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剔透的玻璃茶盏,照人纤毫毕现的水银镜……图弥渡的眼睛越睁越大,眼中的贪婪之色越来越明显。直到安公奉上工坊特意烧制的一匹三尺多高的银狼,图弥渡豁然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安公前面的拜月银狼。
“好好好!”图弥渡喜不自禁,心下拿定了主意。“我听塔丽说你想要拿这些换成粮食?”
安公沉声应是。
图弥渡眯起眼:“这些我全要了,不过不可能换粮食给你……”安公沉着地等着图弥渡接下来的话,果然图弥渡语气一转:“没有粮食,我可以给你女人、奴隶、孩子……你想要什么?”他说着双臂一挥朝着外面示意道:“你看到了吗?可汗铁骑所到之处全部是我族勇士的战利品。有很多很多女人、很多很多奴隶、像牛羊那么多满地跑的小崽子。我用这些跟你换如何?”
安公沉吟不语。
图弥渡哈哈大笑:“我听说郭凤虏至今单身,连个女人都没有,我再送他十个绝色美人如何?”
……
“什么?”李流光古怪地看了身旁的郭凤虏一眼,重复道:“图弥渡送了都护十个美人?”他试图在郭凤虏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郭凤虏神色淡淡,仿佛李流光说的不是十个绝色美人,而是图弥渡送了他十斤鸡蛋。李流光无趣地收回视线,冲着面前人道:“你继续。”
来人是安公的手下,几日不眠不休赶回霍林河,正是为了跟李流光汇报图弥渡的条件。事先谁也没有想到图弥渡会提出用人□□易。依着李流光想,图弥渡不肯卖粮食,大不了双方一拍两散,怎料图弥渡既不愿卖给安北军粮食,又舍不得工坊出品的那些新鲜玩意,居然提出了这么个变通的办法。如此却是给安北出了一个难题。
安北缺粮的情况,李流光知道,郭凤虏知道,安公知道……甚至图弥渡也知道。安北军本身就穷,每年冬天都难过。今年虽有李流光带来的造纸、石炭等收入,但大批晋阳郡难民涌入,目前已是捉襟见肘,和往年比也只是勉力支撑,保证饿不死人而已,根本没余力再接收多余的人口。只是图弥渡口中的这些奴隶、女人等不同旁人,而是正经大唐子民。若是就此不管——安公委实拿不了主意,只能派人日夜兼程赶往霍林河,把决定权交给李流光和郭凤虏。
听来人言语伶俐交代清楚所有事,屋内几人没了轻松的心情。
李流光下意识看了眼郭凤虏,不动声色摩挲着扳指。客服先生嗅到了星币的味道,积极第一时间跳出:“客服3387459号为你服务,请问代理人您有什么需求?”
有什么需求……李流光暂时是没有需求的。当然即便有,也绝不会当着旁人交易。他只是出于本能召唤出了客服,想了想问道:“如果我从星盟采购大量粮食,需要提前预定吗?还是随时可以交易。”
客服先生的眼睛亮起,注意力放在了“大量”两字上。他略带矜持地表示:“无论多少随时可以,代理人阁下要相信星盟的实力。”说完这句话,客服先生便眼巴巴看着李流光,期盼着从李流光嘴里吐出“现在交易”的字眼。虽然代理人阁下还有贷款尚未还清,但只要想想这片土地下数量惊人的煤炭和各种伴生矿物,还有土地上割之不尽的碱草,客服先生便丝毫不担心代理人阁下没钱还债。更多时候客服先生更是以一种酸溜溜的目光注视着李流光,心中不无嫉妒地想——真是走了狗屎运的土著猴子!
然可惜的是李流光丝毫没有接收到客服先生的殷切念想,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便自顾自掐断了同客服的联系,独自沉思起来。
说来,安北缺粮对李流光而言并非难题,恰恰相反,他通过星盟可以购置大批粮食,所顾虑的反而是如何把粮食显露于众人面前。像过去无论是“碱草造纸”还是“石炭实验”,同星盟小规模的交易还好说,总能找个借口。但一旦涉及到大规模的能源物品交易,他不觉得周围人会被他轻易“哄骗”过去。李流光曾几次想通过星盟为安北提供粮食,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他心中迟疑,然转念想到图弥渡打算用来交易的人口,又心生不忍。落入回鹘手中的“奴隶”境遇如何,看义郎母亲过往遭遇便知道。如果他没有能力就算了,可在有能力的条件下袖手旁观,总无法面对自个的良知。
李流光忍不住又看了郭凤虏一眼。当初在金山郭凤虏自愿奉他为主,算来安北军现在是属于他的私军。如果——他大胆想,便是他的行为稍微出格一些,譬如直接变出大量粮食,想来应该、大概也没什么事吧?
若是因此引来圣域术士……一念至此,李流光不由心中哂然。即便没有其他,星盟出品的炸裂弹也迟早引来圣域术士。反正最坏已经是这样,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脑海念头通达,李流光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郭凤虏抢先道:“小郎君,某想过了。安北明年推广小郎君提到的土豆,成熟后亩产22、3石,足可以养活安北目前所有人还有剩余,所困难的不过今年冬天而已。某让大伙再想想办法,一人省点口粮出来。安北军五万人,能从图弥渡手中救几个便算几个吧。”
“节省口粮吗?”李流光满怀敬意地看向郭凤虏,摇摇头轻声道:“粮食我来想办法,不需要节省大伙的口粮。都护你派人跟安公说一声,交易的事就依着图弥渡的条件来。不过……”李流光停顿了片刻,低声道:“交易的人口要先从女人、老人、孩子开始,最后才是青壮男人。”
自来逢乱世,女人、老人和孩子就比男人可怜。跑,跑不过男人;抢,抢不过男人;便是被当做奴隶交易,价格也比不过男人。对回鹘人而言,青壮劳力永远是最抢手的货物,自是不会让其饿死。剩下女人尚好点,也能有几口吃的,老人和小孩则完全是无用的搭头了。
他拿了主意,郭凤虏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同屋的几名安北军将领待听得李流光说先“交易”女人,俱都不由眼神乱飘,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郭凤虏看在眼中冷哼了声,李流光疑惑地看过去,转念想到什么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安北军中多光棍,女人的吸引力可比别的大多了。
第101章 星器
在李流光生活的时代, 一套好一点的玻璃茶具不过需要一百元。
一百元能买到什么?
依着李流光熟悉的物价, 100元的购买力=30斤大米=8斤猪肉=3斤羊肉=2斤卤牛肉。但在安北,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茶盏便可以换100头牛,200个女奴。若是把女奴换成老人和孩子, 数量更多一些。
在安公同图弥渡交易的细节传回霍林河后,李流光再一次体会到“乱世人不如狗”这句话的含义。许是见他的脸色不太好,一直陪在李流光身侧的霍节出言劝慰:“这些流民虽然可怜,但有七郎和郭都护施以援手,比起死于战火已经好太多。”
蝼蚁尚且偷生, 何况人呢。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怎么都比死了强。
李流光长长出了口气, 脸上的表情缓和很多。他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时突发感触罢了。从这些“奴隶”身上, 他不免想到自个。也是他和沈倾墨命大,稀里糊涂逃过了夜护的追捕,又幸运得遇安公。否则万一落入回鹘人手中, 也不知他和沈倾墨加一块值不值一头牛。
思及沈倾墨,这段时日被强行按捺下的思念之情便如逢春的枯木, 枝枝蔓蔓在心头生长开来。眨眼间沈倾墨离开已半月有余, 算着日子若是一路顺利此时应该已踏入大唐境内, 该到洛阳附近了。只是想到洛阳, 李流光心中微微一沉。他虽不知洛阳详情,却听郭凤虏隐约提到一句,现在的洛阳同一年前大不相同。不再是跟长安齐名的“东都”, 而是被回鹘可汗占据,成为回鹘可汗骨力裴罗的牙帐所在。回鹘大军百分之六十的兵力俱都守在那里。
也不知五郎能否顺利回转长安……李流光心下担心沈倾墨,不免想要闲聊几句洛阳的概况。然转头看到霍节的黑脸,想到他对沈倾墨的态度,微一犹豫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
草原深处,沿着霍林河一路往西便是其起源地金山山脉。此金山可不是霍林河旁那个蕴藏着黄铜矿的小山头,而是绵延2000公里,横跨后世中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等数国的巨大山脉。安公心心念念寻找的托赫部便游牧于山脉南段,依托此地丰富的资源存活。
这一日从早起天气便有些阴沉,大片大片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压在半空,坠的人仿佛头顶万斤巨石喘不过气。有风从山间刮过,带来极北深入骨髓的寒气,像根根细针扎入途经一切生灵的体内。
伴随着风声,一阵奇异的“哐嘡哐嘡”声在山脉边缘响起。充满节奏感的声音中,一辆外形奇特,全部由钢铁打造的四轮怪车仿佛狰狞的野兽从山后冲出。紧随其后的是上百骑身着黑甲的武士,遮挡面目的头盔同样黑沉沉的,一个个骑在马上静谧无声,仿佛是些傀儡假人。偏偏头盔中露出了一双双蓝色的眼珠,看着前方的怪车透出无比的狂热和敬畏,凭白多出几分诡异。
“呜——”钢铁怪车发出一声长鸣,停在了山脚。呈扇形状分布于怪车周围的黑甲武士纷纷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其中的首领越众而出,跪于钢铁怪车的一侧,垂首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前方再有不远就是托赫部了。”
说完该首领虔诚地匍匐下身体,弯曲的背部同地面呈平行状态。很快一只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踩到了他的背上,似乎对背部的平稳十分满意,另一只脚紧跟着落下,一名二十出头,身穿白袍的年轻人率先从车内跳了出来。同匍匐在地的黑甲武士不同,年轻人身上并无一丝胡人血统的特征,看着更像是大唐人,随后年轻人的发言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老师,我去车头看看,估计是齿轮老化了。”
身着白袍的年轻人飞快道,一口标准的大唐官话。同时也透露出了这辆怪车目前的处境——显然车停的不是地方。虽然前方不远便是托赫部,但依着年轻人的想法,他和老师应该是从容而恰好地出现在托赫部那群蝼蚁面前,而不是隔着十数里的距离遥遥相望。更让他窝火的是身边出行的工具突然撂了担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修好。
“不急,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或许是年轻人的语气有些急,被他称为“老师”的老者颤巍巍地钻出钢铁怪车,语气不急不缓道。同样的大唐官话,同样的东亚人种,踩着匍匐在地的黑甲武士,老者慢悠悠地走下来,伸出一只干瘪皱巴的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白发,凝神看向远方。
有风吹过,老者身上的白袍被风吹得荡起,露出里面单薄的,明显不符合这个季节的衣物。然在老者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畏冷,只有习以为常的自在。
“金山山脉啊……”老者随口感慨,又像是安抚自个的学生:“从极北到这里足有万里远,我们一路能开车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弯腰在车前检查着什么的年轻人低声抱怨:“圣域明明有飞空艇的,如果不是……”
“慎言!”老者出言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不在意道:“从圣域到这里飞空艇也得走半月,还不如开车快。”这倒是老者真实的想法,开车和坐飞空艇同样的耗时,前者自由自在,后者被困在小小的飞艇上诸多不便。纵是这次有人故意为难不肯让他用飞空艇,却误打误撞贴合了他的心意。念头一闪而过,老者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很快道:“如果皇家术士协会的情报没有错的话,当年庄维术士留下的笔记应该就在托赫部了。”
年轻人的注意力被庄维术士四个字吸引,想到他和老师这次前来的目的,忍不住问:“时隔这么久,庄维术士的笔记还能保存下来吗?”
在他心中这可不是几年几十年的事,而是几百年过去了,如果不是术士,不知道笔记的价值,又有谁会认真保管呢?
老者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几分笑模样,说:“庄维术士是圣域最早的一批术士,他留下的笔记不仅仅是奥义记录那么简单,还可能是一件星器。”
“星器?”
年轻人惊呼。他虽然在圣域长大,却只听过星器的名字而从未见过星器。据圣域传说星器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物,每一件星器内都蕴含着无上的奥义。早些年的圣域到处都是星器,术士的吃穿住行全部依赖于星器,甚至连交流都是通过星器。可惜圣域后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残存下的星器越来越少,以至于现在在圣域,只有那些古老的家族内才能偶尔见一两件星器。不过,如果庄维术士留下的笔记真是一件星器的话,倒无须担心保存的问题。因为哪怕他没见过星器,也听说过星器的坚固,非圣力无法破坏。
这些念头在年轻人的脑海翻腾,只听得老者感叹道:“庄维术士生活的年代正逢圣域的黄金年代,星器是术士的必备物品。我曾在圣域图书馆看过一段记载,那个时代的术士都习惯用星器来保存自个的研究记录。庄维术士应该也不会例外。可惜……”他摇摇头,语气低沉道:“比起现在,那个时代的圣域才是术士心中真正的圣域。想想看早期术士的生活……朝至东海浴晨光,暮回圣域享晚霞,可惜……可惜……”
随着老者的讲述,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向往。他回味着老师的话——朝至东海浴晨光,暮回圣域享晚霞。曾经的术士就是这样,日行数万里,多远的距离都可以转瞬即至。可能早晨还在东海访友,晚上便能赶回圣域参与奥义研究,不像他和老师,从圣域到此一路走了半个多月。年轻人心想,虽然世人都称呼术士为仙人,可他知道仙人和仙人也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