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她与银牙尚能刀下决胜负,如今银牙只在她股掌之中,连让她多玩会儿的兴趣都没有。
从一开始欲艳姬就没想让银牙活下来,不过她没想到对方到底还存有清明,当那晚血染水域之后银牙就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虽然按照吩咐引来了御飞虹,偏留下了不少线索导致事态提前爆出,还偷偷给妖皇宫去信,徒增变数风险。
如此一来,欲艳姬反而想让他多活两天好生看看自己一时愚蠢造成的结果,不料姬轻澜看着沉稳眼里却不揉沙子,抢先出手杀了银牙,虽然有所获益,到底让欲艳姬觉得便宜了这老妖。
她心里想了这么多,却也只是几息的功夫,脸上仍笑意盈盈:“因为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您是堂堂魔尊,怎可做一条蛇妖的后代?奴让您答应是为图谋,价值用尽就不需要他碍眼,您也不必介意了。”
青衣人盯着她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道:“下次你自作主张,我会杀了你。”
“遵命。”欲艳姬垂下头,露出柔顺的脖颈来,嘴角微微翘了翘——待尊上的元神复苏,你自然是没有下一次了。
感受到青衣人身上冷意消解,她这才再度说道:“今天那只羊妖跑了出去,此间消息八成已经泄露,只怕三宝师很快就要赶来,咱们还是快点动手吧。”
姬轻澜安静地当了会儿壁上花,这下子终于开口道:“御飞虹逃进剑冢也没用,她已经入魔,身边的瞎子又拔不出灵涯剑,取血费不了多少工夫。到时候结界消散,秘境万邪齐出,寒魄城势必被血祭,大人取回魔力易如反掌,我就不必跟你们进去了。”
欲艳姬瞥了他一眼:“你要去哪儿?”
“你跟大人去剑冢,我自然是上去看着,防止那些祭品们提前跑了。”姬轻澜一手抬起灯笼,幽香在这近乎密闭的空间弥漫开来,“天色已晚,送他们一场长眠不醒的好梦,也算我发个慈悲。”
他有一张俊美到艳丽的容貌,尤其是眉眼总笑得弯如月牙,比庙里的泥菩萨还要慈眉善目。这一刻欲艳姬看着他的笑容,发觉姬轻澜长得虽然好看,眼眶嘴角却都跟刀子刻出来一样轮廓极深,映着洞窟里幽暗的火光,无端像个面热心冷的鬼神。
欲艳姬没有传说中那位心魔能窥探人心的力量,她能操纵情与欲,可姬轻澜就像一张画皮,喜怒哀乐都再假不过,让她总觉得不安。
“那就麻烦姬先生了。”她爽快答应,同时伸出手去,“不过,既然御飞虹已经入魔,这七尾狐就用不上了,为免节外生枝,不如把它交我处置吧。”
“好啊。”姬轻澜毫不在意地把白狐递给她,“这妖狐被我的香迷住,再有个把时辰也就醒了,不管你要杀还是作甚,都小心别玩过头了。”
欲艳姬一手抱着狐狸,一手已经扼住它脖颈,见白狐本能地挣动了两下, 姬轻澜仍无动于衷,她便松开劲力微微一笑:“既然那瞎子跟御飞虹混在一起,我就留这妖狐做把刀,免得脏手了。”
“随你。”
他们擦肩而过,欲艳姬怀抱白狐总觉得有一股寒意在背脊乱窜,可姬轻澜走得干脆利落,直到完全消失在神识范围中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青衣人忽然道:“你不信他。”
“除了尊上,奴谁都不信。”欲艳姬轻抚白狐皮毛,“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奴也回不了头。”
——欲艳姬,你一生纵情纵欲,可有过真正心动情生的时候?
——情是穿肠毒,欲是蚕心蛊,我只要众生沉沦不复,就是身在极乐净土。
——你要记住这句话,因为……你一旦动情,必是毒入肺腑万劫不复。此乃不灭恶咒,以我苏虞之名。
“……”欲艳姬遥望剑冢的方向,也是罗迦尊枯骨所在,神色有些复杂晦暗,又在青衣人看来时低头退到他身后。
她难得心神不宁,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怀中趴着的妖狐睁开了眼睛,赤红流光在眼中一闪而过,然后又闭上。
离月上中天,还有两个时辰。
第四十七章 换魂
小剧场—— 心魔:这一届反天学员质量还不行啊。
闻音觉得这个顶着御飞虹躯壳的男人很有意思。
他原以为此人是御飞虹选的替死鬼,因为要做到无瑕疵的魂魄交换至少得有一个心甘情愿,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相对得益者无疑是暂且逃过一劫的御飞虹。
闻音不否认自己对这世上的人与事都怀有恶意,他喜欢破坏一切墨守成规的东西,不管那是美善或丑恶,因此哪怕知道皮下灵魂不对,他仍然用人面树放大了对方心中执念,舍一口血肉推动还在边缘挣扎的人掉下悬崖。
然而,当这个人重新站起来,他就知道自己的新乐子来了。
这个“御飞虹”虽然占据了一身麒麟血脉,到底不是其人,相比于情报中以阵法和战术闻名、为人八面玲珑的寡宿王,他孤直凌厉得像一把出鞘利剑。
他挣脱了身上残留的镣铐,连脱臼的关节也一一复位,直接拽住闻音从大坑里猛然跃起,向洞口冲了出去。闻音看不见,只能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和岩壁接连崩裂的声音,间或有石块砸在身后,他回想了一下来时记住的路线,恐怕此人是不通阵法又迫切想要逃出去,于是选择了简单粗暴的办法——从这片迷宫里一路破障。
“御飞虹”手无寸铁,将真元凝聚于右臂,那些坚固的岩石在他手下就跟纸张一样脆弱。闻音在心里估算着距离,冷不丁察觉到一股湿冷寒意袭来,紧接着“御飞虹”忽然用力将他推到了身后,自己抬起右拳迎上了从旁边石壁里破出的一掌。
拳掌相交,地陷三寸,“御飞虹”变拳为指将自己迫开,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回去。”青衣人从崩塌的石壁后走出来,目光在这两个囚徒身上一扫,有些意外,但还没放在心上。
“御飞虹”不答话,他身体低伏,然后如同野兽一样蹬射出去,两条手臂被真元包裹之后流窜暗芒,仿佛一双长剑护其左右。女人因为天生力量和体格的限制,大多数都不擅长近战搏杀,然而御飞虹本人常年征战,身体底子很是不错,这个顶替她躯壳的男人更是精于武道外修,避角力寻空隙,双臂在疾行时劈开两边石壁,于碎石纷落间欺近青衣人面前,一手直取咽喉,一手插向腹部。
骨头折了便用真元强行衔接,皮肉裂开便以血腥分散对方五感,哪怕是一道影子的交错也成为他移形换位的契机,看似疯狂,实则清醒。这种毫不畏惧伤损的战斗自爆发便叫人无暇后顾,原本并不上心的青衣人终于认真起来,与他在这逼仄的通道里展开一场激烈厮杀。
闻音听着这些动静,在脑子里面勾画出战斗情景,骨裂之声接二连三,血腥气在狭小空间里弥漫开来,他忽然捡起几颗石子,向着某个方向弹了出去。
石子击在岩壁上发出一声轻响,恰好与两人拳脚相撞的节点重叠,青衣人只觉得那声音仿佛在自己脑子里炸开,整个身体都僵了片刻。与此同时,“御飞虹”抓住他的脚重重将其砸在地上,整个洞穴都似乎震动了一下,不等他手刀落下,掌中脚踝就变成了一条滑腻蛇尾,从地面上“嗖”地窜了出去。
黑蛇缠住了“御飞虹”双腿,以强大劲力将女子躯体绊倒在地,挤压着骨骼内脏,本来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御飞虹”将头一偏避开蛇口,不畏那具有腐蚀之能的涎水,悍然并指如刀插进黑蛇嘴里,同时左手倒抓,死死抠向它的眼睛!
就在这时,闻音的第二、三颗石子接连射出,先是在半空中相撞,然后同时弹向两块岩壁,两道轻响重叠,交战双方动作均是一僵,随即“御飞虹”趁机挣脱,黑蛇盘旋三转又化成了青衣人。
“你的动作比之前犀利了不少。”这次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打量了“御飞虹”几眼,又看向了那个靠在角落的瞎子,“欲艳姬也看走了眼,瞎子,你叫什么名字?”
“……闻音。”瞎子笑了笑,他向着青衣人的方向侧过头,“我从眠春山来,师承虺神君与神婆闻蝶,不知这位大人可有听说过?”
青衣人有些空洞的神情忽然一松,一点微光在他眼里亮起,又在瞬息间熄灭下去。他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淡淡道:“未曾听过。”
闻音依然对他笑,声音却低了下来:“那真是……太遗憾了。”
“御飞虹”借着墙上最后一盏如豆灯火,看到他的脸色变得跟纸一样惨白。他按捺下满心疑问,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青衣人身上,他们想要逃出这里就必须从这魔物手下搏命,还得速战速决。
尤其,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御飞虹,学不来对方精湛的阵法,交手越久越容易暴露。
目光微沉,“御飞虹”生生掰断一根石刺作为武器,双腿一蹬,虚晃一招后迅速贴近青衣人,刺向对方面门。
岩石本就坚硬,被真元灌注之后不逊色普通法器,“御飞虹”压下胸口翻滚的暴虐魔气,将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战斗上。石刺被青衣人一把抓住,强大的冲力虽让他退后一步,却也让“御飞虹”不能再进分毫。见状,“御飞虹”干脆利落地松了手,双臂格挡接下他一拳,然后腾身跃起,踹向青衣人天灵,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抓住脚踝仍不死心,整个人顺势倒挂,搓掌成刀捅向他腹部!
背后有劲风突至,青衣人本能地骗了下头,凝成实体的寒芒几乎擦着他掠了过去,在颈侧切开了半寸长的口子。几乎在同一时刻,青衣人低下头,看着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自己腹部捅了出来。
青衣人抓在掌心里的人变成了一根石刺,背后那根被丢弃的“石刺”却变成了“御飞虹”,而他居然没有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用了替身障眼法。
闻音在心里暗道,真是天生为战的疯子。
能够骗过青衣人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障眼法,“御飞虹”把自己的护体真元完全散去,使骨骼皮肉都在变幻后趋近石化,拼着可能被青衣人击碎的危险冲上去,忍着被魔力侵蚀的痛苦也一动不动,同时操纵替身用迅疾的猛攻打法吸引住敌人心神,蛰伏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
这种武斗路数让他想起了暮残声,黯淡的眸子慢慢眯了起来。
“御飞虹”一招得手不敢逗留,他知道魔族的体魄强横,倾注全身真元的一记手刀虽然破了防御,可是对方要愈合也不难。趁着这机会,他翻身落在闻音身边,两人从破开的洞口撞了出去。
闻音觉得自己被拽得就像一只随时可能断线的风筝,好不容易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会不会追过来?”
“御飞虹”没回答,他似乎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在了跑路上,打穿了最后一面石壁之后,两人就跟滚地葫芦一样冲了出去。
洞外是一片荒芜大地,无黄沙跟草木,不见日月星辰与飞禽走兽,只有或腐烂或裂开的朽土,头顶是厚重的水层,那水波粼粼流动,却没有一滴漏下来。
闻音看不到这些奇妙的景象,只能听见狂风呼啸,夹杂着隐约或者尖锐的叫声,仿佛有一只只爪子在耳朵里抓挠,直要抠进脑子里,让人恶心。
“御飞虹”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后朝着某个方向走,闻音听着这略显拖沓却没有间断的步子,怀疑他就算是断了腿也要爬过去。
他轻声问道:“去哪儿?”
“御飞虹”望着那个方向,伤痕累累的手握成拳头,却没有说话,只是拼了命往前赶。闻音也不觉恼,他上前几步扶住“御飞虹”的手臂,感觉到对方肌肉本能地一僵,道:“好歹共了一场患难,我离开你也无处可去,不如一起走吧。”
“御飞虹”转头看了看他,一言不发,但也没有挣开。
闻音这具身体灵力浅薄,但是该有的基础修行从没落下,现在全力疾行可要比这半残的人快上不少。他将一丝灵力悄然渗入对方体内,细数对方断掉的骨骼经脉,只觉得这人现在还能行动简直不可思议。
魔种在丹田里蠢蠢欲动,叫嚣着对新鲜血肉精魄的渴望,“御飞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压制它上面,剩下的灵力仅能支撑骨肉勉强行动,根本顾不上伤势,就连本能想要修复伤口的魔力也被主人一次次强行散去。在这样的内伤外患下,闻音毫不怀疑,就算等此番事情尘埃落定,这个身体不死也是彻底废了。
这个顶替“御飞虹”落到如此地步的男人,究竟是做好了为此而死的准备,还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心呢?
“说起来,刚才情况危急,现在总算有了些喘息之机,一些话也是时候说明白……”闻音对他轻声道,“您,就是中天境的寡宿王殿下吧?”
“御飞虹”不答也不否认,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闻音,西绝境内一山野散修,会些灵法,与七尾妖狐暮残声大人结下因果。”闻音微微一笑,“此番来此,是因为妖皇宫得到寒魄城传信,大人身负破魔咒印,便奉命前来寻您,然后……”
他将这些前因后果讲出来,感受到“御飞虹”身上冷意微减,这才道:“虽然意外遭难,能见到您却是不幸中之万幸,只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要如何才能与大人取得联系?”
“……这里是天铸秘境。”
“御飞虹”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声音因为缺水充血而沙哑难听,却把目前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清楚,只引去了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