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雁州,他还带来了翡翠原石的六成收益。数额之巨大,叫安长卿直咋舌。单单是这一批的翡翠原石,赚回来的钱便能供养数万雁州将士。南方之富庶可见一斑。
这些都是萧止戈后来讲给安长卿听的,只不过他说完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南方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安长卿不解,萧止戈便一桩桩分析给他听。
“南方州郡一向为当地豪强把持。官府驻军亦受掣肘。这些人手里几乎把持着整个南边的田地。而普通百姓只能租种田地。每年收成有大半要上交给豪强地主。剩下小半才能用来维持生计。”
南方确实富庶,但富的却是那些豪强地主们。否则运往南方的翡翠原石也不会短时间就受到追捧,无非是豪强们玩腻了老花样,看见个新鲜玩意儿便一掷千金,争先竞价,是为了寻乐子,也是为了跟别家攀比。
如果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下去,南边儿也许还能太平一阵。但是偏偏周鹤岚北上时,听闻南边各个州郡今年都天旱少雨,田地大约要欠收。一旦欠收,普通百姓连生计都无法维持,恐怕又要生出乱子。
南边生乱的消息上一世安长卿没有听说过,但是想也知道,北方接连生了乱,南方又怎么可能平静得了?
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萧止戈的预言会应验的如此之快。
九月末时,周鹤岚传来消息:广平、清河、定安诸郡有百姓揭竿而起。这一次的动乱比当初的泗水动乱更加残酷,
南方百姓多年来遭受豪强地主剥削压迫。今天秋天田地欠收。这些租种田地的百姓不仅连果腹的粮食都没能留下,反而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地方豪强压迫惯了这些底层百姓,天灾面前也没有一点仁慈之心,面对如此艰难境况,反而变本加厉,凡是欠租不交者,所欠钱粮均按“羊羔息”收取利息。
羊羔息欠一还二,如此重担,终于将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们逼到了绝路上。
南地百姓不似当初泗水白丁军,白丁军是憎恨朝廷重税徭役,起义后也只是屠了当地县衙和官商勾结的富户。但是南地百姓却是恨透了这些鱼肉乡里的豪强。起义之后首先便将当地豪强一家家屠杀殆尽,瓜分钱粮。
反应过来的地方豪强与起义军势同水火,不死不休,南方诸州郡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反而是官府腐败无能,多年来势力被豪强掌控,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半点插不上手,只能向朝廷求援。
消息传回邺京时,已经是九月底。安庆帝原本身体就大不如前,看了折子后气得呕出一口血,太子萧祁桉顺理成章地监国,召集丞相等人议事。
新上任的太府寺卿尚且心怀仁慈,提议太子派人彻查南方豪强兼并土地之事,剿灭南方诸地豪强,同时免除百姓赋税,开仓赈灾。毕竟这次百姓起义的刀口对着是豪强,朝廷若是能好好安抚,反而能得个好名声。
太府寺卿是原先太府寺少卿升任,原先是常阳郡郡守。对邺京局势尚且不够明晰。他不知道的是,南方诸地豪强之所以敢如此肆意妄为,与邺京这些世家大族朝堂官员,甚至于两位皇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南方富庶,这些人又岂会不插上一手?
太子冷笑一声驳斥了太府寺卿的提议,冷声道:“这些贱民敢造反,岂能轻易放过?”
是日,加盖了皇帝玺印的圣旨快马送往南地,南地驻军接旨后,士兵倾巢而出,剿灭乱民数千人。南地百姓在抗争了许久后,等来的却是朝廷大军的屠杀。
百姓哗然。然而接下来却不是太子预料中平息动乱,肆意地屠杀反而激起了更大反扑,这些百姓集结成军,不要命地同军队相抗。庆州、雍州、朊州等地守军原本就疏于操练,养得惫懒。如今面对这些杀红眼的百姓竟然寒了胆,在初时的胜利后,开始节节败退。先是庆州沦陷,而后是雍州,再然后朊州也危矣。
朊州拱卫邺京,若是朊州失守,起义军便可直逼邺京。太子这才慌了,被惊动的安庆帝撑着病体,召集朝臣议事。
沉寂许久的舒贵妃一党趁机落井下石,大肆弹劾太子以及太子一党。还有惯会和稀泥的官员各打五十大板,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却没一个解决的办法。
安庆帝气得直咳嗽,指着申屠孛问道:“申屠爱卿以为该如何?”
申屠孛一早就反对出兵镇压,只是太子一意孤行才酿成大祸。如今见朝堂之上不思如何解决民乱,反而还在争权夺利落井下石,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听安庆帝问及他,他沉默一瞬,遵从本心道:“不如派北战王前去平乱。”
话一出,朝堂之上便是一静,只是此时却无人敢出来反对。南方乱民势头汹汹,若是此时站出来反对,延误战机让乱民破了朊州打到邺京,那九族都不够杀的。
安庆帝盯着申屠孛看了半晌,终于疲惫道:“传朕旨意,命北战王即刻带兵前去雍州平乱!”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今天好多人cue我。
第74章
雁州。
眼下已是十月, 雁州的天气已经渐渐冷了起来,往年这个时候,百姓们不是在为过冬发愁, 就是随时警惕北狄人打来, 在为战事做准备。今天秋的雁州,却一反往年的热闹。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虽说土地贫瘠,今年春又遭了雪灾, 秋收反而比往年产量少了,但百姓们却一点都不愁。北战王先是免除了今年的税收,又大肆征工挖运河凿水渠, 去应征的百姓不仅能分口粮, 还有工钱拿。从夏天到秋天,上工积攒下的口粮和工钱已经足够百姓们度过今冬, 再加上秋天收获的粮食,今年甚至可以过个热闹年了。
再加上北狄威胁已经去,雁州城内自是一片欢欣热闹气象。
将军府里, 安长卿挺着个肚子, 仍旧在孜孜不倦地看安福送来的公文。
九月中旬的时候他就渐渐开始显怀,到了十月,肚子越发地大起来, 衣裳已经遮掩不住, 便干脆称病不出,待在府中安心休养。
府中下人也都筛选了一遍,能留下的都是口风紧又忠心且签了死契的, 其余下人则全派到了外院去当差。胡是非和余绡则被接进了府里住下,已经开始为他临产做准备。
刚传出生病消息时, 齐巍等人还有官署诸位大人都上门看望,萧止戈以生病需静养全部拒之门外。只是雁州官署还有匠作坊诸多事务原先都是安长卿在处理,如今离了他,颇有些群龙无首。诸位大人还有匠作坊主事几番上门求见请安长卿拿主意,萧止戈有心想拦,无奈安长卿自己在府里也待烦了,隔着屏风跟诸人议完事,开始叫安福把需处理的公文一沓一沓往府里搬。
萧止戈知道时脸都是黑的,又不敢不让他看,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每天允许安长卿处理一个时辰的公务。
安长卿在公文上写完批注,刚搁下笔,就听书房门被推开了。萧止戈大步进来,道:“到时间了。”
瞥了架子上漏刻一眼,安长卿小声嘀咕:“王爷真是比漏刻还准。”
萧止戈权当做没听见,将他面前摊开的公文收拾好,叫安福送去官署。便牵起他往外走:“先去走两圈,晚饭备了牛乳羹,等会儿多吃点。”
两人牵着手,穿过回廊,去了后头的花园。
花园早就被重新修葺过,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样不少,比当初安长卿刚来时富丽得多。从安长卿显怀后,萧止戈晚饭前都要陪着他来这里走一走。
在园子里逛了两圈,活动了筋骨,才回正屋用饭。
饭菜也是精心准备的,军营里调来的厨子已经换成了邺京特地请来的大厨,精致可口份量却不大。碗碟摆了一满桌,每样却不过两三口的量。
安长卿从显怀之后胃口就渐渐小了,虽然看着人还是圆润不少,但是萧止戈每每看着他日渐凸起的肚子,就生怕他吃得少了,叫厨子变着法做吃食哄他多吃一些。
看着每每吃饭就如临大敌恨不得替他吃的萧止戈,安长卿只能默默叹口气。原先他没显怀时还好,萧止戈看着还算沉稳。只是从他肚子开始大起来后,他就开始乱了方寸。把公务全部挪到府里来处理不说,光一日三餐就恨不得数着米粒喂他吃。胃口好吃多了怕胎儿太大胎位不正。吃得少了又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长卿觉着自己跟他比起来,萧止戈才像是怀孕的那个,一天到晚就没有个安生时候。
今日吃饭,萧止戈倒是格外沉默些,安长卿安逸地吃完一顿饭,才意识到他今日沉默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放下筷子,接过安福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安长卿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萧止戈默了片刻,才将藏在袖中的公文给他看。安长卿疑惑地接过去。待看完,神情便冷凝下来,冷笑道:“太子捅了马蜂窝,现在却叫你去收拾烂摊子。”
南边局势本就在萧止戈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爆发的如此之迅速,按照他预估,至少要等到安长卿生产后,南边才会彻底乱起来,安庆帝纠结一番再命他去平乱。只是太子比他想象中更要自大和愚蠢,南边几个守将也比他预计中还要不堪一击,竟然都快叫流民杀到了家门口去。
矛盾被激化,他平乱的时间也要提前。
安长卿现在已经有六个月身孕,按照手札中记载,那位佚名男子生产时间比女子生产要早将近两个月,女子怀胎十月生产,安长卿却只用八个月,预产期在十二月里。
如今距离生产不过两个月,萧止戈却要奔赴南边平乱,万一他不能及时赶回来……
他没有说出口的担忧,安长卿却已然明白了。
“王爷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一早。”
安长卿点点头,道:“那我今日先替你收拾行装。”
“不必收拾。”萧止戈抓住他手,目光深沉,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良久才轻拥住他,叹息般说了一句抱歉。
以男子之身有孕,本就辛苦。临产更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而他却不知道届时能不能赶回来陪在他身边。
安长卿覆在他手背上,手指插入他指缝中最终与他十指相扣,笑着道:“又不是第一次出征,我在家里等你。”
若是放在从前,他必然忐忑不安。但如今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胆怯不顶事的庶子。他能将雁州事务处理地井井有条,也能让他的将军在出征之时,无后顾之忧。
如今,他已然不惧。
他相信萧止戈能平了南边,他也相信自己能守好家门,等他凯旋。
他握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缓声道:“孩子很乖,不会折腾我。等你踏平南边州郡,就接我们去南边看看。”他眼里含着浅浅笑意:“我还没去过南边。”
萧止戈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在他温和的话语声中变得平和。他埋首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郑重地摸了摸他的肚子,道:“好,等我踏平南边,就接你们去玩。”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安长卿肚子大了,只能侧躺着睡。萧止戈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手搂着他的腰,在他后背轻轻拍抚着。安长卿瞌睡多,此时已睡沉了。萧止戈却有些睡不着,看了他整整一晚,直到天边显出一丝鱼肚白,才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去。
安福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被萧止戈示意噤声,又退了回去。
萧止戈没什么行李要收拾,洗漱后换上轻便衣裳,便悄无声息地策马去了军营。两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萧止戈举起乌金枪,将士们齐声一喝,“戈”字旗招展,策马往南而去。
***
南边三州陷入动乱之中,其中又以朊州情势最危急。庆州雍州都已经沦陷,豪强自建护卫军与起义军分庭抗礼,各占半边,已经脱离了当地主将与驻军的辖制。豪强集结在一处,兵力也不容小觑,流民一时拿不下庆州雍州的豪强,便将目光转向了朊州。
朊州拱卫邺京,又早有防备,好歹挡住了起义军几次进攻,尚未被攻陷。但流民杀红了眼,战力不容小觑,若是再无救援,只怕守军也抵挡不了不久。
安庆帝的旨意原本是叫萧止戈先驰援朊州,再平雍州和庆州。然而萧止戈却并没有打算听安庆帝的指挥,如此乱局,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他带两万大军,从雁州出发,经过肃州,禹州,直奔庆州。民乱最开始从庆州开始,而庆州也是这三州之中,最为富庶的一个州。一开始被流民杀了个措手不及,庆州豪强在反应过来后,立刻组建了护卫军,开始对抗起义军。起义军到底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全靠血肉之躯堆出来的胜利。但这些豪强却是不缺钱不缺粮,招兵买马之后,为了报复,竟然开始大肆杀戮平民百姓,将未参与起义的普通百姓全部打成了乱党。
萧止戈此去,便是要先解决这些鱼肉乡里的豪强地主。说到底,豪强地主把持田地,压榨平民,民乱便是由他们而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再则,这些年来豪强地主兼并土地,不先煞煞他们的威风,杀鸡儆猴。他们是不肯轻易割肉的。
大军昼夜兼程赶到庆州,最先遇见的却是庆州守军。庆州乃是游骑将军左丘所管辖,然而此时这些守军却无精打采地驻扎在城外,庆州反而城门紧闭。
萧止戈命人前去城下传令,叫守门将开城门,一连喊了数声,却无人来应。倒是听闻消息匆匆穿上盔甲来迎的左丘道:“庆州城门如今分别被护卫军和流民把持,四座城门两方各占其二。不论哪边都不会给我们开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