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堇无力地瘫在他怀里,一边看他,一边笑道:“骂不过你,也打不过你了,只能由着你了。”
方季珉紧了唇,一时间羞愧难当,他将人抱起,柔声道:“回家。”
莫堇摊开掌心,一枚血红色的浑圆石块引入眼帘。
方季垂眸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道:“烈焰珠?”
这枚烈焰珠乃是皇帝赐与三皇子的生辰之礼,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颗,三皇子身体不好,据说长年将此珠带在身上可暖身祛寒,这珠子怎会落到此处?
“烈焰珠与烈焰泉水相融,便会使烈焰泉功效增至数倍,若非你先前受了我三成内力,怕是这会已驾鹤西游了。”
方季后颈处一冷,心下一凉,一阵悲哀之情涌到喉头,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莫堇的衣料,却又若无其事道:“噤声,我带你回家好生休息。”
方季催动内力将二人身上的衣物烤干,便心不在焉地抱着人朝洞口走去,每走一步,心沉一分,那个人就真的这么想自己死吗。
既如此,便怪不得自己了,糊糊涂涂浑浑噩噩地过了七八年的岁月,是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方季目前的功力深厚,甚至已胜过从前,再加上莫悠兰给的那本剑谱,假以时日,怕是再无敌手。
临下烈焰山之前,他抬手一掌,将烈焰洞彻底毁灭掉,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烈焰泉,也少了许多心怀妄念之人。
一双幽冷又狠戾的眸子在夜色中逐渐亮丽了起来。
深夜,山风习习,园中梅花已凋零大半,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曳。
方来靠着园门,倦意正浓,却强撑着不敢合眼,他茕茕孤影投在白墙上,瑟缩着身子,只为等那主人平安归来。
山间夜静,一丁点声响都显得尤为鲜明。
不远处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方来瞬间瞌睡全无,定是自家公子回来了,他欣喜地打开院门,果然,朦胧月色下,一道白影十分打眼,方来赶紧迎了上去。
方季手里抱着沉睡的莫堇,两人身上均是血迹斑斑,衣衫褴褛。
不等方来开口,方季便冲他吩咐道:“赶紧准备热水和衣物!”
方来见两人如此狼狈,先是一滞,听的方季吩咐,慌忙垂首躬身道:“热水早就温好着,只等公子回来,饭菜也热乎着。”言罢方来便疾步走到前边去准备了。
待方季拾掇好自己之后,便匆忙去卧房查看莫堇的情况,进门便看见方来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由地恼怒,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双眸微怒。
方季吃痛揉了揉眼,缓缓抬起头来,咧嘴漏出一丝傻笑:“公子……”
“我让你照顾阿堇,你却在这瞌睡。”方季阴着脸,一边朝莫堇床边走去。
方来有些委屈道:“并非我偷懒,而是莫公子睡的太沉,从进院门到现在也不曾醒来,他是不是病了?”
最后一句话听的方季心头仿佛掉了一拍,眼睛茫茫然地不知盯往何处,心里却再也无心听方来废话了,冷冷地朝方来吐出几个字:“滚出去备一匹马。”
“公子,你还没用膳呢,这么晚了要去往何处?”方来神经大条不知死活,依旧朝方季念叨了两句。
方季不言语,只侧目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眼神与以往七八年里都不太相同,方来分明看到了一股子杀气,他心下一颤,慌不择路,后脑勺撞到门框上,也不顾不得后脑勺有多疼,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方季盯着莫堇的眉眼瞧了又瞧,这张脸已经不能以苍白来形容了,分明就是覆了一层皑皑白雪,白的瘆人了。
他眼尾那抹绿色已经失了原本色彩,化为一抹墨色。
这说明什么,方季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知道,却又清楚地知道了。
方季把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捋了一遍,最终都回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从小便痴迷着一颗心在自己身后,颠颠地跟着自己,缠着自己,眼神热烈,声音细细软软,一遍又一遍喊着:“哥哥……”
想着这个人为了自己所吃的苦受的罪,满腔柔情,又是歉疚,想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带他离开那个恶魔,便不会有如今这般境地。
究其原因,还是自己不够强大。
莫堇在最美好的年纪,却面临着随时要到来的死亡。
方季执起莫堇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小声道:“你好生睡着,我去去就回,你不要睡太久,这样我心很慌。”
言罢,将莫堇的手塞回锦被中,披上风衣,悄然退出房间。
眼下,他必须要救下莫堇,不然往后余生,让他一人苟活于世可还有一丝半点趣味?
方季出来之时,方来早已牵了一匹纯白色马儿站在院门外候着了。
“公子,这么晚你是要去哪里?不等天明再去吗。”
方来这人大约是被方季惯坏了,不但说话大胆,还事事过问,特别婆妈,方季倒也浑不在意,终归是好意,是关切,长此以往,方来便养成了什么都要问一嘴的毛病,宛若一个奶妈子。
“自然是去做白日里不方便之事。”方季倒是毫不避讳。
“可是公子,你要去打劫好歹换身夜行衣啊,你这一身白晃晃的,跟白日里并无差别。”方来朝方季身上瞧了一瞧,不可思议般说道。
“我不喜黑。”
言罢,方季从袖间掏出几块绢布塞进方来手中,轻声道:“帮我把这事办好,上边有写。”
方来将绢布叠好小心翼翼塞进怀里,将马匹的缰绳递给方季,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与莫公子交代一番么。”
方季接过马绳,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交代了几句:“你明日去奴市再买几个仆回来伺候阿堇,不可太闹腾,他喜静。另外我已传讯猎鹰,过两日便会过来,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这宅子,等我回来!”
方季翻身上马,转头之间却瞧见了不远处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双幽深的眸子紧盯着自己。
方季心尖儿一跳,他骑着马儿跨进院门,俯下身来冲他挤出一个微笑,温声道:“天冷回去休息,我去去就回。”
莫堇对于刚才主仆二人之间的谈话早已听的真真切切,他抬眸望进方季的眼中,眼中似乎渡了一层薄雾,瞧不出情绪,只淡淡问了一句:“不知方公子可瞧得上我这一身黑。”
方季被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呛到了,随即明白了过来,感情莫堇是听着了那句自己不喜黑的话,莫不是有所误解,竟然还认真起来了,方季颇感好笑,他挑了挑眉,毫不真诚地解释道:“阿堇穿什么我都喜欢,不穿亦可。”
言语轻佻,毫不掩饰,像个纨绔。
方来闻言色变,他识趣地隐到一旁看不见的地方一言不发。
莫堇死死盯着方季的脸看了看,倏地一下脸颊腾起了一抹绯色,唇角微微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未说。
方季用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在他额上轻轻啄了一下,眸中缱绻柔情,化作一句温情的话:“等我回来。”
莫堇轻轻嗯了声,却依旧是无言。
他想说点什么,心里却有些醉,醉的有些不大清醒。
如果美梦难圆,不如就当它是一场美梦好了……
再抬眼望去,方季策马飞奔在无边的夜色中,早已不见了踪迹。
方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脸惨白憔悴的莫堇,又望了望方季消失不见的方向,别人家的都在欢聚一堂欢喜过新年,而自家公子却在疲于奔命,思及此处,不由地愁眉苦脸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第57章 游船逼供
疾驰半宿,天已微亮,那轮残月依然半遮半隐在墨云间。
行至一湖边,方季抓着一瑟瑟发抖的老者纵身跳下马。
这名老者便是周府管家周贤,周府主人周志乃是闻名天下的万事通,之所以敢称万事通也并非浪得虚名,这天底下的奇闻怪事他都知晓,你要问他如何得知,这人倒也是个奇才。
想从周志口中探听消息,也得遵守他的规矩。
这其一,不得打听性命攸关之事。一切危及周志本人生命的消息统统无可奉告。
其二,打听的消息所付出的代价也要视周志心情而定,有些是金钱,有些是美人,有些是同等或者更有价值的消息兑换,总之没有他想不出的,只怕你没有的。
其三,也许周志看你顺眼,免费赠你一则消息也未尝不可,同理,看你不顺眼便是恕不远送。
湖边一排排枯树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倒衬的这周边景色更为疏朗萧条,黎明前的寒风渐冷渐急,几条游船掩在湖面雾气中,船上时不时传来莺莺燕燕声,船头挂满了大红绸子红灯笼,甚是喜庆。
几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湖岸,应是这船上寻欢作乐之人所有。
周管家垂着首不敢抬头看,犹豫了片刻,缓缓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湖中央的游船道:“老爷在船上,最大的那艘便是。”
方季并未继续拎着周管家,而是点了他的穴,冷冷道:“半个时辰自会解开,你儿子平安无事。”
周管家用力地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便也不再枉费力气,只是涨红着一张脸,闭上眼喘着气。
方季振臂一跃,双足轻点湖面而行,如蜻蜓点水般轻盈,竟未发出一丝声响,瞬间便跃上那艘最大的游船顶端,这才看清形势。
一共五艘游船,最大的一艘自然是周志所在的游船,四周包围的游船上皆是严正以待的打手,每人手中持有一把大刀,威严肃穆。
方季暗自估量了一番,五艘游船约有一百多号打手。
方季腾身而起,大游船上几名打手警觉到一阵疾风掠过脸庞,四下打量,却连半个人影也未瞧见,便作罢,大约是湖面风大。
方季早已闪进了船内,他轻撩起层层垂下的帘幕,只见船舱内一大床上两团人影在红色纱帐内交缠,床帏疯狂抖动着,里边传来阵阵暧昧声,又娇又糯又勾人,引的人心头酥麻难耐。
方季一个寒颤,赶紧放下帘幕,一手揉了揉额角虚汗,一时竟然有些心慌意乱,他抬头看了看天边已快淡的消失不见的残月,心中尽是莫堇的身影,不知此时他在做什么,是否已然安睡,不过分别半宿,倒像是生离死别般难以割舍。
方季敛下这胡乱的心思,定了定心神,却再也不敢随意撩起帘幕往里窥视了,生怕看了不可描述的脏东西,只得屏住性子,凝神静听,等待那场酣畅淋漓地大战偃旗息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边传来窸窸窣窣地穿衣声,总算结束了罢,方季撩开帘幕,只见一名女子披散着发,衣衫凌乱,柔弱无骨般靠在一中年男子胸前,嘴里娇嗔道:“周爷……”
方季抚了抚额角,简直扎眼睛,却终是忍无可忍,如鬼魅般闪至周志身旁,不等周志反应过来,便点了二人的穴道。
周志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没缓过神来,直到方季解开了他一处穴道,他才松了松肩,捏着他精致的八字胡,十分不悦道:“这位公子扰人美梦真是不礼貌,你有事不会等天明吗,年轻人都这么张狂吗?我……”
不等他唠叨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贴面飞过,周志只觉唇边一阵凉,一缕灰白的毛发轻落在自己衣襟上。
周志大惊!
自己那精致的美须就这么堪堪少了一半,心知来人必定凶狠,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发作。
历来知道秘密越多的人,特别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多半是没有好下场的,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周志手握天下人众多秘密,三教九流,皇亲贵胄,什么人都有。危险是时刻不在的,这种让人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的人,却依旧活的潇洒恣意,狂荡不羁。
有多少人想让他闭嘴,就有多少人想让他张嘴。
周志能在这夹缝里生存着,倒也实属不易,自然是惜命的厉害。
方季淡淡地看着一脸惊恐的周志,抬手将匕首收回袖间,微微一躬身行了个礼,道:“晚辈扰了周老爷的雅兴,实属不该,但事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望周老爷海涵,不过周老爷只要回答晚辈一个问题,晚辈定当以礼相待。倘若周老爷想召唤外边的打手,周老爷是个聪明人。”
周志抬头扫了一眼方季那张看起来还算恭敬真诚的脸,瞬间又趾高气扬起来,料想此人必定有事求于他,定然不敢再造次,自己岂是那么容易被吓唬的,既然方季削了他的胡子,他定然不会就此吃了这个哑巴亏,他将怀里被点了昏睡穴的美人搂至下巴处,一张嘴便在那灿若桃花般的脸蛋上啄了又啄,直叫人看了面红耳赤。
方季自然是知道这老匹夫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心中那口恶气不除,怕是难以下咽。
方季也不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继续。
周志顿觉无趣,他将美人置于床上,踱到圆桌前,施施然坐下,掏出一把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道:“找我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想杀我,一种想求我,你大概是第二种,但你这求人的方式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哪!”
“周老爷,多余的话便不讲了,晚辈也不绕弯子了,我想问一代宗师成冶的下落。”方季的话又轻又缓,只是那双眸子黑沉的令人胆寒。
周志阅人无数,岂会看不出来,他被这威慑力吓得一哆嗦,却又强装镇定道:“你想探知秘密也是无言付出代价的,这天下可没有白捡的便宜,我也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