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宛如瞪了他一眼,抱着小九自去寻了人说话。
李流光目送母亲离开,落后一步拉了拉沈倾墨的袖子,示意两人去跟祖父请安。远远看着二人携手走来,晋国公脸上表情变幻,终是认命地挂上笑容,欲说点什么,却被西厅突然传出的嘈杂声打断。
“发生了何事?”晋国公看向西厅,威严地问。
“祖、祖父,大兄他……他生病了。”
花瓶落地的脆响声中,比李流光小四岁的堂弟慌乱地嚷嚷起来。他口中的大兄正是李周武的长子,也是晋国公李茂的长孙李成宗。可预见的,如果没什么意外,李成宗将是未来的晋国公。故听说他生了病,晋国公再顾不得李流光同沈倾墨二人,面上浮现焦急之色,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急急朝着西厅走去。
李流光同沈倾墨对视一眼,跟在了祖父身后。对于李成宗这个大兄,李流光的印象并不深。他自来生活在晋阳,而李成宗则跟着父母生活在长安,交集本就不多。过去李流光又是个傻子,也就是亲近的几人能记住,稍微疏远些便没什么印象了。还是这次来了长安,他才同李成宗有了来往。
不过他记得大兄身体康健,不像是有什么病的样子,莫非是突发急症?
李流光下意识摩挲着戒指,很快客服先生巨大的扑克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客服3387459号为你服务,请问代理人有什么需求?”
“唔……客服先生能检测到隔壁生病的人是什么症状吗?”他边走便飞快道。
听说和交易无关,客服先生立刻摆出一副惫怠的样子,懒洋洋道:“代理人阁下,请容许我提醒你,我是星盟客服,只负责同星盟交易的相关事宜,不负责其他业务。”
“一百星币。”李流光走到西厅门口,朝内张望着,干脆利索地戳到了客服先生的软肋。
“成交。”
客服先生比他更干脆,脸上懒洋洋的神色一扫而空,重新恢复成扑克脸的样子。
“代理人阁下,经扫描发现……”
“是神仙散发作了。”
沈倾墨的声音低低在李流光耳旁响起,比客服先生更早判断出症状。李流光惊愕地看向他,手上却不忘掐断链接。既是已知大兄症状,承诺给客服先生的一百星币自然可以省下了。
“五郎你确定吗?”
西厅的地上,李成宗眼泪鼻涕流到一起,整个人蜷缩如虾子,正难受地哼哼着,乍一看好似恶疾发作。
沈倾墨点点头,面无表情:“监察寺最近抓捕的人中不少都有服食神仙散的习惯,发作后便是如此。”
李流光眉头皱起,他从未听过大兄有服散的恶习。整个国公府从祖父到李流光这一辈,平日都不曾听到服散的风声。他一直以为国公府门风清正,还庆幸神仙散远离自家,不想大兄竟是已经成了瘾。
客服先生的扑克脸再次出现,面露迷茫:“代理人阁下,刚刚是断线了吗?”
“……”
李流光没有搭理客服先生,视线落在大兄身上。有机灵的仆役已把他扶起放在软榻上,晋国公凑到他身前,焦急道:“怎么会突发恶疾?”
“大郎。”
慢了一步赶来的李周武推开众人小跑进来,见到李成宗的样子脸上浮现一抹心痛之色。很快,心痛之色转为焦虑,李周武上前轻声跟晋国公道:“阿耶,大郎突发恶疾,儿先带他回房了。”
“也好。”
李周武匆匆指挥着仆役搬着软榻离开了西厅。晋国公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没了吃饭的兴致,挥挥手让众人都回去罢。
这个当口,没人会不识趣地说什么,就连几个小儿都乖乖地收起五彩珠子,不敢露出一点喜色。随着诸人一一散去,原本热闹的院子变得清冷起来。
李流光站在院子门口回头望去,犹豫着该不该现在跟祖父说大兄服散一事。说是必然要说的,但直接跟祖父说似有不妥,不如先跟父亲提一句,让父亲再来跟祖父说。
他拿定主意,回头招呼五郎一起走,却见五郎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下心中一动,又见父母离得远,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李成宗服散一事,大、大伯应该是知情的。”
他肯叫李周武一声大伯,李流光心中熨帖,但这句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就不那么让人愉悦了。对于五郎的观察力,李流光并不怀疑。既是五郎这么说,那么大伯肯定露出了什么端倪。但李流光不解地是大伯刚才为什么不说?
他不说顾虑的是大伯和堂兄的面子,那大伯顾虑的是什么呢?
李流光不由想到前世的蟑螂理论。你如果在家发现一只蟑螂,那么意味着屋子的角落里已经躲藏了一窝蟑螂。晋国公府会是如此么?
第220章 隐情
晋国公府, 思贤苑。
思贤苑是李周武特意为李成宗住的院子起的名字, 意喻见贤思齐, 对他寄予了很深的期望。事实上, 之前李成宗也并未辜负父亲和整个晋国公府对他的期待,聪颖自律,文武双全, 身上少有贵族世家子弟们饮酒狎妓等放浪不羁之风习。
如果不是今夜……
李周武长长叹口气,站在思贤苑门口望着他亲自手书的几个字默然不语。夜风吹来,带来一股淡淡的甜香。有清丽的侍女脚步轻快地出来,见了他慌忙行礼。
李周武恍然回神:“大郎已经好了?”
侍女轻声应是。
李周武收拾心情缓步上前, 轻轻推开门。正屋内,小半个时辰前涕泗横流、面貌狰狞的李成宗已看不到那种狼狈的样子。梳洗过后又换了一身衣服的他丰神俊朗, 同李周武记忆中的翩翩儿郎无甚区别。
“阿耶。”
“大郎。”李周武嗅嗅鼻子, 屋内的香味更浓一些。他嘴唇蠕动半晌,最终长叹一声:“是我害了你。”
“阿耶何出此言?”李成宗不解, 转瞬他似想到什么,笑道:“阿耶可是说神仙散,儿不是说过了吗?神仙散提神醒脑、清明健身。儿自从服食之后每日都觉得精力充沛, 身体内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可……”李周武想说李成宗之前丑态毕出, 犹豫了下不愿伤了他,改口道:“可越王服散癫狂杀人是真的, 柳惜民现在还在那里喊冤闹腾呢。”
他不提越王还好,提到越王,李成宗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皱眉道:“神仙散何等神物,越王不说善加利用,竟是借此寻欢作乐,真是暴殄天物。况且越王性子本就暴虐,不过是酒后杀人见不得人,给自己寻个借口罢了。”
这一番说辞李周武竟是挑不出毛病,一时不免动摇。莫不是他误解了神仙散?大郎除了最近几次失态外,确实也没其他问题。况且他已请了大夫看过,大夫说大郎身体康健,同常人无异。可是大郎之前那种样子他从未见过,现在想想还让他心痛不已。他听说越王也是如此……真跟神仙散无关么?
李周武一腔慈父心肠纠结,李成宗却似已不记得之前的样子。二人又闲话几句,还是李周武担心李成宗身体,嘱咐他早些休息。
李成宗点点头:“阿耶放心。”
待离开思贤苑,李周武站在一处分岔路踌躇不前。路的一端是晋国公李茂住的院子,另一端则是他自个的院子。在要不要跟老父说一声之间犹豫片刻,李周武还是瞒下了这件事。
再看看罢。
这天晚上,因着李成宗一事,李流光睡得极不踏实。
第二日一早,他便窥个机会将李成宗服散的消息告知了父亲。说时,他还特意关注着父亲的反应,生怕李周书也跟神仙散有牵连。
“小七是说大郎昨晚不是突发恶疾,是神仙散发作?”
让李流光松了一口气的是李周书的反应以疑惑居多,倒像是对神仙散不很熟悉的样子。他轻轻点头,李周书叹道:“前些日子神仙散风靡长安,服散之人无不将其视为一件风雅之事。也有同僚邀我一起,恰好你阿娘身子不适,我便推脱了过去。不想神仙散竟是如此害人之物。”
“阿耶同僚之中服散的多么?”
李周书略想了想:“大约十之三四罢。不过有人服散不喜对人言,说不得会更多。你大兄不就如此么?咱们一家子都不知道他有服散的习惯。”
“阿耶觉得大伯也不知道么?”
“这……”李周书细细回想,犹豫道:“应该是不知道罢。”说着反应过来,他惊疑地看向李流光,“小七莫不是觉得你大伯知情?”
李流光顿了顿,轻声道:“大伯昨夜的反应有些不对。”
“有么?”李周书努力回忆着昨晚自家兄长的反应,可想来想去都是一副焦急老父亲的模样,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再说兄长若是知道大郎服散,昨夜为何不说?他们又不像小七一样知道服食神仙散的危害,多半视服食神仙散为风雅之事,实在没必要瞒着家人。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李周书探寻地看向自家小七。
李流光原还盼着父亲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见此心中只得夸赞一句大伯一家子也太能瞒了。他自己天天住在府里其实也没发现什么,又不想把五郎扯进来,便随口找了个理由:“只是感觉有些不对。”
李周武:“……”
对上老父亲怨念的眼神,李流光话题一转:“阿耶还是先把这件事跟祖父说一声罢。咱们家自己查一遍,凡是有服散的一律圈起来,熬一段时间断了他们的念想。”
“小七是说神仙散能戒掉么?”李周书期盼地问了句。
李流光摇摇头,语气森然:“只要大唐境内再无神仙散,戒不戒掉也无甚区别。”
李周书愣了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小七,心中不免唏嘘。在他没照看到的时候,小七已经长大了。
……
晋国公府如何自查神仙散暂且不提,沈倾墨一早去了监察寺,再次加大了稽查神仙散的力度。
蔡伸几个不明所以,他们这段时日没收的神仙散着实不少,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虽然不敢说长安境内的神仙散全被清除,但市面流通的神仙散明显少了很多,怎得公子还不满意?
几人心中嘀咕,也不敢当着沈倾墨的面抱怨,只得分别督促手下加紧查收神仙散,还是打着越王的名头。
消息传到越王府,越王李荣当即暴怒。
“狗杂种安敢欺吾太甚!当日若非他偏帮着柳家,本王又怎会颜面尽失。如今还要欺到本王头上,本王、本王……”越王越说越气,一脚踢飞面前的桌几,狠狠拔出长剑,竟是一副要去找沈倾墨麻烦的样子。
“大王!大王!不可,万万不可!”
前来报信的青年吓了个半死,急忙上前紧紧拉住越王的袖子,口中连声劝慰:“大王莫要跟沈五郎一般见识。沈五郎算个什么东西,大王如天上明月,沈五郎不过地上一滩污泥。大王你何须在意他……”
然不知为何,他越说李荣越是暴怒。眼见袖子被扯紧,李荣更是怒火高涨,提剑指向他:“连你也要跟本王作对吗?”
“大王。”
青年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地,心中后悔不已。明知道最近越王喜怒无常,他为何想不开要自己跑到越王面前!对,完全是因为该死的蔡大胖。若非蔡大胖这几日借着养伤的名头躲在府里不肯出来,他又怎么会猪油蒙了心觉得这是个攀附越王的好时机,颠颠跑了过来。都怪蔡大胖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青年心中一遍遍咒骂着蔡胖子,脸上却不敢做出什么惹怒越王的表情,只是一叠声地喊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大王何事发怒呀?”
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响在耳旁,青年好似听到天籁,激动地朝门口望去:“崔长史。”
被称为崔长史的是一名六十出头的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神色严肃,瘦巴巴的身躯看似没什么力量,风一吹就倒,但熟悉越王府的人却都知道老者在府中的地位,他的话有时候比越王还要管用。
见着老者,越王脸上的怒气消散不少,一脚踢开跪倒在地的青年,恨恨道:“沈倾墨那个狗杂种欺吾太甚,吾恨不得手刃之。”
老者像是没有听到“狗杂种”三字一样,面无表情地冲着地上的青年摆摆手,让他离开。待对方走远,老者轻叹一声,缓和了语气劝慰道:“圣人遇刺,大王正该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到来,千万莫要招惹事端。沈五郎不足为虑,大王的对手是齐王啊。”
“长史你每次都说沈倾墨不足为虑,可这次阿耶遇刺,兵权却落到了沈倾墨手里……”不知为何,越王提到沈倾墨便是一股子怒意,怎么都控制不住。
老者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语气淡淡:“便是沈五郎拿了兵权又如何?他只要一日姓沈便翻不了天。大王与其把心思花在沈五郎身上,不如想想如何对付齐王。齐王是皇后嫡子,天然便占据了大义名分。这种关键时刻,大王跟沈五郎计较什么。”
越王不甘心地反驳了一句:“沈倾墨不足为虑,可若是他背后有术士支持呢?晋国公府李七郎同沈倾墨交情匪浅,万一圣域背后插手怎么办?”
老者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大王不必担心,某已经打听过了。李七郎虽然是术士,却是最低阶的术士,根本没有能力插手大唐内政。至于旁的高阶术士,圣人一贯强势,必然早已埋下先手应对这种情况。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大王性子平和,不似齐王和沈五郎暴虐名声在外。圣域便是插手,选中的也必是大王,绝不会挑选出第二个圣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