白疏羽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影正贴在峭壁之上,扒在距离他们二十来丈远的地方,正在缓缓下移。
白疏羽一震,“是夜莺!”
卫官长来救他们了!
这山崖到底难走,外加夜莺自己也受了不少伤,在沿着崖壁下行的时候,卫官长的四肢都在不断地打颤。毛团趴在峭壁上凸出的岩石边缘,睁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夜莺,如同看到了下凡的救世主般精神鼓舞。
然而,在他的身后,白疏羽倚靠在崖壁之上,气息却愈发微弱。就连夜莺的出现也无法阻挡倦意如同海潮般席卷上来,将他渐渐淹没。
萧昀天在等待夜莺救援的时候,也发觉了不对劲:卫官长的身手没有之前敏捷了,相反,他攀在山崖上的手臂不断地颤动,有一滴一滴的东西顺着崖壁滑下来。到了近前萧昀天才发现,那一滴滴的猩红,正是夜莺的鲜血!
他受伤了吗?
正想跟白疏羽说说这事儿,萧昀天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白疏羽虚弱地耷拉着脑袋,呼吸沉重。
皇上,不能睡……
毛团咕噜噜跑去,前爪拼命拍打着白疏羽的脸颊。皇帝浅色的眸子眯开一条缝。
“朕很累……”
“呼噜!”那也绝对不能睡!萧昀天用毛茸茸的前爪在白疏羽的肌肤上不停地挠着,企图让他振奋起来,可是他看得出来,皇上是真的累了……
皇上你不要睡,我来唱歌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夜莺马上就到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上去,离开这该死的荒地。
一边持续不断地高声叫着,一边跳到白疏羽面前。毛团努力地直立起来,滚圆的身子在白疏羽面前转着圈儿,跳起了街舞。
白疏羽嘴角勾动了一下,但是他的眼皮很快又沉了下去。见状,萧昀天急了,脑子里混乱地搜索了一阵,勉强想到了个“提神”的主意。
毛团站在白疏羽面前,用脚板反复摩擦着地面,摇摇晃晃地跳起了踢踏舞。
这副滑稽的样子看得白疏羽终于笑了起来。毛团笨拙地扭动着残留着伤痕的身体,一边转动着脚板跳舞,一边嘴里唱了起来:“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噜呼噜呼噜……”
他唱的是前世在地球上一首挺有名的流行歌。白疏羽眼里含着笑意,看着毛团努力地转动着圆滚滚的身体,在自己面前边唱边跳,企图让他保持清醒,笑着笑着,有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在无人看清的黑暗里,隐秘地滑下他精致的脸庞……
“咔嚓!”
峭壁上的夜莺忽然滑了一下,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哗啦哗啦声。萧昀天停止跳舞往上看时,正看见夜莺失去了平衡,向下坠落下来。
糟糕!
然而在他的上方,另一个黑影快速下落,一把揽住了夜莺的腰,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石壁,像一只蝙蝠般伏在上面。
萧昀天一惊。那人是黛卡!他怎会出现在此地?莫非……是为了夜莺而来?
夜莺侧过脸,和黛卡对视着。男人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好好抓着石壁,我下去救人。”
他让夜莺两手扒住石壁,自己则调整了一下姿势,腿部发力,沿着石壁上深浅不一的纹路向下快步飘来。他的步法极其轻盈,落在岩石上的时候悄无声息。
“呼噜……”还没反应过来,毛团已经被黛卡粗暴地扔到了肩上扛起来,然后,他大步走到白疏羽面前。
“黛卡,皇上身上有伤,你动作小心些。”夜莺趴在崖壁上喘着气,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黛卡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声,把软绵绵的白疏羽打横抱起,干脆利落地向着山崖上方快步上去。
第85章 反叛者
“呼哧呼哧……”
毛团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滚圆的身子不住地起伏着,大口喘着气。另一边,黛卡将白疏羽放在地上, 又伸手把悬崖下面的夜莺拉了上来。
“皇上!”夜莺刚一上来就焦急地向着躺在地上的白疏羽扑了过去, 但被黛卡无情地拦住了。
“皇上昏迷了, 得快些救治!”夜莺急道。
“得了得了, 你都自身难保了, 一边歇着去吧。”黛卡恼火地摇摇头, 手掌一抬,将夜莺推到了数丈之外。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实躺着别动, 不然我就掐死这小皇帝。”
夜莺张了张嘴,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因为他看得出来黛卡对皇帝并没有真正地抱以杀心,只是嘴上说得可怕而已。
见夜莺安静地待在原处, 黛卡不太情愿地蹲下.身, 查看白疏羽的情况。他像摆弄一只大布娃娃一样地左右翻看着白疏羽的身子,探看他的颈部和眼皮之下, 然后得出了结论:“这皇帝没死,活得好好的呢,就是身子太冷,没什么活气儿。”
夜莺咳了两声, 对黛卡道:“既然如此, 劳烦你帮忙背一下皇上, 我们赶快到山下去。”
“在这之前,还是先来确保你的血没流干, 我可不想扛着一具死尸下山。”边吐出冰冷的话语,黛卡边打了个响指。一簇火光乍然浮现在他的指尖。
他转过身, 把这束火光递到毛团的面前。
“把这个拿好了,放在皇帝身边,给他好好烤烤。”
“呼噜?”
毛团和其它普通的异兽一样,骨子里对火焰有种本能的恐惧,更何况这人还要求它把这团火拿在手里。它战战兢兢地看了黛卡一眼,立刻遭到了不耐烦的呵斥:“蠢团子,动作快点,你不想这小皇帝被活活冻死吧?”
“呼噜……”咬咬牙,毛团伸出短短的前爪,接住了那捧小小的火苗。奇怪,看起来明明像是火焰,捧在肉垫上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烫手,反而很温暖。
“行了,快拿去给皇帝烤,不过别挨着他的衣物,把他烤熟了可就不好了。”
黛卡挥挥手,毛团便颠儿颠儿跑到白疏羽身边,捧着那团神奇的火苗,给他暖着身子。萧昀天心里明白,这黛卡尽管还是很不喜欢皇上,但是他嘴上不耐烦,做的事情却是在帮助皇上——大概是看在夜莺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吧。
不过,他能够出手帮忙,真的是太好了。他们几人在冰封湖泊和斩杀魔龙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受了伤,面对着刺客们精密筹划的追杀行动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而黛卡——先前这个敌人阵营的高手,如今能选择帮助他们,不论他是处于何种动机,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另一面,黛卡正向着失血过多的夜莺体内传输着真气。等夜莺脸上血色有所回复之后,他迅速地在旁边的地面上画好符文,以术法催动着疗愈的符咒缓缓流入夜莺体表,治愈他身上被刀剑划出的伤口。
夜莺看着男人渗出汗水的脸颊,轻声道:“你的疗愈术法……学得很好。”
黛卡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黛卡在夜莺身上按了按,发现伤口处的血基本上止住了,暂且松了口气。
“沙沙沙……”
夜莺瞳孔一缩。黛卡也有所警觉,他直起身来:“追兵来了。”
他迅速抽出自己的刀,风一般地迎向前方围堵而来的敌人们。山崖边只剩下夜莺、毛团和昏睡的皇帝。在火光的温暖之下,白疏羽慢慢睁开了眼。
“咦……这里是?”
“皇上您醒了!”夜莺小声唤道,“黛卡将您从山崖下方救起来了。”
白疏羽翻过身,看着毛团前爪上捧着的那一团火苗,心下了然。他伸出一只手,将毛团手里的火苗接了过来,小小的一束火光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地变大,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让寒冷的空气也变得暖融融的。
“萧昀天,你可知师父去哪里了?”
“呼噜……”毛团抖抖身上的厚毛。白崖大叔好像是和夜莺一块儿拖住敌人了,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夜莺他一个?
白疏羽在原地喘了两口气,然后站起身,“朕得去找到师父。”
夜莺忽然叫道:“皇上,您看前面!”话音刚落,一阵哗哗的声响传来,正是之前一直未有音讯的白崖!他衣衫凌乱地自山崖下方爬了上来,白疏羽赶忙上前搀扶。
“唉,让那几个孙子给一直撵到了悬崖下边,差点没命上来。”
白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是“嗷”的一声惨叫。白疏羽这才注意到,他师父的腿上有很长的伤口,显然是被利器所伤。
“嗷嗷……唉,疼死老夫了,唉……果然是老了,老了啊!这老胳膊老腿摔了两回,都快散架了。真个遭罪……”
嘴里丧气地骂着,白崖还是利索地给自己画了疗愈符咒,治疗的过程中他一直龇牙咧嘴地抽着气:“嘶嘶……真疼!咦——对了,你们为何会待在这里?其他的杀手呢,都□□掉了吗?”
“黛卡去拦住剩下的杀手了。”夜莺沉默了片刻,又道,“据敌人说,影卫班中有他们的两个内奸,其他人都皆已阵亡。不过,暂且不能确定此消息是否准确。”
白疏羽一怔。白崖看了看皇帝,又看看夜莺,道:“准确与否,亲眼看看便是。还有力气吗?”
夜莺点点头,随着白崖站立起来。
“咱们往山下去,顺道看看情况。”
=====
雪地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提着刀,沉稳地向前行走着,在积雪上踩出一行深浅一致的足印,沿途有点点血迹顺着锋利的刀刃流下,落到地上,在皑皑的白雪上划下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夜莺迎面遇上他,惊道:“其他的杀手呢?”
“死了。”
黛卡面无表情,举起握紧的左手,把手心里攥着的两条银链抛了过来。
夜莺接住他扔来的东西,展开来一看,竟是两块血迹斑斑的银印,上面带有他再熟悉不过的影卫班标识。
“这两个……”
“你们影卫班的两个叛徒,被我宰了。”黛卡粗俗地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抹杀的动作,眼角带有一丝戏谑的讥笑。
夜莺低头看着那银印上刻着的名字。心里隐隐刺痛,但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至于其他的影卫,好像没人活着。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子里挂了两条人的胳膊还是腿之类的,不过没仔细看。”
嘴里吐出无情的话语,黛卡目光紧紧盯着夜莺,看那人在自己面前不肯露出半点悔意或是害怕的情绪,他冷哼了一声。
“行了,快下山吧,天都要亮了。”他眼神阴鸷地打量着夜莺,“你此前说过,三日后要老老实实随我离开,不会忘了这个约定吧?”
夜莺木然地摇摇头。
白崖皱眉看着黛卡,黛卡紧盯着夜莺,夜莺则刻意避开男人的目光,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白疏羽冷淡地俯身将毛团抱起,径自朝着山下走去。
“呼噜……”毛团从白疏羽怀里探出半个身子来,谨慎地观察着后面几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不安。这黛卡行事意图不明,虽说此前帮助了他们,可终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萧昀天怕他一个激动暴跳起来,直接把夜莺敲晕了拖走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