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许家女郎想到什么,看看张宾又看看自家大兄,忐忑地叫道。
许四郎笑着摇摇头:“你们这是作何反应?我说这件事是想说这次去圣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们定好的婚期我怕是赶不上了。不过,我已托付相好的同事帮着操办,务必要给你们办的热热闹闹。至于旁的等我回来再补上罢。”
“大兄!”许家女郎脸上露出了笑容,脱口而出:“你不是要拆散我跟宾郎。”
“怎么会!”许四郎故意沉下脸,“大兄在你心中便是这般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大兄……”女郎撒娇地拖长了声音,张宾脸上的喜色一点点恢复,望着许家女郎呵呵地笑了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让许四郎的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他看着娇俏的妹妹和可靠的妹夫,想着未来全新的生活,脑海不其然闪过小郎君常说的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
他这算是改变了吧。尽管相比术士,成为术士学徒只是小小的一步,但他有信心一步步走下去,最终成为像小郎君一样的术士。
怀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姚济。
只不过姚济这次并不去圣域,而是托范老先生帮他注册一张身份卡。
姚老爹知道姚济马上就要成为术士学徒时,比上次在《霍林河》上看到姚济的文章还要激动。他在家中兴奋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蓦地想到什么,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嘴里念叨着:“上次小郎君赏赐下的钱呢?藏哪里了?”
姚济不解地问:“阿耶你找钱做什么?”
姚老爹急急道:“范世杰术士要帮你注什么身份卡,总不能让人家白注什么吧。是不是得买点东西送去啊?”
“阿耶觉得范世杰术士缺什么?”姚济哭笑不得,“范世杰术士住在工坊,小郎君一应事物安排地妥妥当当,怎会让范世杰术士缺了东西?再者便是范世杰术士真缺什么,阿耶觉得咱们能买到吗?”
“那……”姚老爹有些昏头,“总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啊。”
姚济看着父亲正色道:“范世杰术士为何要帮我去圣域注册身份卡?看的难道是阿耶送的这点子东西?”他摇摇头,“阿耶您心里也清楚,范世杰术士怎会将我们看在眼中,他看的是小郎君。阿耶和我能有今日,全是赖小郎君的恩惠。之前在云中城小郎君救我性命,到了霍林河小郎君又送我上书院,委托曹聪术士教授与我,没有小郎君便没有如今的一切。
阿耶与其费尽心思想要感激范世杰术士,不如安心把小郎君的差事办好。小郎君好了,咱们才能好。更何况……”他望向工坊的方向,“您在工坊日日见着术士,细细观察他们和咱们又有什么区别!我小时候听故事,只当术士都是天上的仙人,移山倒海神秘莫测。可跟着小郎君久了,发现术士和咱们一样,也没什么不同。”
“噤声!”姚老爹吓得一个激灵,就要骂姚济大逆不道。
姚济反而笑了起来:“阿耶莫怕,这些话不是我讲的,是我听小郎君说的。”
“小郎君?”
姚济点点头,轻声道:“在小郎君眼中,术士什么的恐怕只是个名头而已。比起这些小郎君更重看实际做事的能力。儿上次在《霍林河》发表了一篇文章,小郎君便高兴得很,特意赏了一块怀表。你看工坊内聚集了那么多术士学徒,又有哪一个被小郎君看在眼中呢?”
姚老爹目瞪口呆听了儿子一席话,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扑上前蒲扇大的巴掌落在姚济的背上。
“你个不孝子,阿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要多,阿耶还不知道要办好小郎君的差事,还需要你来教训么?小郎君赏你的怀表,你居然没跟阿耶说。说,藏哪了?还不赶紧拿出来让阿耶看看!”
姚济:“……”
第185章 城市
草原第一场雨到来的时候, 范老先生带着一批工人启程前往了圣域,而李流光也将回长安提上了日程。
他跟舅舅提及此事,程彦中略作思索便点头同意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他回长安不肯带李流光, 是因为感觉霍林河的局势并不稳当, 须得小七留下震住曹聪等人。如今数月的磨合过去,霍林河便似一架运转良好的机械, 即便没有小七在一旁, 也会循着既定的轨道稳稳向前。所以小七想回长安一趟, 他并不反对。加之有他和董元集在,也足以维持这里的现状。
不过程彦中仍是提点了一句:“曹聪和柳木舟在霍林河久了,又处处以你为首,倒是不用担心。但骆弘义几人千里迢迢从圣域跑来霍林河, 如今研究刚渐至佳境, 小七你突然离开,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舅舅您放心。我会跟骆弘义术士他们说清楚的。”
李流光知道舅舅的意思,概因这段时间他多次出言指点了众人的研究, 骆弘义等人已习惯时常去寻他请教。如今他一走一月有余,怕众人影响到研究, 继而心生埋怨。
“何况……”他细细说道,“我是回长安,又不是去什么荒僻之地。他们若有问题可以写信去协会, 并不会耽误到什么。”
“如此便好。”程彦中想了想又嘱咐道:“你回长安须记得去协会拜访老师和顾柏义术士。日常若有什么麻烦,直接报老师的名字即可。”
李流光莞尔,乖乖点头应是。
窥着舅舅心情不错, 他轻声道:“霍林河有舅舅您坐镇,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所虑的就是郭嵩焘术士。我本意是想等郭嵩焘术士回了圣域再回长安,但看郭嵩焘术士的意思,并无回去的打算。可就这么留在霍林河,我担心……”他顿了顿,没说担心什么,语气一转道,“我走后,郭凤虏郭都护会负责工坊安全,万一郭嵩焘术士有什么异动,您直接吩咐郭都护把人拿下,然后装着不知情即可……”
“小七!”
程彦中打断了他的话,吃惊地望着他。李流光坦然同舅舅对视,半晌程彦中自个先不确定道:“小七莫不是担心郭嵩焘术士欲将安北圣坛据为已有?”
李流光担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舅舅以为他担心什么,所以他顺势点了点头。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说不定郭嵩焘术士一直留在霍林河单纯便是迷恋霍林河的美食呢。”
“小七你……”
程彦中哭笑不得,无奈道:“私下囚禁一名圣域长老会成员、四阶术士,也不知小七你哪来的胆子竟敢做如此之想。
“这便要问阿娘了,是如何把我生的胆子如此大的!”李流光狡黠道,说完又轻声抱怨:“舅舅您也不能怨我,我倒是想郭嵩焘术士早些回圣域,但他不走,能怎么办?我又实在想回长安看一眼阿娘,看看新出生的幼弟。正好这段时间回鹘同大唐战事平稳,没有大的冲突。若是一旦战起,牵扯到安北,我便没有时间回去了。”
程彦中轻哼了声:“早些时候我接你回,你怎么不回?”
“此一时彼一时,舅舅您知道的。”
程彦中拿李流光没有办法,摇摇头道:“郭嵩焘术士的事我来想法子,你安心回长安便好。”
“哦。”李流光乖乖应是。
……
虽然只是回长安看看,很快便会回来,李流光还是花了几天的工夫把霍林河的日常事务梳理了一遍。他走后,工坊内有舅舅,霍林河有郭凤虏同杜谦,倒是没什么可操心的。只回鹘悬于霍林河之外,像个不定时的□□。
临行前,他干脆同沈倾墨、郭凤虏一行骑马到了安北军和回鹘实际占领区的分界线看了一眼。大约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这片的草场长得格外茂盛。远远地,似有回鹘人在放牧。李流光从望远镜看去,出现的回鹘人全是老弱妇孺,只偶尔有青壮男子闪过。随着他们骑马逼近,对面的回鹘人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但短暂的惊惶后,对方只是后退了一段距离,却并未远离这片草场。
“他们不怕我们?”李流光骑在马上问。
杜谦打马上前解释道:“这条路是去图弥渡处最近的一条路,从工坊运往回鹘的玻璃、镜子、怀表等都走这边。对面大约是已经习惯安北军的出现了。”
“不仅是习惯,怕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郭凤虏上前一步,提着马鞭指向前方道:“咱们在图弥渡处的探子传来消息,图弥渡处歌舞升平,短期内不像是有战事的样子。”他说完斜着眼看向沈倾墨,沈倾墨像是没看到一样,言简意赅道:“长安的消息也是如此。”
郭凤虏哼了声:“圣人迟迟没有动作,莫非准备就此割让半壁江山?”
每每提到圣人,他都难掩口中的怨气。沈倾墨早已习惯,并不跟他一般见识。但他自来也不是受气的性子,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圣域”,把郭凤虏的抱怨全部堵了回去。
眼前的场景时时发生,众人都已习惯。李流光无奈,出面打圆场道:“圣人同回鹘迟早有一战,现在的僵持大约只是不得已罢了。”说到此他顿了顿,“目前双方虽然都保持克制,但世事易变,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都护多注意着点对面的动静,若局势有变我会立刻赶回来,无论如何不会错过同回鹘一战。”
“七郎在哪,我便在哪。”沈倾墨紧跟着道。
两人目光交错,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谦伺机问道:“咱们同回鹘人的交易还要进行吗?”
“为什么不。”李流光摆弄着手中的望远镜,轻声道:“图弥渡喜欢什么就卖给他什么。趁着战事还未起,多攒些军费出来。”
过去一个冬天,交易双方都十分满意。工坊用大量的“奢侈品”换回了数万大唐子民和源源不断的牛羊、金银珠宝等物。据安北军安插在图弥渡处的探子说,粗略估计图弥渡从大唐边镇收刮来的财富起码有四分之一流入了霍林河。
想到这背后巨大的利润,饶是郭凤虏对回鹘人厌恶到不行,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杜谦斟酌着开口:“前几天图弥渡还派人来,希望我们能加大玻璃屏风的供应。我观他的意思是想要转手卖去回鹘可汗处。”
李流光想了想说:“答应他,不过让他拿奴隶来换。他手里没有,回鹘可汗那里肯定有。还是以前的规矩,女人、孩子、男人什么都要。”
杜谦猜到李流光的心思,知道小郎君是担心万一回鹘跟大唐打起来,这些人被充作炮灰,闻言点头应是。
李流光不再说话,沉默地望着前方放牧的回鹘人,调转马头:“咱们回去罢。”
一行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只留下远处胆战心惊的回鹘人,不知这队奇怪的安北军到底来做什么。
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的李流光同沈倾墨登上了命名为“霍林河”号的飞空艇。身材高大的郭嵩焘术士紧随其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飞空艇内的布置。再后面,是郭向明和被骆弘义打发去协会涨涨见识的骆光远。因着郭向明的存在,骆光远一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李流光回头看着几人,心中颇为无奈。他怎么都想不到舅舅说的法子竟是让杨馆术士出面邀请郭嵩焘到协会做客,而郭嵩焘术士也一口答应了,顺理成章地要跟李流光同行。理由都是现成的,郭嵩焘术士的飞空艇借给了范老先生,难不成让他走着去协会吗?
对于这个结果,李流光真真是哭笑不得。不过转念郭嵩焘术士带在他身边总比留在霍林河放心,又觉得舅舅的法子其实也不错。
事实上,李流光对郭嵩焘术士的了解并不多。实在是对方每日热衷于闲逛,而很少留在工坊。若非他自个心虚,其实郭嵩焘术士留在霍林河也没什么。
这般想着,他客气地跟郭嵩焘术士打过招呼,将最大的舱室让给了对方,自己和沈倾墨住到了隔壁,又将郭向明和骆光远安排到了对面的舱室。
待舱室分配完毕,有仆役手脚轻快地将众人的行李收拾妥当。李流光同沈倾墨看了一圈闲来无事,相约去了了望台。
随着飞艇缓缓升空,霍林河的全貌逐渐在两人面前展现。宏伟的城墙将规划整齐的城市圈在其中,比之上次去云中城规模更大了些。无数的人流在城中穿梭,煤气厂、纺织厂等机械轰鸣,整座城市在晨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仿若一头雄踞草原的巨兽。
李流光想到草原对霍林河的称呼“黄金之城”和骆弘义术士评价的“奇迹之城”,心中一瞬间涌出满腔的豪情。脚下的这座城市从无到有由他一手建成。他闭上眼似乎还能想到第一次发现石炭的情景,想到郭凤虏提到建造一座新城时兴奋的样子,想到他和五郎躺在狼皮上围着篝火看星空,想到一队队的大唐子民从云中城犹如蚂蚁迁徙般来到这里……
他微微笑了起来,逆着晨光看向沈倾墨:“五郎,这是我们的城市。”
沈倾墨“嗯”了声,看李流光整个人好似发光。他伸手握住李流光的手,同他紧紧并排站一起,嘴角缓缓翘起。
——这是他跟七郎的城市!
第186章 长安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一过四月, 长安的雨便多了起来。蒙蒙细雨笼罩这座古老的城市, 多情的柳枝随风摇曳,路上的行人悠闲地撑着纸伞, 欣赏着满目春光。
长安城外, 踏青的人不少。有年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冒雨纵马疾驰。细雨飘落, 来不及打湿衣衫, 反而沾落了一路的欢声笑语。更多是一家几口驾着马车缓缓前行,清风吹起车帘, 一家子的温馨气息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