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认真,李流光愣了下才笑了起来。
“放心。”李流光握住沈五郎的手,含笑道:“我又不傻,吃亏的事不会做。”
沈倾墨担心他吃亏是因为不知道星盟的存在。事实上,限制李流光现在收入的恰恰是这些从圣域和协会来的先生们还没有放下术士的架子,真正急李流光所急,想李流光所想。
早些天李流光初到草原时,和星盟的主要交易是碱草,后来随着石炭的开采,和星盟的主要交易变成了石炭。但考虑到石炭的价格低廉,及安北自身对石炭的需求,李流光一直控制着石炭的交易规模,打的主意是细水长流。
直到范老先生出现……蒸汽机成为李流光十分看好的产品。但现在限制蒸汽机产量的并非是原料,而是熟练的、懂得一定技能知识的工人。这些工人怎么来?李流光只能把目光放在范老先生身上。可惜老先生注意力多数在自己的实验上,带学生只是顺带而为,又放不下术士的架子遮遮掩掩不肯明着指点。若一直这样下去,想要得到成规模的工人,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他现在抛出星器和贡献点,就是希望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最终还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
就如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贡献点震荡起的涟漪远远超出李流光的想象。
这天晚上,逛了一天霍林河累的两腿打颤的曹聪术士,不仅没有迅速进入睡眠抚平疲惫,反而罕见地失眠了。
白天见到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闪过。
从纺织厂到寻人墙,到他详细询问范敏堂何为贡献点,除了再一次确定李流光术士传承自晨曦同盟外,曹聪反复萦绕在脑海的一个问题便是李流光术士想要做什么?
莫非真的如传言中说的那样,贯彻晨曦同盟的理念,使得天下人人如龙。
每每想到这个可能,曹聪内心都如惊涛骇浪,不敢细想下去。
若天下人人如龙,那圣域……
曹聪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掉落肚子,他也懒得提。身下的火炕烧的暖烘烘的,屋子里丝毫不冷。曹聪听说安北统一的建筑里面烧的都是火炕,从这点来说凡人和术士在李流光术士眼中还真是没什么不同。
若只是这点相同也就罢了,可想到他打听到的工坊学堂的情况——李流光术士不计出身,凡符合年龄者俱都收入学堂,教授文字算术,曹聪便觉得心内一阵惶恐。
他出自协会,自然知道这一点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比起圣域,协会已算得上是开明。和圣域术士全部传承自家族不同,协会术士传承既有家族子弟,又有其他来源。但多数还是以家族传承为主,其他弟子类似于程彦中这种,须得本人出类拔萃,万里挑一才可。像李流光术士这种不计出身、不辨聪愚,放在圣域和协会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仅仅是霍林河这般、若日后扩展到安北,及至整个天下……想到这副景象,曹聪术士彻底睡不着了。
辗转一夜,第二日上午,曹聪术士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李流光面前。
李流光被吓了一跳。
“曹聪术士您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曹聪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冲着李流光挤出一个笑容。
“关于您之前给我的那个方子,昨晚正好到了最后一步实验,干脆熬夜做出来了。”
尽管确定自己只给过曹聪一个方子,但李流光还是下意识问了句:“青黍种植需要的营养剂您做出来了?”
曹聪骄傲地点点头。
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种植青黍需要的营养剂配方在星盟属于知识产权的范围,购买需要一定的限制。李流光并不符合购买条件,只能通过客服先生想法设法弄到一张不完整的配方。具体后续调配实验都需要自己完成。这也是很多不符合购买条件,但又舍不得大批量购买营养剂成品的人的做法。
当初李流光把方子给曹聪其实是抱着试试看,反正也不吃亏的想法。他没想到曹聪居然这么快就做出了营养剂,忍不住又问了句:“和我之前给您的成品对比检测结果如何?”
尽管被接二连三的质疑,曹聪依然态度很好。
“按照您给的检测试纸检测过了,结果显示相符98%,已经达到您说的95%以上的标准。”
95%以上的标准是星盟订的,基本上已经满足了青黍的成长要求。能达到98%,已经算是相当优秀的成品了。
李流光放下心来,笑盈盈地跟曹聪说:“恭喜您,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我只要最后实物。研究成果及论文署名等一系列相关权益都属于曹聪术士您。”
这是李流光的承诺,也是最初吸引曹聪的地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曹聪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喜色,反而略有些犹豫。似乎想了一会,他才迟疑地说:“如果我不要这些权益呢?”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是说研究成果和论文署名都归您。”
“那曹聪术士您想要什么?”李流光奇怪了。
既然说到这里,曹聪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了,干脆道:“贡献点,我想要贡献点。”
“您想要星器?”李流光反应过来。
曹聪点点头。
星器对术士的吸引力是难以言喻的。固然他将试验成功的营养剂提交论文给圣域能换一笔可能将他推上二阶的积分,但营养剂就像是一个人好运捡到块金子,用完就没了。星器则不同,那可是挖到一个金矿!若是他运气好吃透一点,便能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积分。而且这个金矿是一个挖掘不断的金矿,可以一代代传承下去,一直福泽他的后人。
相比之下,认同晨曦同盟的那点理念需要承担的风险算什么。他敢打赌,李流光术士手里有星器和圣水可以兑换的消息一传出,不用多久便有无数术士蜂拥而来,到时他一个一阶的术士又哪里够看呢。
他心里想的清楚,更是紧紧盯着李流光的反应,等着李流光答复。
在让曹聪仿佛窒息的紧张中,李流光微微笑了起来:“我之前说过研究成果及论文署名这些权益都是给您的,现在依然如此。”
曹聪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失望。
“不过……”李流光话题一转,“贡献点和这些权益并不冲突。权益依然属于您,贡献点也是如此。”
“真的?”曹聪有些失态地站起。
李流光点点头,却是狡黠地笑笑,轻声道:“但是只一个营养剂的成果是不够兑换星器的。我这边还有一份工作有足够高的贡献点兑换星器,不知道您愿不愿做?”
“是什么?”曹聪紧张地问。
“教导几个学生,不需要收为弟子,也没有师徒名分的那种。”
当然,这也是考虑到术士的骄傲,特意事先强调的。
曹聪:“……”
第147章 授课
当曹聪站到书院讲台上, 面对着大如姚济,小如义郎等十几个学生时, 还有片刻无法回神。
他是如何答应李流光术士的?又是如何站到这里的?过往还算聪敏的脑袋简直一头浆糊。似等他反应过来, 人已经站到这里,面对着同以往截然不同的学生,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授课方式。
曹聪记得, 自己最初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是想着跟李流光术士不要捆绑太过紧密的。适当的利用李流光术士的资源最好,但又要显得自己并不赞同晨曦同盟的理念。然而当他站在李流光术士面前时,说出的话却变成了渴望贡献点。
再后来,当李流光术士说希望他教授几个学生时, 他想的是贡献点可以慢慢积攒, 不要做多余的事。而现在, 曹聪术士想到放在书房的那台全新的影像机时, 人已经稀里糊涂地站上了讲台。至于几个学生变成十几个, 这种小事就不要提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曹聪术士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直到台下有人提醒:“老师该上课了。”
在理智回神时, 愤怒迅速充斥了曹聪术士的脑海——何人竟敢这样跟他说话。
术士传授弟子向来是随心所欲的, 什么时候讲课、讲什么、讲多少基本都看心情。更多的时候, 术士是懒得讲课的,只是丢一堆资料给学徒,能悟到多少就要看学徒的天赋了。偶尔做实验时随口指点几句,已经是难得的负责了。当然圣域传统如此,大家都习以为常,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以至于现在曹聪术士的怒火被轻易点燃,火苗飞快燃烧扩大,就在将将冲出脑海之际,一台崭新的影像机出现在脑海,犹如冷水浇下,曹聪术士蓦地冷静下来,然后意识到这是哪里。
这一次,曹聪术士彻底回神,沉着脸掏出李流光送他的一本《化学入门》,没什么情绪地讲了起来。
这也是和他以往教授弟子不同的地方。
李流光术士居然准备了一本课本,这是李流光术士对他手中《化学入门》的称呼。并且对方一再强调这只是基础入门,随着所学深入,后期会适时更换课本。对此曹聪心中颇不以为然。基础入门的知识还需要特别准备,编纂成册吗?他有些不太适应李流光的做法,拿到书册并未翻看,只随手塞了起来。
然而妥协就是这样,不分第几次,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曹聪已经妥协过一次,再有第二次翻出课本照本宣科,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了。
只是随着他的讲述,原本的不以为然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混杂了吃惊和怀疑的念头。
这本被称为《化学入门》的书似乎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里面的内容深入浅出,系统严谨。可以看出作者并非专精某一项,而是有意识地将互有联系的一些研究梳理、规划,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除了文字的讲述,书册还配备插图,颇有意趣。
其中一些地方提到的观点甚至是他闻所未闻的,但细细想来却十分有道理,不断激发着他灵感的火花。同过往所学交汇融合,让他隐约看清了过去的几个困扰之处,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曹聪术士讲完了这本《化学入门》。他顾不上询问台下学生的感受,当然他也没有这个习惯,怀揣着课本匆匆离去。半年前他曾失败的一个实验受今天的讲课有了新的启发,他急着去重新做一遍实验。
……
很快曹聪术士的行为就被汇总到李流光处。
养的白白胖胖,看着粉琢玉砌的义郎正一本正经跟李流光告状。
“曹夫子讲课一点不认真,只是照著书本念,不像夫子讲的有趣。而且曹夫子讲的太快,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听懂。”
“小义郎哪里没有听懂?”
李流光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地问。
义郎早有准备,从丹娘给他缝的布兜中掏出书,一一指给李流光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化学入门》这本书并不厚,只有一百页左右,里面插图和文字各占一半,实际内容并不多。李流光将义郎指出的几处地方都记了下来,又交给义郎一个重要的任务——去将同他一起上课的学生听不懂的地方都摘抄下来,最后由李流光转交曹聪术士。
事实上,对于曹聪术士的授课风格,李流光早有心理准备。有范老先生前车之鉴,看得出术士都不是好老师。但不要紧,李流光想,曹聪术士都愿意站上讲台了,认真备课转换授课风格这点小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听说最后还要由曹聪术士授课,义郎瘪瘪嘴小声道:“曹夫子不喜欢我们,都不肯跟我们笑。”
脑补一番曹聪的脸色,李流光轻笑出声。
正推门进来的沈倾墨刚好听到这句话,几步上前将义郎从李流光的怀里拎出来,嗤笑道:“曹聪身为术士,肯给你们上课已是殊为难得。你去长安打听打听,想要做曹聪弟子的人有多少,你居然还抱怨他不肯对你笑。”
义郎听出沈倾墨对自己不喜,鼓着脸,对着沈倾墨敢怒不敢言。
他当然不是怕沈倾墨,而是刚跟夫子学了一个词“爱屋及乌”。他喜欢夫子,夫子又似乎很喜欢沈郎君,义郎觉得自己要大度,不要跟沈郎君一般见识。
不待义郎多想,李流光已无奈道:“五郎。”
他将义郎重新揽入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又问了几句学业上的事。
义郎高兴地一一作答,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不过他终究是个早熟的小孩子,从小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虽然夫子笑的很好看,怀抱也特别的温暖,但沈郎君的脸色已经黑的不得了了,义郎识趣地乖乖选择了跟李流光告辞。
当然,义郎要强调他不是怕沈郎君,而是他知道每每沈郎君出现,夫子的眼睛都像是会发光。他是希望夫子高兴,才不是怕沈郎君呢。
怀揣着这些小心思,义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院。李流光送他出了院门,转头便发现沈倾墨凑到他面前,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他无奈地轻笑起来,伸开双臂说:“来!”
沈倾墨立刻眼睛一亮,整个挤过来同李流光抱在一起。
李流光脸上的笑意加深,摸着沈五郎垂顺的头发,不知怎么想到了前世抱着自家大狗的情景。
……
当天晚上,义郎便把李流光安排的任务完成的妥妥当当。搜集起来的问题汇聚成小册,摆在了李流光的面前。李流光略微翻了翻,准备第二日亲自去找曹聪谈一谈。然翌日不待他出门,范敏堂先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