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氏的话才说完,没等安国公开口,颜静玉听到自己将要被送进祠堂,怔愣了一瞬后,幼时在一个大雨之日意外独自一人被关进祠堂许久,饱受惊吓所留下的阴影立时如潮水般袭来,满脸惊惧地哭喊起来:“我不去祠堂,我不去祠堂!娘,你救救我,我不去祠堂,祠堂里有鬼,真的有鬼,你救救我——”
颜静玉如此惊恐的模样,谢氏自是心疼不已,安国公却脸上怒意更胜,斥道:“胡言乱语什么,祠堂里都是安家的列祖列宗,什么鬼的怪的,不许对祖先长辈不敬!”
颜静玉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跪到了安国公身前,哭着哀求:“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罚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让我去祠堂,女儿求您了——”
到底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女儿,安国公纵使心中盛怒,见颜静玉哭得如此可怜,心中还是必不可免的软了一软,只是看到旁边颜静书,到底还是没有松口,“你这么害你二哥,为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纵你的,莫要再哭闹,快快同你二哥道歉。”
见此,颜静玉心中愈发惶恐,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绝望,巨大的恐惧之下,她早已忘记了过去对颜静书的不满和嫉恨,犹如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扑向了颜静书,紧紧地抓着颜静书的衣袖,“二哥,二哥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只要你能消气,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任打任骂,真的,你怎么罚我都是,就是别让爹送我去祠堂,求你了,二哥——”
纵使已经惊恐到了极点,但颜静玉依旧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她知道一切的关键不在父亲安国公,而是在颜静书身上,只要颜静书松了口,安国公自然也会听从。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颜静书的身上,说起来颜静书才是真正的苦主,如何责罚颜静玉也理应是由颜静书来决定,然而颜静书又能怎么决定呢?
他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若是罚的轻了,让颜静玉轻易逃过,他做不到也不甘心,但若是就依着安国公的处置,甚至比安国公责罚的还要严重,又难免会落下一个狠心绝情的名声,甚至说不定还会让颜静玉反得了安国公的怜惜,而对自己心生芥蒂。
毕竟颜静书很清楚,虽然现在安国公对颜静玉不见辞色毫不留情,但这只是乍然得知这些事盛怒之下才会如此,而颜静玉到底是安国公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而他又没有真的受害,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等过段时间安国公的怒气渐渐消了,对于颜静玉这个女儿,终究还是会继续疼爱的。
就好比现在,安国公为何不再开口只等着颜静书的决定,除了因为受害者是颜静书外,也未尝没有对颜静玉生了不忍之心,难以狠下心的缘故。可安国公不知,亦或者是明知而忽略了,他这么做,为难的却是最无辜的颜静书。
颜静玉还在苦苦哀求,哭的泪雨滂沱人也摇摇欲坠,凄惨憔悴的模样,让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只颜静书一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完全无动于衷。
因着是颜静书和颜静玉兄妹两之间的事,又有他们的父母在,是以颜老夫人在知道此事后并没有过多的插手,但只要她在这里,有她盯着,就算安国公夫妇偏心颜静玉,也休想轻易欺负了颜静书去。
此刻见谢氏和安国公都一直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颜静书,等着他的决定,这让看在眼里认定两人是故意为难颜静书的颜老夫人十分不满。
而就在颜老夫人准备自己当这个恶人,说些什么的时候,颜静书动了,他缓慢从颜静玉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袖子,随后垂眸神色平淡的地对安国公道:“一切父亲决定就好,儿子绝无异议。”
第12章 打算
将颜静书的惩罚权又交还给了安国公,颜静书说罢不理他人的反应,转身看向了颜老夫人,道:“孙儿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好好,回去好好休息,安嬷嬷,你亲自送二少爷回明轩。”颜静书脸色白的几乎看不出血色,颜老夫人一贯严肃地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着实心疼的厉害。
“书儿……”颜静书被安嬷嬷扶着转身朝外走去,经过安国公的时候,安国公下意思地唤了颜静书一声,他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颜静书却好似没有听到安国公的声音,他看都没看安国公一眼,顿都没顿一下,脚下不停直接从安国公身前走了过去。
安国公一怔,颜静书的无视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而看着被搀扶着缓慢走远的颜静书消瘦单薄的背影,他心中蓦的一痛,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颜静书就这么离开了,颜静玉心中却是大喜,她刚刚已经感觉到父亲态度有所软化,知道父亲终究还是疼爱她的,此时颜静书让父亲来决定如何责罚她,她相信她再好好求一求,父亲必不会对自己太狠心。
谢氏却不似颜静玉这般乐观,颜静书看似是不忍责罚颜静玉,而将抉择权交还给了安国公,但却是以退为进,尤其最后黯然沉默的离开,更是让安国公对他越发心疼怜惜,而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颜静玉,也就越发的恼怒。
果然,还没等颜静玉再同安国公哭求几声,安国公便已沉着脸,大手一挥喝令道:“来人,送三小姐进祠堂!”
“爹……”颜静玉整个人都呆住了,含着泪哭的红肿的眼睛瞪得老大,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直到下人奉了安国公的命令,来要将颜静玉送去祠堂,她才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地挣扎叫喊起来,“我不去,我不去,爹,求你了,娘,救救女儿,娘——”
谢氏心疼的不行,但事已至此,她已看出安国公此刻绝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得咬牙忍下,甚至主动上前对女儿劝说安抚,让女儿能平静下来,只为了不更加的惹怒安国公,惹来更严重的惩罚。
“没事的,玉儿乖,有娘在,娘会陪着你的,不怕……”在谢氏温柔耐心地安抚下,颜静玉许是也知道在没有转圜的余地,虽是依旧哭泣,却也不敢再闹,只始终紧紧攥着谢氏的衣袖不撒,似是生怕谢氏撇下了她。
“老爷,请让妾身亲自送玉儿去吧,不然她这个样子……”谢氏又向安国公求道。
安国公也不想再看颜静玉闹腾,大手挥了挥,算是随了谢氏。
谢氏和颜静玉也离开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想起颜静书,安国公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长叹一声整个人都有些委顿了。
颜老夫人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同情,眼下连话都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只淡淡道:“你也回去吧,让我清净清净。”
安国公此刻满肚子的话,本来还很想同颜老夫人倾诉倾诉,但见颜老夫人眼睛都闭上了,一副难掩不耐的模样,只得讪讪地咽了回去,转而惭愧道:“是儿子的不是,惊扰母亲了,那母亲好好休息,儿子明日再来看您。”
离开了荣安院,安国公本来想去看看颜静书,但想着颜静书现下应该在休息,又怕打扰他,便还是回了沧澜院里。
沧澜院的书房里,安国公独自静坐了好一会儿。想到他这一辈子只三个儿女,长子是个男孩,人也十分聪慧稳重,偏因着早产的缘故自小身子就不好,后来更是还不满二十岁就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聊以慰藉。
剩下两个孩子虽然一个是双儿一是女孩,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也都是一样的,更是希望兄妹俩能够守望相助互相扶持,但如今却竟闹出这样的阋墙之祸来,心痛愤怒之余,也让他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就在安国公在思索着如何弥补颜静书,管教颜静玉,并让两人重回往日的和睦亲近之时,谢氏从祠堂回来了。
身为国公夫人一品诰命,谢氏向来梳妆打扮都是端庄得体一丝不苟堪称典范的,然而今日一番折腾,让她再无暇顾及这些,形容明显多了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狼狈愁容。
不过,自己的儿女出了这样的事,若她还只惦记着保持仪态妆容,倒反是会让人侧目了。
“玉儿如何了?”安国公问道。
谢氏抹了抹眼角的泪痕,道:“喝了大夫开的安神药,现下在祠堂里昏睡着,按老爷的吩咐,祠堂里一个人都没留,门窗也都关死了,老爷放心吧。”
听出谢氏话中颇有怨言,安国公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心狠,可你也不想想,玉儿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何能够轻轻放过?再者,我若不严惩她,不替书儿出了这口气,书儿心里就会永远埋着这根刺,更会觉得咱们偏心。
咱们老了,总有一天要先走,老大没了,鑫哥儿又还小,家中还是要靠书儿撑着,若是书儿心中对玉儿存了怨,等玉儿嫁了人,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没人给她出头。所以我想着,不如此时让她多吃些苦头,也能长长记心,以后再不敢如此胡来,书儿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再者书儿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心软宽厚不过的,又自小最疼爱玉儿这个妹妹。纵使对玉儿心中有气,但见玉儿受了大罪,想来也气不了多久,到时他们兄妹便可和睦如初,岂不是再好不过?”
安国公将自己一番苦心打算都说了出来,得知他虽是惩罚了颜静玉,却也实在是为颜静玉着想着,谢氏的神色不由渐渐缓和下来,更似是有些惭愧的垂下头,道:“……是妾身愚钝,竟没想到老爷的良苦用心,错怪老爷了。”
“你我夫妻,无需如此。”安国公却并不在意谢氏对自己的埋怨,谢氏毕竟是女人,总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又爱女心切,如此也可以理解。
安国公很是体贴谢氏,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谢氏嘴上赞同着他的话,但心里却无一刻不想着要将颜静玉从祠堂里救出来。
诚然安国公的话很有道理,但对于从来没有颜静书放在眼里,也就从来没想过指望颜静书什么的谢氏来说,却是毫无意义。至于颜静书的埋怨,她是颜静书的母亲,孝道大于天,颜静书就算再不满,也只能给她忍着。
谢氏这么想着,就听安国公又道:“这次出了这样的事,玉儿身边的下人就如你之前的安排一个不留都换了,书儿那边……你问问他的意思,若是有他可心的,就留下,其他的也都一并换了,再挑好的给他。至于李旺、秋兰和那个碧云,还有他们的家人,由我亲自处置。”说到最后,安国公的语气已一片冷然。
显然,这三人怕是难以见到明天的太阳了,至于他们的亲眷,也难以继续留在国公府里。
“老爷不说,亲身也是知道的,亲身这就去办。”谢氏点点头,说着就起了身,又吩咐小丫鬟去叫管人事的婆子来。
知道自己在这下人们难免拘谨,安国公便起身去了书房。
安国公一走,谢氏立刻叫了陪嫁心腹刘姑姑到里间,对她低声耳语了好一阵,随后刘姑姑领命离去,谢氏这才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去外间见了管事婆子。
玲珑阁里的人好说,颜静玉这个主子不在,所有下人直接打发便可,而颜静书那里,因为他正睡着,而安国公还特地嘱咐了要问过他的意思,所以管事的婆子只得在明轩的门口老老实实的等颜静书醒来。
“少爷,张妈还在门口等着。”丫鬟春桃进了卧房里,对颜静书禀告道。
虽然颜静书之前在荣安院时说了要回房休息,回来后也吩咐丫鬟无论谁来都说自己睡着,不许打扰,但他此刻却并没有真的在睡觉。
昨日整整一夜,再加上今天小半日,足足睡了六七个时辰的他,此刻纵使身体虚乏,却并无半点困意,正在书案后端身而坐书写着什么。
“可说了是什么事?”颜静书视线未从纸笔上移开分毫,随意地问道。
“说、说是奉了夫人的命令,要换了院子里的下人,来问问少爷,可有用的顺心的要留下来。”春桃说着,面上浮现出些许不安来,眼中却带着期许看着颜静书。
要知道府里本就主子不多,而颜静书又是个宽和大方好说话的性子,服侍颜静书体面又轻省,平日里还能得不少赏赐,是再好不过的差事,若是被调到了别处,可再没这样的好处。
春桃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求一求颜静书。
颜静书却是无需她说,便已知晓了她此刻的心思,因为前世也有过这么一遭。
那时春桃求自己让她留下来,他想着春桃并没有什么过错,包括自己院子里的其他人,因此就让这些人都留了下来。
但这之后不久,他同江成瀚的婚事定下来,春桃和其他人又得知江成瀚无甚家世,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粗鄙武夫,他更是要离京北上远嫁边境宁城,便立时都忘了曾经发过的,要对自己忠心耿耿侍奉终身的誓言,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或是装病或是欺瞒,只求能离了他的院子,不被选为陪嫁之人。
第13章 安排
已经经历过一次被背弃,颜静书对于春桃等人虽无怨恨,却也再无多年的主仆情分。只是若此刻将人换了,新来的人他还得慢慢适应,再者母亲送来的人,他也不放心,便不如维持现状。至少在他和江成瀚的婚事定下来之前,这么人感念自己的恩情,对自己服侍也会极为尽心。
“你去告诉张妈,就说我这里不需要换人,让她回去吧。”颜静书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