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卿第一次见他这么损人,目瞪口呆之余又忍不住揶揄:“那还有一个儿子呢?安相国可有三个儿子。”
萧止戈瞥他一眼,倒是十分正色道:“三少爷随了生母,自然是好的。”
安长卿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想这闷葫芦平时不夸人,一夸起人来倒是十分见功力,连他娘亲的马屁都拍到了。
萧止戈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看着他的笑容仍然微微舒展了眉峰,又道:“李海云的父亲不日将调回邺京,极可能升任太府少卿。太府寺掌金银钱粮国库收支,位重权高,必然是太子和老三极力拉拢的对象,为避嫌,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安长卿“哦”了一声,笑吟吟地看着他:“王爷是想避嫌,还是不想我再与表哥有来往?”
萧止戈表情微僵,默然片刻,才缓慢道:“……我不喜欢他。”
安长卿脸上笑容更大,眯起眼道:“王爷不喜欢,那以后我与他少来往就是。”
萧止戈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悄悄弯了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安长卿见状便没再跟他说李海云的事,转而道:“娘亲和钰儿后日就要去庄子上了。庄子上的护卫都是庄户人家,我想从府里调几个侍卫去庄子上照应。先同王爷说一声。”
“这种小事,你做主就好,不用特意跟我说。”萧止戈眼神微深:“我倒是有一桩正事要跟你说。”
“嗯?什么正事?”安长卿目露疑惑。
“这里不方便说话。”萧止戈说着便和他一同回了正院。回了屋里,关上门窗,才从袖子里把胡是非写好的保养方子、配好的脂膏以及几根青玉小棍放在桌上。
“这是我问大夫要的保养方子。脂膏还有旁的器具我都备好了,以后你每日照着方子上写的方法保养练习。”
“???”安长卿神色迷茫,拿起桌上的方子扫了几行后,顿时脸色涨红,烫手一样将方子丢回桌上:“弄这个干什么?”
“男子之事,到底有违阴阳之道,好好保养,才能长久不伤身。”萧止戈倒是十分严肃,仿佛正在说的是什么军机大事一样。
安长卿瞅瞅桌上的东西,再瞅瞅他。心里暗骂,这正经的人不正经起来才叫人招架不住。磨磨唧唧地把方子看过一遍,又把其他东西收进床头第二个柜子中,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萧止戈犹不放心,嘱咐道:“要按着方子每日练习,等你学好了,才能圆房。”
安长卿一听这话顿时就恼了,涨红了脸瞪他:“谁要和你圆房了?!”
说完便气鼓鼓地推开门出去了。
留下萧止戈在屋里摸不着头脑。昨晚明明还在问要不要圆房,怎么今日就变了……
***
出了年,正月就过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留不住,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进了二月里。二月初八便是惊蛰,正是春雷响,万物长的好时节。惊蛰过后,紧接着便该是花朝节。
往年这个时节,冰雪消融,春雨濛濛,万物生发,路边枝头都已经染了绿。大街小巷一改冬日沉寂,都开始为花朝节准备起来。
但今年的冬天却始终没走,春日亦是迟迟不来,连墙上的积雪都尚未化去。
安长卿坐在暖炉边,隔窗眺望着远处屋顶上的积雪,便知晓这一次跟上一世还是一样的。萧止戈此前已经进宫过一次,向安庆帝进言:昭告各地,让百姓近日少出门,做好防寒御冬准备。
然而安庆帝召来信任的太清观仙师,叫仙师当场卜卦演算,仙师却只道不日便将化雪回春,路边疯道实属一派胡言,不可轻信。
萧止戈的进言被驳回不说,还被安庆帝训斥了一番。
安长卿听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蓦然有种宿命感,上一世遭过的灾难,终究没法避开。
倒是萧止戈安慰他,眼下囤积的御冬之物,已经可以救助不少百姓,若是当真如他梦中警示一般,他也会再想办法,朝廷届时也不会置之不理。
安长卿想到那堆满仓库的衣粮火炭,这才安心了一点。
明明已经开春,外面的天气却一日比一日冷,安长卿放心不下庄子上的娘亲和妹妹,又派人往余氏和安娴钰居住的庄子上送够了粮食和火炭。就在王府下人送东西回来的那日下午,天上便忽然下起了拳头大的冰雹。
冰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不坚固的瓦片片刻便被砸出窟窿来。
安长卿看着外头下人按照他先前的交代就近找屋子躲避,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不多时,又缓缓地提了起来。
上一世的事情实在太久远,他只记得灾祸是从一场冰雹开始,可那冰雹是哪一日什么时辰下,他却记不清了。从进了二月之后,便每日提心吊胆地等着。
如今终于下了,叫他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担心起外面还有庄子上的情况来。
噼里啪啦的冰雹砸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停,紧接着便下起了大雪。呼啸的北风吹着,雪片在风中打着旋落下来。早有准备下人趁着屋顶没被积雪盖上,搭了梯子爬上去修补瓦片。
而此时,邺京街道上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有些不牢固的房子,屋顶都被整个砸穿了,主人家正在忙着修补;也有路上躲避不及的行人被砸伤,邺京城内的医馆前等满了伤者。也有人看着这异常的天气,早早嗅到了先机,已经暗地里开始采买火炭……
而后宫之中,安庆帝震怒。叫人将仙师押下去问罪,又一道口谕,将萧止戈召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喏喏心,海底针……
喏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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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怂是个行动派了,可惜是个憨憨嘻嘻~
第40章
萧止戈早有预料, 握了握安长卿的手安抚他,而后换上亲王蟒袍, 乘马车进宫面圣。
干正宫中, 地龙烧得正旺,金色帷幔垂落在地,层叠帷幔之后, 安庆帝斜靠在软塌上,两个宫女一前一后为他捶肩捏腿。不远处,一个穿着八卦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围着一个丹炉小心控制着火候,丹炉中时不时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隐隐散发出丹药清香。
“玄乙道长是说, 那个疯道人可能比你的道行还要高?”安庆帝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玉小瓶,目光现出灼热来。
玄乙小心地将丹炉盖打开, 将炼成的丹丸收进白玉小瓶里封存好, 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到安庆帝面前:“不错,能演算天机堪破灾祸,这等本事便是贫道的师父也无法做到。若是北战王所言属实,那疯道人多半是个高人。”
“高人……”安庆帝神色激动万分:“那高人可能炼制出使朕长生不老的丹药来?”
玄乙觑着他的表情, 谨慎答道:“长生不老的仙丹,贫道虽听说不少, 却从未得见真章。便是那位高人, 也未必就能知道……”
安庆帝脸色一变,挥挥袖子:“那这还叫什么高人?”
玄乙拱手道:“若是道法高深,能窥破天机, 亦可像此次一样为陛下趋利避害。便是不能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但若只是延年益寿,想来不是难事……”
安庆帝这才高兴了一些,伸着脖子往外张望,不耐催促道:“北战王还没来吗?快宣!”
在门口伺候着宫人回道:“已经宣王爷入宫了。”
正说话间,就听殿外的宫人高声道:“北战王求见陛下!”
“快宣!”安庆帝兴奋地推开两个宫女起身,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这么期待见到这个并不讨他喜欢的儿子。
萧止戈披着风雪而来,在外殿驱散了寒气,才迈步见了内殿之中。
内殿之中暖意融融,空气中浮动着异香,萧止戈目光扫过殿内丹炉,而后恭敬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安庆帝和颜悦色地看着他,眼底透着热切:“你上次说得那个疯道人,可还记得长得什么模样?”
萧止戈心中嗤笑,面上却垂眸做思考状:“儿臣当时是城外大营的官道上遇见他。穿着打扮十分落魄,冬日里也没有穿冬衣,就一件破旧道袍,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看面相该在耄耋之年,但精神抖擞,脚步有力,与一般耄耋老人十分不同。”
安庆帝越听笑容越大:“可还能想办法寻到他。”
萧止戈迟疑一瞬,不太确定道:“这疯道人看着十分奇异。当初仿佛是特意在官道上等我。待说完那番话后,走了两三步就消失不见了。儿臣当日曾想去追他问清楚,却没能追上。”
安庆帝是知道这个儿子的本事的。学了一身好武艺,能叫他都追不上的人,必定有真本事。
“再叫人去找。”安庆帝心喜不已:“若是能将人请回来,重赏!”
“这疯道人确实有两分本事,如今他的警示已经应验,是否要准备应对雪灾之事?”萧止戈见状顺势问道。
安庆帝脸上笑意顿时淡了不少,皱眉不耐道:“区区雪灾,能闹出什么大事来?再说下头自有地方官员应对。”说着他似想起来什么,又道:“我依稀记得,你府上囤积了不少御冬之物?”
“是。是疯道人提醒儿臣,可趁此时机多行善事,消除杀孽,以免祸及亲人。”
“那正好,”安庆帝摆摆手,理所当然道:“如今国库空虚,你既然有心,这回的差事便交给你去办吧。也算为你自己多积福。”
萧止戈对安庆帝的性格早已摸透,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也并不意外,只思索一番后道:“若是按照疯道人所说,这场雪灾持续时间不会短,儿臣囤积之物,若是赈济灾民,怕只是杯水车薪。”
安庆帝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一场雪灾能有多少灾民。不够时再说。”
萧止戈见状也不争辩,神色恭敬地应下,才行礼退下。
而送他出来的大太监,则去传安庆帝旨意,张榜寻找疯道人去了。
萧止戈回头瞧着这灯火通明,美轮美奂的禁城,眼中浮现一丝嘲意,停驻片刻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出宫时天色已经黑了,半天过去,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车轮压过,便留下一道深深车辙印记。萧止戈掀开马车帘子,一路上瞧见不少还在摸黑修补屋顶的百姓。也有些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乞丐,只能裹紧不多的衣裳,寻了个避风处躲避。
连最繁华的邺京都是如此,想来北地其他州郡的境况绝不会比这里好。
只是安庆帝沉迷寻仙问道,纵情声色享乐,并不愿意去费神关心这些“小事”罢了。
回到王府,正院里还亮着灯,萧止戈脸色缓了缓,拍干净身上的落雪才进门。安长卿从他进宫后就一直等着,见他回来,赶紧迎上来,打量着他的神色:“没什么事吧?”
萧止戈便把宫里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陛下也太——”安长卿面现怒色,却到底顾忌着收了口,只是有些不平道:“明明都是王爷出的银子……”
萧止戈见他为自己不平,反而开怀许多,安慰他道:“能打着父皇的名号赈灾,我们还能少受几分猜忌,有舍有得。这些身外之名不必太过在乎。”
安长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然萧止戈也不会费尽心思编出个疯道人出来。但明白归明白,却还是有些气鼓鼓。
萧止戈见状道:“有这时候,喏喏倒不如想想,囤积的火炭可以卖出多少银子。”
当初安长卿囤积了冬衣三万件、白米三万石、火炭一万五千斤。其中冬衣和白米是不准备赚钱的,能收回本钱便可,但这火炭多是富贵人家在用,备下这么多,却是实打实准备赚一笔的。
如今才只是个开头,想必这大雪再下上几日,这些东西的价格就都要涨一涨了。
***
而事实证明萧止戈猜得没错。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日,雪厚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膝盖。原本已经准备要收起的冬衣被褥全都被拿了出来。一冬过去,许多百姓家中的存粮也都所剩无几。大家都开始忙着抢购冬衣和粮食。在这恐慌的浪潮中,冬衣、粮食、火炭等御冬之物的价格不知不觉就涨了起来。
更有家中穷困,以为好不容易撑过一冬的穷苦百姓,只能靠着去岁剩下的丁点粮食继续苦苦撑着,煎熬盼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春日。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安长卿召集了各个铺子的管事,商议之后,正式将囤积的衣粮火炭放了出来。
冬衣和白米不涨价,均以往日价格出售,同时还在城外搭建粥棚,给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施粥发冬衣。
这消息一放出来,最先有动静的是各个铺子以及铺子背后的东家。然而几个管事们都得了安长卿的指示,腰杆挺得直。在有人上门来闹之前就早早放出话去,只说北战王奉旨赈灾,乃是奉皇命行事,谁敢阻挠?
如此一来,那些心怀不满的同行只能偃旗息鼓,眼睁睁地看着大批的百姓涌向王府的铺子。
也有人存了心思看热闹,毕竟这邺京这么大,人这么多。全都去了北战王家的铺子,他们又能有多少米粮供应?不出几日,必定就全部卖空。到时候他们照样可以高价卖出去。
但很快传出来的消息,又打破了他们计划。
北战王府的各家米粮铺子门前都张了榜,直言为了保证尽量多的百姓能度过寒冬,买米按户计数,一户每十日最多只可买十斗米。所有人登记户籍之后才可买米。如此一来,就大大缓解了米粮供应的压力。
就在这些同行跳脚时候,安长卿新开的火炭铺子也开了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