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初不知道江容嘉的顾虑,见江容嘉不再同自己疏离拘谨,便上前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温声道:“写了许久的文章,累了吧?来,我给你揉一揉。”
“陛下不可!”江容嘉赶忙站了起来,虽然他说了不同萧言初生分,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过去一般同萧言初随意的相处了。
“有何不可?”萧言初却不容江容嘉分说,又将人按了回去,道:“以前还在宁城的时候,咱们不是经常互相按摩的吗?现在我先给你按,一会儿你再给我按按,连着批了好几天的折子,脖子都僵了,嘉嘉可要好好给我揉揉。”
萧言初和江容嘉幼时在宁城居住时,除了要跟着颜静
书读书习字外,每日还要由江成瀚指点着练一个时辰的武。虽然顾忌两人年幼,都是些扎马步之类的基础粗浅功夫,但依旧日日把两人折腾的腰酸背痛的。
午后或晚间休息的时候,两人便互相帮助,一会儿你给我揉揉一会儿我给你按按。经久的下来,别的不说,按摩的手法两人倒是都无师自通,十分的娴熟了。
萧言初说起过去的事,江容嘉也不由的回忆起当初在边城的日子,虽然已过去了数年,但此时再想起来,仍仿佛就在昨日。
“陛下不舒服吗?”江容嘉本被萧言初的话带进了回忆之中,但一听到萧言初有所不适,立刻回过神来,随后站起身,不容萧言初拒绝的将人拉到自己刚刚才坐过的座椅上坐下,接着双手合十用力搓了几下,让掌心暖和一些。
“我没事,我还没有给你按完,不急。”萧言初刚刚其实只是那么一说,想让江容嘉不要拒绝他而已,但江容嘉担心他就如同他担心江容嘉一般,既然知道他不舒服,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才是没事,不用按也没关系,你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肩膀都硬的像块木头了。”江容嘉说着,手上已经使上了力,给萧言初按摩起来。
被在意的人关心了,萧言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感受着江容嘉的双手在自己的脊背一遍遍抚过,忍不住舒服而满足的笑眯了眼睛,“嘉嘉真好。”
身后,萧言初看不到的地方,江容嘉抿抿唇,不自觉的微红了脸颊。
萧言初不想听江容嘉叫他陛下,若是像小时候那样还叫他默言哥哥就最好了,但他也知道现在是不可能的,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后闭上了眼睛,享受这难得能和江容嘉独处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通禀声,是随萧言初而来的宫人提醒,已到了该回宫的时候了。
江容嘉看了看窗外,果然已经有了几分深沉暮色,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轻声唤醒了萧言初,“陛下?陛下醒醒,该回宫了。”
萧言初本是浅眠,很快就醒了过来,待站起身来,眼中已不见半点初醒的迷茫,只歉意的对江容嘉道:“抱歉,辛苦你了,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刚刚困意上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头便倚在了江容嘉身上。
江容嘉摇摇头,看着萧言初眼眶下再明显不过的乌青,忍不住道:“陛下才是辛苦,国事繁忙,陛下也要爱惜身子,要多休息才是。”
“好,嘉嘉的嘱咐,我一定认真记着。”萧言初依旧笑呵呵的模样,只是和面对宗亲群臣等外人不同,此时的笑最是发自内心真切不过。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面上笑容又加深了几分,道:“好在恩科开考在即,嘉嘉博闻强识文采斐然,必定名列前茅,届时便可入朝为官,我就能轻松许多了。”
“陛下过誉了……”江容嘉本就不是个自负骄傲的人,更深知天外有天人外与人,科考汇聚天下英才,他虽自问还算勤学刻苦,却也不敢妄自尊大,凌驾于众人之上。
萧言
初却对江容嘉十分的有信心,没等江容嘉说完便道:“嘉嘉可是不愿帮我?”
江容嘉只得道:“自然不是。”
萧言初这才笑道:“那我就在太和殿里等着嘉嘉了。”太和殿是历来也是殿试所在之场所,萧言初如此说,便是笃定江容嘉能够通过会试,得到参加殿试的资格了。
江容嘉虽不是自傲之人,但萧言初如此相信他,他也不想辜负他的期望,是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闭门谢客,一心专注于科考,而萧言初也知道江容嘉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之后也没有再来打扰他,就如他所说的,只等着在殿试之时,在太和殿里再见江容嘉。
江成瀚和颜静书以及谢焕、穆崇衍等人也是一样,自是都全力的照顾支持江容嘉,但又不想给他太大压力,便从不去他面前打扰,只每每下了课,来询问谢焕便是。
很快,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会试开考在即。初考当日,除了当值的江成瀚和不好直接露面的穆崇衍外,颜静书和谢焕还有江容康都亲自来送江容嘉到考场。
会试同乡试一样,一共考三场,每场三日,一共也就是九日。待九日后,贡院大门再次开启,应试的举子们三三两两从内而出,却已是和九日前初进贡院时完全不同的面貌,几乎个个都是精神萎靡蓬头垢面。其中,虽衣着略显凌乱,身形也消瘦了些许,但却神采奕奕双目清明,步履依旧稳健的的江容嘉便显得尤为惹眼。
早已等候在公园门外迎接的颜静书等人对此倒并不显得意外,江容嘉自幼就同江成瀚习武,虽然根骨一般,不比江容康更有天赋,但经年下来,也已小有身手,体质也比那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弱质读书人要强上许多。
再加上江成瀚突发奇想,在家里建了个考号,让江容嘉提前进行了一次模拟考,也让江容嘉对这次会试从容了许多。
回到家,江容嘉什么也没说,颜静书等人也没问。先洗漱了一番,又好好吃了一顿后,便让江容嘉去休息了。虽然贡院里也有床,但哪里比得上家里的舒服。至于会试,左右已经考完了,结果已定,问不问都不会改变什么,便不如让江容嘉先好好休息休息。
十日之后,会试结果公布,众人预料之中的,江容嘉榜上有名,且就如萧言初所说的那样,更是名列榜首。自然的,萧言初如愿的再之后的殿试上见到了江容嘉。
殿试一般会持续一整个白日,以往的皇帝大多会在考试开始后便离开了。但萧言初却舍不得这难得可以光明正大看到江容嘉的机会,是以开考后依旧留在了太和殿内,还走下了龙椅,到褚学子之间巡看。
萧言初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虽也看了其他的学子,但终究还是自江容嘉身边走过的次数最多,停留的时间也最长。
临近午时,又有宫人给褚学子送来膳食。而让众人吃惊的事,历来殿试都是只有馒头和茶水以解饥渴,而今日宫人所送来的膳食,却是有荤有素,还有汤水和甜点,无一不是精致可口。
扑鼻沁人的香气阵阵袭来,惹得场中的褚学子都不由自主的停了笔,看向那一道道的美味菜肴。
萧言初已回到了龙椅之上,此时居高临下将殿中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虽然大多学子都被那些膳食吸引了注意力,但还是有心无旁骛未受外物所扰只专注于答卷之人,江容嘉便是这仅有的三人之一。
萧言初见江容嘉答得认真,一时间心中感到十分骄傲的同时,又怕江容嘉饿着肚子。只是到底不敢上前去打扰他,只留在殿中好生看着,自然也是没什么心思用膳。
宫人有心想劝,但他们这位看起来温和敦厚好似很好说话的新君,实则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尤其不喜人忤逆他的意思,便也不敢多言。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在萧言初几乎望眼欲穿之中,江容嘉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萧言初赶紧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声,宫人得了令片刻不但耽误就出了太和殿。等到江容嘉将自己卷子又从头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再次放下卷子的时候,御膳房的宫人正好提着装有新鲜热腾菜肴的食盒进了太和殿。
暮色时分,随着鼓声响起,殿试也正式结束。向皇帝行礼之后,褚学子由鸿胪寺官引领离开太和殿出宫,学子的考卷则由弥封官密封并加盖关防,后送至读卷官处由读卷大臣进行评判。
宫门外,早已停了诸多的车架人等,都是等着接应考的学生的,江家的马车自然也在其中。此时已经下衙,江成瀚也随颜静书一起来接江容嘉。
回府的路上,江成瀚和江容康策马行于马车的两侧,江容嘉和颜静书以及谢焕则乘坐马车。谢焕和颜静书都没能参加过殿试,又见江容嘉精神极好,不见半点疲倦,便当即向他问起殿试之事。江容嘉自然知无不言。
和会试不同,殿试的结果要出的快得多。殿试后第三日,金榜便张贴了出来。若是有当日殿试在场的人一看便可知,此次殿试的一甲头三名,正是殿试那日潜心答卷,不为珍馐外物所扰的那三名学子,江容嘉自然也在其中。只是这一次江容嘉没能再得头名,而是名列第三的探花郎。
萧言初虽然心悦江容嘉,但此次是同八位阅卷大臣共同商议后,定下了如此名次,并没有因一己之私而让江容嘉当了状元,否则反倒是辱没了江容嘉。不过,江容嘉虽不是状元,但人如今才只有十七岁,却也是自建朝来最为年轻的探花郎了。
殿试结果已出,但江容嘉却暂时还不得清闲,先是随状元打马游街,接着还要去赴琼林宴。家里也大摆宴席,以示庆贺,又有同窗好友世交故旧之邀,也不可全部推脱。是以虽然殿试已经结束了,但江容嘉却觉得比备考的时候还要累。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长时间,便到了江容嘉进翰林院入职的日子。他为一甲第三名,被受了翰林院编修之职。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也不如状元和榜眼外放为官容易积攒政绩,但却是天子近臣,也算是萧言初的一点私心。
对此江容嘉倒是并无不可,他到底年纪还小,若真的外放了,不说萧言初,就是江成瀚和颜静书也是不放心的。左右在京中一样可以为国效力,还免了亲人担忧,也是两全其美。
翰林院编修本是起草昭书旨意以及机密文件之职,但因着萧言初的私心,比起翰林院,江容嘉反倒是每日在皇帝的寝殿昭华殿待得时间最长。
江容嘉本是以侍读之名被宣去昭华殿的,但进了殿里,萧言初遣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两个侍奉茶水的心腹后,却没有拿出什么书来要读,而是直接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给了江容嘉。
江容嘉自然不敢接,忙道:“陛下,臣不敢。”
萧言初却直接塞给了江容嘉,又满是苦恼为难道:“嘉嘉就当帮帮我,我自下朝都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了,眼睛都快看花了,嘉嘉念给我听好不好?”
江容嘉一开始吓了一跳,但一听只是要念给萧言初听,虽然这本不是自己的指责,但为君分忧乃是为臣本分,且见萧言初眼睛都有些泛血丝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清润而不失明朗的悦耳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仿若玉石落入清泉,又好似清风拂面,令萧言初满身的疲倦劳累都仿佛一瞬间被吹走了。
一本念完,江容嘉将奏折交还给萧言初,萧言初也接了回来,笑道:“辛苦嘉嘉了。”
“能为陛下解忧,是臣的本分。”
萧言初心里叹息,他成了皇帝,终究今时不同往日了。好在此事他也早有心里准备,倒也没有为此伤神太久。提起朱笔批阅过后,便又拿起了另一封奏折,交给了江容嘉。
只是这次萧言初嘱咐道:“嘉嘉可先将奏折粗读一遍,将其审度精简,只告知我内容大意即可,如此也不必太废口舌,也可省些时间。”
若江容嘉真将奏折一本一本一字不落的读完了,不等明日怕是就要读哑了嗓子,他怎么舍得。
江容嘉倒是不觉萧言初本意是心疼他,但也觉得萧言初所说不无道理。如此便依言先自己将奏折从头到尾快速的看上一遍,随后便将奏折的主要内容提炼出来讲给萧言初听。
有了江容嘉的陪伴襄助,萧言初心情愉悦,批起奏折来越发轻松起来,也更快了许多。只是没过多久,萧言初就笑不出来了。
起因还是一封奏折,乃是御使大夫所上,言明皇帝后位空悬,后宫空虚,皇嗣无继,恐臣民不安,有碍江山社稷,理应广选秀女封后纳妃,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萧言初初登基之时,按惯例应是要进行选秀的,但他以要为皇祖父服丧为由,罢了秀女大选。但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能说服朝臣们。莫说萧言初只是皇孙,就是先帝的亲子,即已继位,也没有为服丧而不娶妻不生子的。
所以虽然萧言初如此说,但朝臣们依旧为此事说个不停。在朝堂上说也就罢了,如今还写在了奏折里,让萧言初片刻不得清净。
萧言初虽然被朝臣们纠缠的有些烦
,但却没有什么担忧。这件事他自己不松口,别人说的再多也是无用。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件事被江容嘉给知道了,一时间令他不免有些心乱。
本想将奏折丢在一边不予理会,也好让江容嘉知道自己的意思,但看着江容嘉垂眉敛目,好似无动于衷的样子,萧言初的动作不由一顿。
“嘉嘉觉得御使大夫说得可对?”将奏折捏在手里,萧言初目光直直地看向江容嘉,面上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仿佛暗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