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的热闹,方管事苦着脸在门外探头探脑。
李流光窥到他的身影,唤道:“有事?”
“是霍统领,他好像跟龙武军起冲突了。”方管事快步进来,小声道。
“霍节?”
想到什么,他恍然:“是协会的人罢?”
方管事飞快点点头,他自个是不敢背后说协会的,须得小郎君说起他才敢附和一声。
“出什么事了?”沈五郎不知内情,疑惑地问道。
李流光三言两语解释了他去协会找人帮忙一事。原本是他担心五郎安危,后来五郎平安回来,两人又说起前世的生活,他便一时没想到这件事。以李流光对霍节的了解,霍节绝非是会跟龙武军起冲突的人。想必是协会学徒一贯的高高在上惹怒了龙武军,霍节不得不来寻自己。
细问之下果然如此。
这件事本是李流光自个的疏忽,他并不觉得龙武军做错什么。倒是龙武军敢跟协会叫板,让他不免高看一眼。
想到什么,他掏出怀表看了眼,七点过五分。算算霍节去协会的时间,这个点回来已经算是相当迅速了。哪怕是有星器吸引呢?协会肯配合他的动作便是一种明确的示好信号。无论协会对他拿到方壶圣境权限一事有多少分歧,在经过争执、协商、妥协不管什么都好,起码明面上他们达成了统一,认可了李流光的存在。
这般想着,他干脆亲自写了一封信,大概解释了昨夜的前因后果,让方管事送去给霍节,交代霍节亲自交予杨馆术士手中。至于被星器吸引而来的术士学徒,虽然没用得上,但也不能让诸人白跑一趟,承诺的星器不会少。正好骆弘义的煤气厂建设需要术士学徒,李流光干脆让方管事统计愿意今天去煤气厂的,再加二十个贡献点。
待方管事拿着信急匆匆离开,李流光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封信。
沈五郎熟练地研着磨,看了眼开头,有些意外:“……圣人?”
李流光点点头。
“这件事也须得跟圣人说一声,免得圣人误会。”
同样是委婉解释,他把重点放在了担心五郎的安危上,对于大明宫发生的事并无多大的兴趣。写完他推给五郎,示意五郎派人送去宫里。
沈五郎装好信,视线不自觉落在了一旁的小木盒上。
“那个人……”
李流光猜到他的心思,将木盒塞给他。
“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无用,须得圣人自己想清楚。”
沈五郎接过木盒,知道七郎是话中有话。阿娘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
随着信同先知留下的精神印记送入大明宫,李流光便忍不住想圣人会作何反应。但让他意外的是圣人不曾有任何回应,就像是没有见到先知的精神印记般。倒是龙武军这边很快有了动静,特意派人前来国公府告罪一番,解释之前都是误会。
李流光本来就没有在意,怕对方多想,亲自出面见了一面。让他有些惊奇的是,前来的龙武军中郎将十分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对上他这个术士不卑不亢,全无普通人的敬畏之感。
事后他跟沈五郎说起来,随口道:“倒是有些像咱们工坊的人。”
“……约莫是出自慈幼苑。”
“慈幼苑?”
沈五郎点点头。
“我也是昨夜从于护军口中得知,那人以慈幼苑的名义收留了不少病残孤儿,又派人教导他们学识、武艺,还照着阿娘留下的手稿建了不少的实验室,十几年不曾间断。龙鳞卫和神策军中便有不少出自慈幼苑,想必龙武军也是如此。昨夜大明宫发现的火药和之前那人遇刺的火药,也都是出自慈幼苑。”
“原来如此,那圣人之前托病……”
沈五郎点了点头。
事实上,圣人之前托病不出,慈幼苑要占主要的因素。
二十年前,卢绮娘有感大唐文风昌盛,却重文轻理,一应理论研究俱被圣域压制。恶性循环之下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她同圣人目标一致,欲要效仿前世制度,建立一所理工科学校。然种种掣肘之下,建校一事不得不遗憾收场。
后卢绮娘去世,圣人暗中建起慈幼苑,借助卢绮娘留下的手稿,在慈幼苑做了不少的研究。十几年下来,谁也不知道卢绮娘到底给圣人留了什么,只协会、圣域都同圣人默契地保持着来往,想要探知卢绮娘留下的秘密。
圣人将慈幼苑视为卢绮娘的心血之处,万万没想到有一日慈幼苑内的火药竟是流通出来,用在了他的身上。震怒之下更是对慈幼苑一干人等产生怀疑。一面托病暗中排查,一面调拨驻守商州的龙武军前来护驾。
说来圣人还要承李流光的情。调拨龙武军一事,圣人进行的隐秘,长安的知情人只有几个。他要求龙武军悄悄潜入长安,着实让龙武军统领发愁不已。毕竟再如何伪装,短时间内忽然有大量外人涌入,神策军只要不是饭桶总会有所发觉。
结果云米的种植吸引了长安城无数百姓围观,甚至连周边百姓都自己驾车赶往长安,就为了看个热闹。龙武军顺势汇入其中,化整为零一点点融入长安,竟是完全没有被人发现。直到昨晚护着圣人出面,接管了神策军的驻防,打了卢商维一个措手不及。
“……”
难怪李流光一直觉得看机关兽热闹的人太过多了些,原来里面还有这个缘由。
转念他想到什么:“火药流出的原因可查到了吗?”
沈五郎面露厌恶:“是为着神仙散。”
圣人同慈幼苑的关系虽是隐秘,但时间久了总会露出端倪。尤其是慈幼苑一批批的孩童长大,或投军、或科考、或经商,同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多,各种蛛丝马迹便越来越明显。
卢家看在眼中,心心念念想要知道慈幼苑的秘密。之前他们几番拉拢,俱都铩羽而归。直到神仙散出世,精心谋算之下果然有人跳了坑。
幸而慈幼苑管理严格,防范严密,且大部分人并未被卢家拉拢,流出的火药数量稀少。否则火药大规模流出,大明宫之乱的结局如何便不好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坏事。早些时候神仙散风靡长安,圣人看在眼中并未在意。服散风气历经几朝,虽有不少服散暴毙的例子,却俱是被人当做个例,无人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神仙散的威力太过霸道,整个朝廷几欲被卢家借神仙散控制。只需再有一年时间,神仙散扩散全国,圣人恐要被架空成傀儡,圣人也不会认识到禁散的必要性。
两人说起此事态度一致,盼着圣人继续五郎未尽的禁散行动。
大约是同他们想到了一处,临近中午,在彻底平息了长安城的骚乱之后,圣人的第一道旨意下来了——当朝的六个宰相被圣人贬斥了四个,除了一人降为江州刺史,留待有用之身为圣人尽忠外,其他三人都被一撸到底,流放至罗州看海去。其余官员文武不论,贬斥的也在多数,或流放或降职,全看圣人的心意。
与此同时,圣人不忘在旨意中怒斥神仙散祸国殃民,日后但有敢服食神仙散者,鞭笞三十,罚一千金,流放一千里。
这道旨意一出,整个国公府为之一震。李流光的大伯心里作何感想不知,但自堂兄被送到庄子上戒散便一直闹腾不休的大伯母却是消停下来,再无往常的哭闹之举。
待到了下午,圣人又发出了第二道旨意。
——皇后及其母家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废去皇后之位,贬为庶人。卢家一应主犯缉拿下狱,余者流放柳州。齐王李琪识人不清,被卢家蛊惑,贬为安乐郡公,流放巴州。越王李荣心向蛮夷,勾搭回鹘,贬为庐陵郡公,流放韶州。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须知圣人明面上只有四子,其中二子早夭,仅剩越王同齐王两人。如今两人皆遭贬斥,明显失了帝心,那皇位……一时间整个长安城的视线都投向了沈家和沈五郎。
到了现在傻子也看得出圣人的心思,他明显是属意五郎。可圣人什么也不说,就是一道旨意废了两个皇子,朝堂诸人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圣人是担心认回五郎遭到朝堂诸人反对,以前或许有不少人会跳出抵制这件事。但在圣人刚刚清洗朝堂之后,剩下之人显然被吓破了胆,绝不敢多说什么。
圣人不说,莫不是盼着有人主动提议此事?有人自觉猜到圣人心思,但顾着脸面,明知是讨好圣人跟五郎的好时机,也实在拉不下脸做出此种事来。
一时整个长安上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消息传到国公府,李流光也不免好奇圣人的想法。
“那人在等圣域践行承诺。”
“圣域?”
第240章 意外
一夜醒来, 整个世界大变模样。
这便是高运明看到桌上两封信后的反应。
一封来自协会, 由杨馆、顾柏义、蒲洪量等几位高阶术士联合署名。告知他李流光拿到了方壶圣境的权限,并揭露了陶家利用罂粟祸乱祖地一事, 要求长老会给予陶家严惩。
一封来自大唐皇帝, 同样和陶家相关。表示陶家事败,依着双方的约定,高运明该履行他的承诺了。
“你怎么看?”
在最初的沉默过后, 高运明将信叠起,轻声问坐在他对面的四阶术士李青哲。
李青哲从高运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略微犹豫跳过方壶圣境这个敏感话题, 说道:“陶家做的事太过恶劣,不如便依着协会的意思提交长老会, 具体惩罚由长老会定夺。”
“嗯。”
高运明点点头。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谓陶家做的事恶劣针对的并非是他们祸乱祖地, 而是陶家发现罂粟的毒害后,不仅没有通知到圣域长老会,反而还继续对外交易,最初的受害者可都是术士。
“至于大唐皇帝要求追认卢绮娘术士身份……”李青哲顿了顿,“长老会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不若吾出面让他换个要求。”
“换什么要求?”高运明摇摇头, “大唐皇帝要为卢绮娘的儿子铺路,你当他为什么提的要求是这个。”
“可长老会……”
“圣域都要没了, 长老会……呵。”高运明自嘲地笑笑。“这件事我答应他了,不过先知还未醒来,要往后面拖一拖。”
李青哲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他沉默下来, 对方壶圣境的事避而不谈。高运明干脆挑明了问:“你也看到协会的信了,对李流光拿到方壶圣境的权限,你是如何想的?”
“……这件事多半是真的。”李青哲犹豫道。
“肯定是真的,协会不敢在这上面作假,也根本无法作假。”
“协会许是已认可了李流光的权限,说不得还有别的想法。”
“别的想法?”高运明笑笑,“你直接说协会想让李流光来试试,能不能拿到‘圣域’的权限。恐怕不止是协会这么想,圣域不少人也有这个念头吧。”
李青哲迟疑地点点头。
“你觉得要让李流光来试一试么?”高运明看着他沉声问。
“吾……”对上高运明威严的神色,他狠狠心道:“吾认为可以试一试。”话说出口,他心中的大石移开,语气也变得流利起来。“李流光目前已拿到了安北圣坛和方壶圣境的权限,不管他是运气还是真有办法,他都比旁人有更大几率拿到圣域权限。便是失败了,他也比其他人更有可能唤醒先知,问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否则以圣域目前的情况,先知最多再撑几年。一旦圣域消亡,我们失了同祖地的联系,岂不是如浮萍般漂泊无依?”
事实上,李流光获得安北圣坛权限的消息传至圣域,私下便有术士鼓动让长老会请他来圣域试试。不过长老会对此不置可否,慢慢这种说法便销声匿迹。往前推几天,作为长老会的一员,李青哲也未必能下决心请李流光来。但极光会的失联却是让他悚然惊醒,圣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先知身上了。
往深里想,在先知眼中他们到底算什么呢?极光会作为圣域分支,先知说弃便弃了,下一个焉知不会是圣域?
说完他颇有些忐忑地望着高运明,高运明默然半晌,摆摆手:“我知道了。”
两人再无话,李青哲识趣地告退,留下高运明一人又细细把协会来信读了一遍。
“就当是最后一条路罢……”
高运明轻声自语。
他已决定要寻到圣域创建者,说是一意孤行也好,容不下旁人也罢。他既希望挽救圣域衰亡的命运,又渴望能进入星海世界,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若他成功了,黄金一代的盛世很快便会重现。若他失败了,再请那个少年来尝试取得圣域权限。无论成与不成……他也对得起吸附于圣域这棵大树上的数万术士了。
不过他也清楚,圣域要消亡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他须得尽快唤醒先知发送出星球坐标。现在连李青哲都动了念头要让那个少年来尝试获得圣域的权限,留给他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至于李青哲寄希望于少年唤醒先知,他摇摇头,握紧了手中银灰色的镇纸。
先知…….
高运明的视线落在书桌一角的星仪上,手指轻轻点在了神州西部的位置。
……
长安
位于大明宫不远的一条街上,出自晋国公府的李成宗、归德将军家的蔡大胖等上百名世家子弟,正跟着调集的民夫在烈日下灰头土脸地挖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