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了飞禽的威胁,北斗的左眼就像一颗星子般飞上高空,俯瞰着下方山林,黑夜和魔气阴影不能阻挡灵傀师的视力,他目光如炬地扫过四周,猛地看到远处昙谷山城上方有一片黑云腾起,又在夜空中转瞬即逝,快得让他差点以为是眼花。
他正要再看,眼前陡然一黑,剧痛瞬时传来。
下一刻,北斗捂着左眼蹲了下去,血水顺着指缝淌出,吓了凤袭寒一跳。
“怎么了?”
“我、我……”
凤袭寒不由分说拉开他的手,只见他空荡荡的左眼眶里流出血来,眼部周边经脉浮现,显然是疼得狠了。
他忍着痛把话说完:“我看到城池上有黑云腾起,然后被人抓住了眼珠。”
话音未落,下方百兽一跃暴起,竟是能够跳高数丈,当先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在了结界上,立刻有火光从它獠牙上窜起,然后包裹住整个虎脑,将它烧成了黑炭头。
然而,走兽凶戾更胜飞禽,一个个又体壮力大,浑不怕死,疯狂地向浮在半空的赤红结界发起猛攻。暮残声虽然不惧,却不能任由它们干扰众人感官,当即驱使结界上。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芒从林中爆射而出,像是算准了结界上升角度一般,在暮残声集中精神控制妖力的同时射了过来,面对百兽蛮攻也不动如山的结界在它面前竟如一张废纸,顷刻间支离破碎!
这一下精准极狠,结界消散刹那,五人都跌落下来,满地禽兽残尸给他们做了垫子,破碎的血肉羽毛污了他们身上法衣,连符箓清光都变得黯淡起来。
结界被毁,暮残声脑中嗡鸣,他甩了甩头忍住眩晕恶心,顺着白夭拉扯的力道站起来,身量刚到他腰高的小姑娘张开胳膊挡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比围拢过来的野兽更具戾气。
那道击碎结界的暗芒飞回主人手里,竟是一盏做工精致的提杆灯笼,姬轻澜仍是一身红衣,踏着满地血滟从林中走出来,苍白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眼珠,看着犹如厉鬼。
“各位道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他启唇微笑,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暮残声和白夭身上。
暮残声注意到他的灯笼有青烟袅袅升起,除了林子里无处不在的腥气,剩下那股奇怪的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那么这些飞禽走兽的异动也就有了答案。
萧傲笙虽然没有见过姬轻澜这般模样,却记得对方那阴邪的灵力,很快就跟先前设下灵域的邪祟对上了号,便冷笑一声:“邪魔外道,也配称‘道友’?”
“配不配无所谓,能留下各位就够了。”姬轻澜拈住眼珠的手指用力,北斗闷哼一声,咬牙不言。
凤袭寒往他身上拍了道甲木灵力,这才直面姬轻澜:“阁下是谁,为何设伏挡我等去路?”
姬轻澜曼声道:“奉命行事,请各位行个方便。”
“奉谁的命?”
“似天而非,伊那拔罗。(注)”
凤袭寒脸色微变,萧傲笙眼中杀气一凝,暮残声站得离他最近,能够感觉到他全身真元在听到这八个字后猛然一滞,然后暴涨起来。
这两人一个家学丰厚,一个经历了千年岁月,暮残声自知不及,便低声问道:“他说的什么?”
萧傲笙默然片刻,语气艰涩:“是……非天尊。”
注: “似天而非”全句是“似天而非天”,意思是“果报”,在佛经术语里代指阿修罗,极似神而非神,性本恶,位数六道轮回的三恶道之一;“伊那拔罗”是“伊兰”的全名,代表极恶与不可超度。这八个字在文中代指魔族三尊之首“非天尊”,全文最接近至高真神却是至秽魔尊的存在。
第八十一章 风雨
你们期待已久的道衍神君,沈问心~嘿嘿嘿 明日小高能
北极之巅重玄宫,乾坤日月如梦中。
这本是整个北极境最高寒的地方,连绵十五城如白龙盘踞于天山间,众星拱月般托起最中央的浮空山峰,而在山巅上坐落着代表灵族至高地位的重玄宫,它离传说中的天门只有一步之遥,探手可摘星辰,千百年都如凌空天眼般高高在上, 俯瞰着五境山河。
重玄宫没有风花雪月与风雨雷电,它就像天地画卷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只要没有日月沦亡,这座仙宫就亘古不变。
然而在这天夜里,北极之巅下了一场大雨。
雨声淅淅沥沥,净思从冥想中惊醒,冷风撞开静室窗扉,卷入几滴冰冷的雨花,吹灭了挂在壁上的一盏灯火,那青烟袅袅升起,在半空凝成一个小孩的半身,玉白可爱的面孔皱成了包子,看起来万分委屈。
“宫主,”他冲净思唤道,“这雨水从何而来?阴气好生厉害啊。”
他是这盏灯化出的器灵,本体乃昔日萧夙用龙涎晶铁亲手打造,虽说只是灵涯真人随手炼制的小玩意儿,却受净思多年灵气沐浴,更别提盏中灯油乃是四阳花籽炼成,寻常修士一巴掌都不能把火拍灭,现在却被几滴飘雨弄熄了。
净思拔了发上玉钗,挑了挑只剩下一点火星的灯芯,一股阴冷的黑雾从灯盏中被逼了出来,尚未逃离就被记仇的灯灵拍散。
“魔气。”净思眸光微冷,她出了房门,院子里被风雨打得瑟瑟发抖的草木一见到主人,立刻争先恐后地向她挥舞枝叶,这些原本生长茂盛的异植现在都萎缩了下来,草叶边缘翻卷发黑,根系也不再牢固,不时有浮土被雨水冲刷掉,使得院子里一片狼藉。
净思拂袖,漫天狂风雨云如得号令,悉数朝这边聚拢过来,然后如龙鲸吸水般汇成一股水珠向下席卷,尽数入了她那只袖子里,片刻后,鼓涨的衣袖平息下去,原本素色的莲花纹却隐隐发黑。
这场古怪的风雨来势汹汹,惊动了整个重玄宫,修士们或飞天施术,或下山查探,发现风雨笼罩的范围仅限于重玄宫,下方天山十五城还被笼罩在星月夜里,丝毫不见异常。
见漫天风雨转瞬消散,机灵的都晓得是宫主出手,纷纷各归其位等候传令,只有六阁之主与各大长老不约而同地赶往坤德殿,当先者乃是资历最老的藏经阁主元徽,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眼睛还尖,进门就看到净思袖摆上挥之不去的黑色,当下脸色一沉:“宫主!”
净思抬眼一扫,六阁之中除了前去昙谷的幽瞑与凤云歌,以及常年主位空悬的剑阁,剩下三位阁主本该齐聚,可落座的只有藏经阁主元徽和明正阁主厉殊,司天阁主司星移不知去向,掌管重玄宫各大殿堂的九位执事长老倒是悉数在此。她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却没多问,而是看向一旁:“护山大阵可有被触动?”
“并未。”
重玄宫护山大阵历来由千机阁管辖,在幽瞑与北斗都暂且离开的当下,掌管千机殿的荀长老亲自接手这项任务,在发觉风雨入侵后,他立刻带人去巡视了阵法,没有发觉半点破漏,仿佛这场雨是再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可重玄宫伫立千年,从未有雨水能透过阵法渗入其中。
“雨水里有一股至阴秽气,草木沾之即腐,一些弟子不慎被雨沾身后,皮肉已现溃烂,连护体真气都不起作用。”
“我门下弟子以法器结阵欲收风雨,可这些雨水反污染了法器,实在是……”
“雨中阴气怕是魔气,可破魔之战已过去千载,此间又有三宝法师与神君坐镇,何等魔物胆敢在这里放肆?”
“来之前,我已施展神通将山峰搜查过,并没有发现魔物踪迹……”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满腹疑云,净思却忽然问道:“昙谷那边,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司天阁向来主管情报, 眼下阁主司星移不在,来的是星罗殿执事玉长老,他一愣之下就低头道:“回禀宫主,自幽瞑阁主与凤阁主带人前往昙谷,至今尚未有回信传来。”
闻言,厉殊脸色微沉,明正阁在重玄宫里地位特殊,乃是负责维护宫规秩序、监察六阁九殿行事,若有犯禁者当依法惩处,因此对这些规矩看得颇重,眼下便觉不对劲:“自他们离宫已近五日,就算幽瞑阁主疏于回信,凤阁主为人严谨不该忘记章程,你们可有主动联系他们?”
玉长老道:“已连发七道传讯灵符,皆无回应。”
“为何不早些禀告?”厉殊眉头紧皱,“昙谷事关重大,我等皆是知情之辈,否则此行不会允两位阁主率人亲去,司天阁主管情报往来,理应对此上心留意,发觉联系有差便该上报,为什么现在才说?”
顿了顿,他冷眸一扫殿中,脸色更黑:“司星移何在?”
这话颇有些不客气,架不住厉殊对现任司天阁主不满已久,甚至胜过了那行事乖张的幽瞑,盖因厉殊性情冷肃,待人对己皆是严苛,司星移乃天法师常念的弟子,是如今最年轻的六阁之主,论辈分地位与他们相等,论资历年岁却远远不如,便让厉殊对他有更多要求,看不得对方有半点差错。
玉长老把头低得更深了些,道:“两日前就该上禀昙谷失联之事,却被阁主亲自压下,说是先暂缓时日,静观其变,必要时他会亲自面见宫主。”
“那他现在哪里?”
“临行之前,我去寻阁主欲同来,却见静室无人,阁主留书说他接到天法师去了天净沙,我就孤身前来议事了。”
一听是天法师传召,厉殊的脸色总算缓了些,转头只见净思低垂着眉眼,烛光映在她眸子里不觉灼目,还有些冷。
这场风雨实在蹊跷,偏偏无甚线索,议事便结束得很快,净思下令加强戒备和查探之后便让他们各归其位,自己对着袖子上的黑纹看了半晌,转身去了天净沙。
重玄宫与天净沙同在北极之巅,区别在于前者坐拥整座山峰,后者只取最上方的一块净土,隐在虚无缥缈间,不见香火与人烟。
千年来,道衍神君都在天净沙最深处的问道台闭关,从未踏出这方寸天地半步,净思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场风雨去打扰神明,她进入天净沙后直奔日月池,那是天法师常念所在之地。
日月池乃是由一圆一缺两潭池水组成,左生阳炎右起阴云,一条白虹横贯成桥,常念就在桥上打坐,千年来纹丝不动,可净思这一次进来,却看到他走下虹桥,亲自取了一瓢阳日池水,为一个年轻人清洗眼睛。
那池水里有不灭的火焰,随着水流燎动燃烧,跪在池畔的年轻人一身玄衣,袍袖上绣着银线星罗,本是面如圭璧的好模样,偏偏紧闭的左眼下不断淌出黑水,看着就可怖恶心。
粘稠的黑水被阳炎燎过后很快变得干净清澈,可这些水没有汇入池子里,而是随风化入云雾里,向下方山峰沉去。净思看了这场景,算是明白今夜的阴雨从何而来,可她脸色并不好看,拂袖将这片雨云都收了起来,本就被染黑的袖纹更加暗沉了。
她寒声道:“常念,别再让雨水落进重玄宫,一回便已惊动,再来就易生事端。”
天法师常念是一位清瘦的老者,他满头白发都用木簪束成髻,一袭素色道袍罩在身上不觉仙风道骨,反而显得他形销骨立,乍看就像个行将就木的病老头。听见净思的警告,常念只是端详了一下年轻人的眼睛,确认不再有黑水流出来,这才笑道:“星移,起来罢。”
司星移起身行礼:“多谢师父,拜见宫主。”
他实在生得一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笑起来更让人如沐春风,只可惜那只左眼仍紧闭,被披散的额发挡了大半,平添几分病弱气。净思看他脸色苍白,又想起刚才的事情,语气微冷:“怎么回事?”
“弟子今晚做了个梦。”司星移抚摸着自己的左眼,“在梦里,我看到天崩地裂,日月沦亡,诸天神明座下满是枯骨,深渊邪魔化成众生,万千星辰变作流火坠落在地,仙人们沦为凡夫俗子苦苦挣扎,最后……”
“什么?”
他轻声道:“我看到在这片末日天地间,长出了一棵树,上头开满人面的花。”
长满人面的树?净思看向常念,两人四目相对,又很快收了回去。
没有谁会质疑司星移的所见所言,不仅因为他是号称能窥测天机的司天阁主,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有如此特性,何况他所说的内容虽太过荒诞可怖,却足以触动常念与净思心里不可言明的秘密。
世间奇葩不下万千,长有人面的也非少数,可是能够立于日月沦亡的天地间,非惊世异植不可能,以净思看来,三界间符合这条件的也只有三株——传说中位于元初天界的承天神木,归墟地界里的魔罗优昙花和伊兰邪树。
“不可能是承天神木。”常念道,“神木虽已隔世千年,可它乃是至净至清之树,在如今的玄罗人界尚且无法生存,更何况是在那般情景之下?如星移所言,他所预见的乃大乱之世,正序崩,乱象起,如众生应劫,自是污秽丛生,非邪物不可证此道。”
“魔罗优昙花在昙谷,那里最近出事了。”净思瞥了司星移一眼,“我不相信巧合。”
“的确不是巧合。”司星移摸了摸左眼,“我能感觉到,那里的吞邪渊动了。”
“可你压下了相关情报,如果不是今晚这场风雨,本座还不知你的隐瞒。”
净思很少自恃身份,可当她一旦把这份威仪摆出来,就说明她已然十分不悦,而她若想处置谁,就算是常念也不能求情。
常念的确没有求情,他只是接过话道:“是我让他压下情报。”
净思侧过头,目光冷沉。
“经历了眠春山和寒魄城两遭,魔族想要卷土重来的野心已经摆在明面上,而我们不可能永远镇压住魔罗优昙花和吞邪渊。”常念拨动着黑木手串,如同拨动一转又一转的轮回,“千年前,非天尊虽然败阵,可他是输给了优昙尊,不是输给我们。如今优昙尊已陨落,玄罗世间能够克制他伊兰恶相的存在,就只剩下魔罗优昙花,而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比吞邪渊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