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伸无奈地看他一眼,心力交瘁,根本不想回答。
半柱香的时间后,姚济在书房见到了李流光。同李流光一同前来的还有沈倾墨。然不知是否姚济的错觉,他总感觉沈郎君看他的眼神满含冷意。若是不小心被沈郎君的眼风扫到,更是浑身瑟瑟,宛如数九寒天被剥光扔到茫茫雪地中,丝丝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恭恭敬敬地同二人行过礼,默默忍受着沈郎君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意识到姚济的不自在,李流光嗔怒地看了沈倾墨一眼,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姚济。印象中姚济还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全身上下瘦到皮包骨,脸色灰白没有一丝人气,躺在床上更是一动不动,仅有微弱的呼吸。然不过数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姚济却是神清目明,容貌端正,气色十分好,和以前躺在床上时判若两人。
“你便是姚济?”
“正是奴。”
“玻璃珠和澡皂都是你做的?”
姚济点头应是。
李流光将姚济献上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澡皂,语气十分温和:“你来说说此物是如何做成的。”
姚济对此早有准备,当下不慌不忙地轻声禀告起来。如姚济所言,他最早接触到李流光留的那张硝皮方子,见依着方子行事可将保存不当的老皮、干皮清洗干净,无论是残留的油脂还是血迹,俱都不是问题,心中甚是欢喜。于是便想着既然此方子能用在皮子上,那是否也能用在身体衣服上?
时下类似的物品市面上早已有之,最常见的便是澡豆。唐朝名医孙思邈《千金翼方》中记载“面脂手膏,衣香澡豆,士人贵胜,皆是所要”说的便是澡豆。一般来说澡豆的制作并不复杂,只需将猪胰脏和大豆粉、皂荚粉、香料粉掺和在一起便可制作而成。
姚济参考了澡豆的制法,将方子同澡豆的制作结合在一起,几番实验之下终是发现方子跟猪油脂混一起形成的东西效果最好。这便是他献给李流光澡皂的由来。
尽管已经知道这一系列的化学反应,但李流光听姚济讲依然听得津津有味。见姚济已不似早先那般紧张,李流光问出了自个的目的。
“你在做澡皂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别的?如一种无味的透明黏液?”
姚济蓦地看向李流光,面露惊喜道:“小郎君认识此物?”不等李流光回答,他已飞快道,“奴在制作澡皂的过程中发现了此物,但不知有什么用处?摸起来滑腻粘稠,闻着没什么味道,但奴试着尝了尝发现味道有些甘甜,便留了一些在工坊,打算找人看看。”
似乎是说到了兴趣所在,姚济的脸上再无面对李流光的拘谨,整个神采飞扬起来。李流光听得认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从玻璃珠到澡皂,姚济表现的十分聪明,也十足的大胆。用后世习惯的说法便是姚济具有强烈的探索精神,且思维广泛,行动力强,这是一个科学家的基本特质。
李流光忍不住想,可惜现在条件所限,若是把姚济放在他来的世界,指不定对方会是一名成功的化学家。
“唔……”
略微的失神后,李流光回答了姚济的疑问:“此物叫甘油,与我有大用处。当然澡皂用处也大,我打算在霍林河办个澡皂厂,生产澡皂的同时收集甘油。若让你去做个管事,你可有把握?”他见姚济本意只是想了解下情况,然姚济的反应却是让他拿定了主意。
姚济一愣,没想到李流光会直接把他提拔为管事。能不能做管事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李流光做事。当下姚济跪倒在地,千恩万谢地表达衷心:“奴的命是小郎君救得,奴一定会谨遵小郎君的吩咐。”
见姚济一副要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李流光顿了下,又道:“你在化学方面天赋不错,我帮你找个老师如何?”
“化学?”姚济一脸茫然,“何谓老师?”
“唔……你就当夫子吧。”
姚济再度叩谢了李流光,小心地问:“不知道小郎君为奴寻得夫子是何人?”
李流光卖了个关子:“你先去寻杜长史筹备澡皂厂,至于夫子等我寻到再告诉你。”
他三言两语打发走姚济,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思忖给姚济找“老师”的可能性。事实上,他并不是真要找这么一个人,以目前大唐科技水平的发展,想要找对化学有所涉猎的,不是去道观便是去圣域。前者估计会拉着姚济一同炼丹,后者估计根本看不上姚济这么一个学生,无论哪一个都不怎么靠谱。他真正打主意的是星盟。
依着李流光想,既然星盟有造纸大全,有蒸汽机的图纸贩卖,那么卖几本化学基础什么的应该也不是问题。姚济的天分是真不错,实验水平看澡皂的话应该也还可以。在他已有稳定渠道获得甘油的现在,想法提升姚济的能力,才好为下一步硝化甘油的制作做准备。
只是这样一来,硫酸和硝酸的获取也应该提上日程。
可惜……他忍不住叹气,想要硫酸和硝酸最快捷便利的办法便是通过星盟交易。想来作为日后重要的化工原料,这两样星盟都有得卖。但问题是如何跟客服提及?毕竟正常情况下作为偏远的、贫瘠的、土著星球的代理人,李流光是不应该知道什么叫硫酸和硝酸的。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把这一切都推给圣域……他转念便做了决定,吩咐人将范世杰请来。
第119章 硫酸
范世杰来之前, 李流光正凭着记忆在纸上写着硫酸和硝酸的一些特性, 及相关化学反应。离开学校太久,又在大唐生活了十几年, 曾经为了高考突击的知识点早就被记忆之海湮没,只剩下零零散散扑腾的浪花。如今骤然回忆, 只恨大脑不能如电脑般分区保存,想看什么关键字一搜索自动跳了出来。
他边写边想, 时不时还要修改一两处地方,笔下的记录复杂而凌乱,间或充斥着奇怪的符号, 看着不像是文字倒像是睡梦中胡乱呓语的天书。这其中硫酸的内容明显多过硝酸, 显然同是扑腾的浪花, 也是有大小区别。
说来同为化工原料,硫酸在普通大众心中比硝酸知名的多。拜众多出轨劈腿小三的新闻, 每每这个时候硫酸就作为一种重要道具, 被记者在相关的报道中轮了一遍又一遍。李流光在时隔这么多年后还能抓到几朵扑腾的浪花, 真要多谢这些记者的辛苦说明。
他写的不太顺利, 沈倾墨十分自觉没有说话,只安静地陪着他。李流光能感觉到沈倾墨的视线专注地停留在自个身上, 久久不曾移动地方。趁着回忆的间隙,李流光抬头冲沈倾墨笑笑, 转着手腕放下了笔。
下一刻,身边有淡淡的沉水香袭来,李流光整个人跌入到熟悉的怀抱里。
“这是什么?”
沈倾墨从旁抱着他, 指着代表着硫酸的化学式问。在李流光记录的纸上,这个符号出现的最是频繁。
“硫酸。”
李流光有些奇怪地看向沈倾墨,显然不明白沈倾墨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沈倾墨低头在李流光脸上蹭了蹭,犹如向主人撒娇的小兽,语气淡漠道:“我曾见过这个符号,还有其他相似的符号。”
“唔……”李流光有些意外,“可是在皇家术士协会见到的?”
硫酸作为一种化工原料,李流光想不出来除了术士还有什么人会对其感兴趣。不过,他心中有些微妙的疑惑。在他前世,化学符号的起源虽然可源自古埃及,但历经古希腊及17世纪-19世纪的演化,直到1841年才形成了具有世界通用性的化学符号,并且沿用至今。硫酸的H2SO4正是源自于此。
如果沈倾墨是在皇家术士协会见到的硫酸化学式,那么这其中的意味……
他思绪发散,却见沈倾墨眼神有瞬间的阴鸷,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不是皇家术士协会,是我……阿娘留下的遗物里。”
李流光的第一反应是沈倾墨的阿娘是术士,转念又觉得不太可能。沈倾墨的身世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其母和当今皇后一母同胞,是出自范阳卢氏的女郎,后嫁入国公府,绝不可能是术士。
他犹豫了,压下心中的古怪,若无其事道:“长安是皇家术士协会的地盘,可能是从那里流出的吧。”
沈倾墨的阿娘同他的身世一样是沈倾墨的禁忌。不算沈倾墨之前发烧昏迷抱着他喊“阿娘”,这是李流光第一次从沈倾墨口中听到阿娘的存在。过去他对此不在意,现在却觉得心疼沈倾墨,当下不愿多提这个话题,以免沈倾墨难堪。
这种细微的体贴被沈倾墨感知,心中因回忆刹那翻腾而起的愤怒、狠戾犹如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低低地嗯了声,算是听进了李流光的话,顿了顿又轻描淡写道:“反正这个我留着也无用,等回了长安我让人找出来给你。”
“……也好。”
李流光想了想点头应下。他也着实有些好奇,想知道沈倾墨说的其他类似的化学式是什么。
大约是因着涉及到沈倾墨母亲的缘故,他对李流光记录下的几个化学式明显在意一些。李流光看在眼里,装作无意提到甘油,又从甘油说到硫酸和硝酸,将几个化学式都讲了一遍,最后提到硝化甘油。
为了把这堂化学普及课讲得生动形象易懂,李流光绞尽脑汁,掐头去尾将前世的相关新闻套用在课堂上,确保学生沈倾墨能听得懂,听得有趣。
结果不负众望,沈倾墨极易抓到重点,沉沉的目光从李流光的脸上扫过,轻声笑着问:“什么是第三者?”
李流光:“……”
他揉了揉额头,无奈解释:“顾名思义,便是恋人之间多出来的第三人。”
感谢汉语言的博大精深,沈倾墨尽管从未受到过后世新闻的熏陶,也几乎立刻便明白了“第三者”的含义。他嘴角略弯,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抱着李流光认真道:“七郎放心,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者。”
沈倾墨的声线清朗,此时却故意压低声音,明明说着情话,却又一本正经,落入耳中形成一种奇特的魅力。李流光心尖一颤,像是被汩汩糖水浇灌,又甜又软,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人此时正情浓,李流光倒是相信沈倾墨说的是认真的。只是想到远在长安的圣人,心中不免略微打鼓。于怀恩当日曾暗示过他,圣人对沈倾墨寄予厚望。一个皇帝对自个的儿子寄予厚望意味着什么,李流光不是白痴,隐约有几分联想。
虽然他不知道皇帝打算怎么把养在别人家的儿子认回去,但想来无论圣人如何筹谋,里面都不会有他的存在。便是不提其他,只作为父亲,恐怕圣人也无法接受自个儿子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然后呢?圣人要怎么办?给沈倾墨求个高门贵女?想法设法拆散他们?还是干脆一劳永逸把他干掉?
他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倾墨。
“怎么?”沈倾墨精致的眉眼挑起。
李流光轻笑起来没有说话,只主动吻住了沈倾墨,心中却想看来硝化甘油的制造还是有必要的,再不济日后还能拿出来唬唬圣人。
“七郎!”
沈倾墨的眼神倏然亮起,正欲加深这个吻,门外蔡伸的声音传来,却是范世杰已经到了工坊。沈倾墨的脸黑了下来,已经是第二次了。他默默在心底给蔡伸记了一笔。李流光忍笑安抚着沈倾墨,吩咐请范世杰进来。
“日安,李流光术士。”
穿着白色术士法袍的老者走了进来,冲着李流光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大约是因着蒸汽纺织机的缘故,范世杰对李流光的态度越发显得亲近。李流光乐于见到这种亲近,更是敏锐地感受到了老者的好感,于是放弃开门见山的意图,跟着范世杰寒暄起来。
必要的问好后,范世杰的话题转到了昨天吃的土豆上。
“真是相当不错的美食,跟牛肉搭配起来更是软烂入味,很符合我这个年纪的人的口味。”范世杰笑呵呵道。
对于圣域术士而言,研究是很重要的,但享受也同样重要。他们孜孜不倦地研究各种奥义,日日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捕捉着各种或闪亮或珍贵的珍珠珠贝。难道是因为他们对知识的虔诚吗?不过是因为这些珍珠珠贝意味着积分,积分意味着各式享受,而美食显然也是享受到一种。
听出了范世杰的喜欢,李流光表现得十分慷慨:“范先生喜欢的话,我拨一个工坊的厨子过去专门做给你吃,想吃多少都可以。”
“多谢您了。”范世杰接受了李流光的好意,并不经意透露,“我在圣域的一个朋友家中也吃过几次土豆,可惜口感都没有昨天的好。您这里的土豆是经过改良的品种吗?”
李流光的注意力在“几次”上面打了个转,心中微微一动。听范世杰的意思,即使在圣域土豆也不是一种常见的食物,只是他的土豆来自星盟,圣域的土豆又来自哪里?李流光搜肠刮肚在脑海中翻找着土豆的线索,好像不知在哪看到土豆原产自南美洲安第斯山区,人工栽培的历史倒是够早。
如果圣域的土豆是出自这颗星球的话,那么术士的足迹已经到达南美洲了吗?
他有些后悔当初在范世杰面前默认了高阶术士的说法,导致他对圣域一无所知,却又不能表现出不知道的样子。早知如此,他不如虚构一个老师,把自己摆在术士学徒的位置。但话又说回来,若他只是术士学徒,范世杰恐怕未必会这么识时务,主动配合他的一切要求。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面对范世杰好奇的眼神,李流光默认了昨天吃的土豆是经过改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