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周桢虽然醒悟,却被非天尊控制,恐怕他现在醒来,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魔族傀儡,完全不由自主了。”御飞虹眉头紧锁,她不会对周家有什么怜惜,只知道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要对付周家这个庞然大物本就不容易,还得提防着蛰伏暗中的魔族,即便有萧傲笙他们相助,怕也是难上加难。
何况,非天尊现在已经藏匿于天圣都。在场众人只要想到这点,就觉得踩在了刀尖上,稍不留意就要被刺个千疮百孔。
他们议论纷纷,唯有周皇后一言不发,她看着掌心那颗影魂珠,不知是受了太大刺激,还是沉思着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凤袭寒叹了口气,“非天尊还不知道周霆凭借影魂珠逃走,必定安排姬轻澜紧随周桢左右,自己隐匿在后观察事态发展。既然如此,我们与其费尽心思想着把他们揪出来,不如顺了他的心意,任事态如约发展。”
“你的意思是……”北斗环顾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周皇后身上,“非天尊用周家给我们做靶子,我们也用周家牵着他走?”
凤袭寒但笑不语,暮残声看了眼周皇后,顿时反应过来——非天尊要想窃得国运,从而隐于幕后掌控中天境,御天皇朝便有延续的必要,周家不过是他选择的刀,而周皇后腹中即将诞下的嫡长子才是他看重的工具。
若是他们想要杀魔族一个措手不及,最好的办法也是从这里下手,可是如此一来,周皇后势必被多方势力倾轧,即使有幸活过此劫,注定命不长久。
所有人都看向周皇后,女人抚着自己的肚腹,苍白的脸上慢慢挂起了笑容,却不看他人,只将目光钉在御飞云脸上:“陛下,您是怎么想的呢?”
“朕……”御飞云呼吸一滞,他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姐姐,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信任和依赖,身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三分气势,现在减得一分也无,令周皇后眼中讽刺更甚。
御飞虹脸色微冷,可惜现在也不是教训弟弟的时候,对周皇后沉声道:“周桢身为先皇托孤重臣,却是有负先皇遗命,欺君瞒上、结党营私;而你身为中宫之主,多年来残害后妃皇嗣,同母族共谋大位,无德无仪不堪为后!如今魔族潜入皇城,与你周家关系匪浅,合该数罪并处,废除后位,九族同诛!周蕣英,倘若你还知半点身为中天子民的本分,还有为这些年来枉死冤魂忏罪之心,就该幡然悔悟,将功补过!”
御崇钊亦是冷然道:“弘灵道查证数日,已经拿到证据证明周家是天圣都邪器私流的中枢,周家本是朝臣门第,却在暗中同邪修贪贩为伍,不仅使得邪器流毒害人,更是在皇城里埋下无数隐患,罪不可赦!”
暮残声等人身为修士,不好掺言朝堂之争,唯有叶惊弦站在周皇后身边,眼中悄然划过一抹暗色。
“好、好、好。”周皇后脸上笑意更深,忽地将茶碗一摔,讽刺道,“本宫问的是陛下,太安长公主与晟王如此僭越,又将陛下放在哪里?”
顿了顿,她缓缓站了起来,睥睨着他们:“还是说,大皇姐与七皇叔早已不满这块难雕朽木,想要取而代之以震帝王威仪?”
“你——”
周皇后此言可谓诛心,御氏三人皆是脸色大变,御崇钊强自忍耐,御飞虹却把目光投向御飞云,只见他分明是惊怒交加,脚下一动就要上去直面周皇后,偏偏临阶止步,令她心头一沉。
这动作虽不明显,周皇后却也看见了,她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连装模作样的尊敬也无:“御飞云,我真看不起你。”
不等其他人说话,周皇后又道:“你们说的事,我答应。”
众人未料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暮残声下意识看了眼叶惊弦,却见他轻轻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动了手脚。
“各位仙长,后宫毕竟不是留客之地,还请诸位先行离开,留我们自家人说清道明。”周皇后神情疲惫地挥了挥手,萧傲笙看了看御飞虹,这才带着暮残声和北斗他们离开凤鸾宫。
叶惊弦本也想告退,却被周皇后一把拉住,察觉到她气息不稳,连忙取针入穴,稳住胎息。
“你们刚才说‘周家罪行累累,无可赦免’,我对此并无异议,只觉得你们还说得不够。”周皇后喘过了气,目光仍然紧盯着御飞云,“当年锦州有藩王欲起干戈,我祖父少有才华,入得王府幕僚,本该为王上鞠躬尽瘁,只因书生意气迂腐不堪,连夜出逃报信,全家皆被王府杀害,此乃背主求荣之罪,当黥面游行三日,斩!
“我父年少察举为官,平调三县治下平安,丰百姓衣食,传圣贤学问,只因那年临县水患事涉官绅贪贿,他为追索赈灾钱粮、丈量土地越级上告,开罪皇亲重臣,被污枉法,自请外放十载,此乃以下犯上之罪,当除官服功名,杖责八十!
“我父高居相位,同先皇君臣相得,任太子之师教授政法,临终受托扶持少帝,为与勋贵世家相抗,弄权结党,又因帝王无能而内外皆忧,把持朝政,架空帝王,此乃欺君之罪,当勾销功荣,满门抄斩!
“我兄文武平平,不堪大用,受荫封为国舅,骄奢淫逸,欺男霸女,同奸商贪官合谋邪器私流,此乃知法犯法之罪,当抄家没财,流放边关!
“我周蕣英身为周家嫡女,忝为中宫之主,力促陛下勤政苦学反遭冷遇,丽妃赠我美衣却以断子花香薰,十三载空坐后位,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更毒害后妃子嗣,此乃谋害皇嗣之罪,当摘除凤冠打入冷宫,终生不见天日!”
她一边说一边笑,到最后浑身微颤,叶惊弦想要扶她,却被挥开。
周皇后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道:“我周家三代,有功有过,如今图谋大位意使外戚篡权,此乃窃朝之罪,当株连九族!”
话音落,一室寂。
“蕣英——”御飞云终于迈出了那一步,他走到周皇后身边,伸手将她扶回锦榻。他并不爱这个女人,甚至在心里将她与周桢并列,这些年来的后宫阴私也不是不知道,以至于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都觉得毫无意义。
“陛下,那天你在早朝大发雷霆,我虽然没有见到,却知晓父亲心中必是高兴的。”周皇后笑了一下,“从二十年前,他就在期待你能真正长大,变成一个有担当的帝王,可惜……太晚了,他等了这么多年,等不下去了。”
御飞云双手微颤。
“我周家犯下的罪、做过的孽,我周蕣英都敢认敢当,如今魔族背后操纵风云,也是将我周家放在风口浪尖,无论此局胜败,终不得善果。”周皇后抓着他的手,目光却看向御飞虹和御崇钊,“我愿帮你们抓出魔族,也愿为你们整顿朝纲助一臂之力,只有一个条件……”
御飞虹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思量片刻,仍是摇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家狼子野心朝野皆知,我们若是放过了周家,今后将有无数人效仿重演。”
“你难得对我坦诚一次。”周皇后笑了一下,“那就改一改——我周家上下,凡涉事者凭罪处刑,家产尽数收归国库,年长者以身殉族,年幼不及垂髫者……罪不及无辜妇孺,请殿下网开一面,他们可以不再姓周。”
姓氏是家族香火传递,即便周家有幼子存活,若是连姓也更改,何谈光复家族?
“我父一生揽权,冒犯王室,罪无可恕……可他这一世从未有过背离人族、勾结归墟之想,即便死后有千般骂名,都不该添上这条。”她闭了闭眼,又摸着自己的腹部,“至于这孩子……虽是那魔族为我调香补养方得此子,可他确是御氏血脉,即便你们不愿承认,也请留他一命吧。”
“……那你自己呢?”问出这话的是御飞云,他觉得周皇后这话就像是在交代后事,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他无关,也没有她自己。
“陛下,你这十三年都管不得我,现在也迟了。”周皇后轻轻推开他,定定地看着御飞虹,“交易便是如此,殿下意欲如何?”
这次御飞虹没有犹豫,沉声道:“本宫答应你。”
周皇后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躯也松懈下来,几乎就要倒榻不起,叶惊弦适时地扶了一把,却被她紧紧抓住。
“既然如此,就请各位离开,本宫累了。”她轻声细语,“惊弦,你留步片刻,陪我说两句话。”
御飞虹一惊,旋即想起叶家兄弟与周蕣英的过往,尽管这不合宫规,可事已至此,何惜三两句话的时间?
她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御飞云难得无视了御崇钊明显不悦的脸色,亲手为周皇后卸下头上沉重的金凤钗,看向叶惊弦,道:“叶御医,你留下吧。”
“臣遵旨。”
等三人离去,殿内再度暗了下来,周皇后才缓缓睁开眼,看着站在身边的叶惊弦。
当年那个只知道喊“哥哥姐姐”的小鬼,确实是长大了,不声不响站立着的时候,身影几乎与叶云旗重叠。
时光真是最残忍的东西,周皇后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叶惊弦,也许她都忘了叶云旗的模样,也不记得自己曾还有过那样的一段时光。
“先前你染疫重病,是自己下的手吧。”她声音很轻,在这空荡荡的殿内微不可闻。
叶惊弦在她面前蹲下,让她能直视自己的眼睛,这才道:“事态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娘娘见谅。”
“你分明还有另一个办法。”周皇后唇角微弯,“如果那样的话,本宫宁可举全族之力同他们玉石俱焚,或者彻底投向魔族,即便兔死狗烹。”
“娘娘终究还是一个好人。”叶惊弦微微一笑,“对于您这样的人,抹杀最后的柔情善意只会适得其反,唯有让您心中火光不熄,才肯为之低头服软。”
心魔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即便是为了讨好那只狐狸,也绝不叫自己枉受罪。
他说了这次要帮,就必定是走一步算全局。
“我要去找云旗了,再让我好好看看这张脸,免得到时候错认了……”周皇后在明白之后便有了猜想,本以为自己会震怒惊骇,现在却平静得连自己都觉不可思议,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叶惊弦仰着脸任她看,周皇后却用手覆住他的双眼,浅笑如风:“这下才像。”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灾降
翌日早朝,宣政殿百官聚首,鸦雀无声。
原因无他,染疫不起的巫医叶惊弦大病痊愈,失踪八日的太安长公主也终于现身,她不仅安然无恙重返朝堂,还带来了三位重玄宫仙师,分别为现任剑阁之主萧傲笙、三元阁少主凤袭寒与千机阁少主北斗,皆有法旨为证,不容轻慢。
他们的到来,无异于冷水滚入油锅,刹那间炸起一片火花。须知中天境近年患难不断,虽有朝廷调度管制不至民不聊生,频发无休的天灾人祸仍叫人疲于应对,尤其今岁入秋爆发的这场疫病,现已席卷数个州城,受难百姓多不胜数,朝廷集结全境医药之力也不能控制疫情,不知多少人求仙拜神许愿庇护,偏偏那些有真本事的玄门修士大多撤出中天地界,剩下的大多是些敛财愚民的招摇术士,更有甚者趁乱起事,一时间邪说盛行,不仅阻碍朝廷赈灾维稳,还使得人心浮动,政局难安。
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玄宫仙师的到来无异于一场及时雨,可惜百官还未放下心来,又听见一道晴天霹雳——此番疫毒之祸皆由归墟魔族而起,魔物现潜入天圣都,恐与人勾结,伺机作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飞虹回归朝堂当日,当着帝王宗室和文武大臣,将自己失踪始末陈明述清。在蛰伏的这八天里,她派亲信暗中追查那个敢对自己下毒的婢女钟灵,得知对方全家早已离京返乡,沿途寻去却不见了踪影,几番兜兜转转,最终是从周霆的记忆里得到了答案,原来钟灵一家六口根本没有出城,而是被周桢派人拿住,威胁钟灵暗害于她,事败之后皆被灭口,以腐骨水毁尸灭迹。
周霆办事缜密,除了他脑中记忆,旁的不留半点线索。御飞虹没有在大殿上放出影魂珠用以佐证,更未急于将剑锋指向周家,只将此事推到魔族头上,言说自己逃出火海又遭魔物追杀,幸得重玄宫仙师解救于危难,这才藏身数日以养伤病,暗中查探线索。
与此同时,叶惊弦也出列启奏,言说自己以身试毒,证明了这场疫病并非天灾,实乃魔祸,凡俗药石不可解,玄门医道可救之。
这番述说引得朝堂上众人惊悸,魔族是玄罗五境共同的敌人,在这神道至上的人世间,勾结魔族之罪更甚于谋逆,奸臣权宦胆敢窃权乱政,却不敢在明面上与魔族为伍,只因到了那时,他们要面对的就不再只是政敌,更有来自五境四族的千夫所指,别说遗臭万年,恐怕是永不超生。
重玄宫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从不干预国朝纷争,故而萧傲笙三人此时出现在宣政殿,便是证明了御飞虹和叶惊弦所言不虚,魔族的确已经潜入天圣都,更有心怀不轨之人为其掩护。
御飞虹话音刚落,晟王御崇钊出列启奏,呈上弘灵道近日以来清查全城邪器私流的结果,从邪器来源、避关手段、商贩底细到销赃窝点,诸般种种皆详尽全面,当场就有朝臣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邪器私流牵涉极广,在座百官十之二三都与之有过接触,然而御崇钊这次根本不把小鱼小虾放在眼里,根据弘灵道从地下窝点查获黑账与涉事罪者供书,弹劾国舅周烨不法,藐视律令以邪器交易揽财害命,勾结官员亲眷行贪受贿,其身为皇亲有负圣恩,不忠不义,罪行难赦,恭请帝王降旨查办。
奏疏一出,满朝俱惊。
周烨正是当朝左相周桢之子,亦是当今周皇后亲兄,周家虽非大族,却是位高权重,周桢更是先皇托孤重臣,历经两朝,大权在握。御崇钊这次弹劾虽只点明周烨一人,实际上矛头直指周家,一旦下旨严查,势必从中央牵扯地方,上下尊卑无一例外,难得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