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晚上接你出去玩。”
“好。”
今日陛下与民同乐,城内所有的兵队都要调集起来,全城戒备,不知厉霄忙碌,各部各大营卫都不能闲着,陛下平日不怎么出宫,如今去了天子塔,这正是其他各国刺杀的好时机。
宋颂知道今天外面会很热闹,但他也并未出门,厉霄要率兵保护皇帝已经很忙了,他不想再惹对方为他担心。
他撒下去的花种已经纷纷长了出来,宋颂照例浇了水,忽然看到了一株嫩嫩的花茎上开出了一个淡黄色的小点,若是不仔细,几乎都察觉不到,竟然是结了花苞,他心里陡然涌出一股欢喜。
外头传来动静,是裹得跟球一样的纪瀛,他进来便立刻吸了一口气:“哎呀,这花儿住的地方都比我那院子暖和。”
“你怎么过来了?”
“王爷没跟你说?”纪瀛道:“今天天子塔那里会很热闹,他知道你肯定不敢出门,特别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宋颂皱眉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我就不知道了。”纪瀛问:“你浇好花儿了吗?去屋里下棋如何?”
宋颂闷闷的跟着他进了屋内,心里却因为他的话而心神不宁,连续赢了他几回之后,纪瀛也有点儿悻悻不乐:“你要是心情不好,我就回去睡了。”
“我担心王爷。”
“你担心他干什么,有谁能伤的了他?”
“我怕有人惹他生气,刺激他伤人。”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今天太师府的高手都在,不会任他发疯的。”
宋颂揪着手指,心里忽然很乱,道:“我出去看看。”
白岩和纪瀛一起跟上,宋颂走出侧门,便看到附近来了很多陌生的巡逻兵,今日事情重大,全程戒备,除此之外,内城巡逻兵也都增加了好几倍。
纪瀛道:“你大可放心,这两日,除了刺客和暗探之外,城内绝大部分人都会安分守己,这个时候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颂不担心这些,他只担心厉霄的病。
他转身将太后给的令牌拿起来,对纪瀛道:“你觉得我这屋里可暖?”
“?”
宋颂戴着纪瀛的大厚帽子走出门的时候,微微仰起脸朝四周看了看,确认厉霄负责守护他的暗卫已经看清了他的脸,他这才拉高领口遮住半张脸,继续朝前走去。
刚到门口,却忽然被白岩拦住,他看了一眼宋颂的扮相,道:“王爷不让您出门。”
“我心里不安。”宋颂软声道:“我知道你职责所在,但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他眼珠漂亮的像海里的珠子,白岩顿了顿,道:“我……”
“你回去保护我,别让别人知道我出来了。”他将白岩推回去,转身汇入了人流之中,纪瀛的衣服上一股子药味儿,真不愧是医者,熏得宋颂头都晕乎乎的。
厉霄亲自检查过了布防,路上遇到厉青,兄弟俩打了招呼,要走的时候,厉青忽然想起什么:“方才有人寻你,似乎是东卫营的人。”
“可有说何事?”
“未曾。”
厉霄便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厉青却又开口:“大皇兄。”
厉霄再次停了下来。
厉青长得高大威武,一张英俊而冷硬的脸,哪怕不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隐隐的威严,平日处事也如他的长相一般,毫不拖泥带水,他并不与厉霄亲近,兄弟俩平时很少说话,此刻却忽然不知为何,道了一声:“今日人多,你……小心一些。”
厉霄颌首:“多谢提醒。”
今日盛事,民众众多,所有人都担心他会不小心犯病,连老五也一样。
天子带着御林军,乘着龙辇而来,笑着跟民众们打招呼,四周山呼万岁,到了时间,他缓缓登塔。
他的身子其实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今年很多大臣都联名建议元宵这次活动不如罢了,可干国自建国起便与人民休戚与共,同享盛世的传统,若是突然罢了,只怕天子病危的传言会弄的人人惶然。
天子协同几个儿子一起登塔,父慈子孝的场景让民众欢呼,老迈的皇帝一步一步,目光忽然与下方的厉霄撞到了一起。
在厉霄还未发疯之前,他们兄弟几个都会跟着父皇一起登上这天子塔,天子塔共有九层,传言上到最高可摘日月,但自打他发疯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上去过。
厉霄静静站在下方望着他,天子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面上划过一抹难忍的悲恸,便又重新调整表情,笑着看向了远处,看向他的子民,他的江山。
宋颂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被人群挤得左右摇摆,眼睛追随着厉霄的身影,远远看去,能见到赵寅一直伴在厉霄身旁不远处,便略略放下了心,只要无人故意刺激厉霄,今日想必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十分突兀的怒骂:“宋颂,你不得好死!”
厉霄比他动静快,顿时就冲着那声音而去了,宋颂几乎被人浪卷着,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直接被挤到了那边。
“好像是宋夫人,她在干什么?”
“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一幅画,半遮半掩,诱惑十足,而上面,赫然画得是宋颂的脸。
她还在骂:“此人□□不堪,到处勾引,此前我们宋府一直不敢声张,不让他露面便是担心他败坏了宋府的名声,直到他前两日居然砍了我儿的脚!我知道没有人相信,但宋颂就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平王殿下就是被他这样骗到手的……今日我要大义灭亲,将真相揭露于众!”
“她疯了吗?”
“她在做什么啊?”
赵寅听到动静便立刻朝这边赶,果然便见厉霄额头暴起青筋,眼珠扩散呈蛛网状,若非怒极,他的失控是有过程的——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一直暗中保护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却被他一掌派了出去,那倒霉侍卫被他一掌拍了出去,秦氏也被赵寅险而又险的拉了过来,厉霄陡然咆哮了一声:“该死!”
他发上紫金冠已经将落未落,真气震荡,离得近的瞬间被震飞出去,宋颂好巧不巧的正在旁边,喉间几乎溢出一口鲜血,他擦了擦嘴角,听到赵寅慌乱的声音:“先把人驱散!”
无数官兵持枪冲了过来,开始列队试图把厉霄围起来,一边顺便将人往外疏散,几个高手重重咳了一声,谨慎的凝望着厉霄,厉霄的眼珠却如魔鬼一般盯住了赵寅身旁的秦氏。
秦氏脸色苍白,陡然一推赵寅,飞快的顺着方才被震开的守卫缺口跑去,她在把厉霄往那边引——
厉霄果真抬步走去,又因为几个高手出手而被困在原起,他的身影陡然拔地而起,然后又陡然俯冲下去,宋夫人挤入人群之中,所有民众被厉霄吓的肝胆俱裂,他们疯狂前涌,宋颂却在拼命的往回挤:“殿下!殿下!!”
秦氏根本不敢回头,她按照皇后一开始教的,拼命的朝前跑,心跳快如擂鼓,姐姐说过,只要呆在人群里,就是安全的,疯王就不可能一下子抓到她——
她心里此刻已经有了报复一般的快感,如今宋颂名声被毁,只要疯王杀人足够多,陛下亲眼所见,疯王绝对活不过这个春天!
她脑子里几乎开始幻想疯王被当街砍头的情景了。
宋颂头上的帽子被挤了下来,宋夫人陡然侧头,顿时脸色大变——
“王爷!厉霄——!”
有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平王妃!!”
“快让他过去!!”
“听说他可以治疯王!快放他过去!”
他身边的人瞬间让开一条大道,厉霄沿途借力,目光凝聚在他的脸上,神色短暂的变化了一下。
他陡然落了下来,眼里癫狂的杀意一点点褪去,却依然有点迟钝。
宋颂方才被震出了一口血,这会儿嘴角还带着血迹,脸色苍白,他望着厉霄,道:“殿下……是我,你看,是我,我是颂儿。”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似乎担心厉霄听不到宋颂的声音一样,动作也放缓了,赵寅抬手制住后方要上前的人,目光紧紧盯着中央的两人。
宋颂又咳了一声,他抬步朝厉霄走去,试探的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道:“你看,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在作大死……
第四十二章 无辜
天子塔上的天子垂眸看着地上的儿子, 他头上的发冠在方才追人的时候已经完全滑落,背对着这边,被真气震荡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但却渐渐服帖。
他身体里每一个癫狂的细胞都因为宋颂而安静, 每一滴沸腾的血液也都因为宋颂而平息,仿佛狂怒的雄狮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瞬间温顺了下来。
被宋颂按在脸上的手终于有了动静,他的拇指蹭了蹭宋颂的脸颊, 宋颂顿时呼出一口气,伸手将他抱住,他仰起脸眨去眼中惶恐的泪水, 手一下下的抚摸厉霄的长发:“没事了, 没事了。”
厉霄垂眸将他拥在怀里,任由那只温软的手一下下的抚摸自己, 他短暂的茫然了片刻,脑子里的记忆渐渐聚焦,眼皮掀起, 锋利的目光直直朝前方看了过去。
面前拥挤着数不清的百姓, 他们面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这其中,没有秦氏的身影。
不远处, 闻讯赶来的秦宁脸色凝重。
宋颂注意到他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忙开口将人视线吸引过来:“殿下,我受伤了。”
厉霄立刻看向他,拇指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眼神里面又涌起风暴,他克制的道:“有没有哪里疼?”
“殿下多看看我, 我就不疼。”
许是因为他嘴甜,厉霄的眼睛明显的亮起几个色度,宋颂趁机道:“这里可能有百姓受伤,殿下看……”
厉霄收到暗示,道:“速去请医者,看是否有人受伤。”
赵寅立刻转头吩咐,厉霄又道:“今日本王受人蛊惑,冲突了诸位,还请见谅。”
他与方才的样子辩若两人,到底身份在那里压着,百姓里面混得有读书人,见他这般气量,立刻道:“方才那夫人言行污秽,刻意冲撞,此事不怨殿下。”
一帮人纷纷附和。
说到底,今日之事未曾造成真的伤亡,有一个人通情达理,就有接下来的人跟着通情达理,厉霄颌首,带着宋颂先离去看伤。
人群熙攘,有人道:“那恶妇去哪儿了?”
“总觉得今天的事儿不简单,她为何选择今天来挑衅疯王?”
“是不是疯了?”
“真的疯了吧?”
“看来是不要命了。”
……
这场闹剧惹得天子龙心不悦,早早便离开天子塔回了宫中,贴身公公呈上了一个牌子,对皇帝道:“此物是从秦氏身上搜来的,付统领已经将其活捉,等候陛下发落。”
皇帝望着那牌子半晌,道:“,这疯妇疯言疯语,造谣生事,污蔑皇室,辱骂王妃,虽差点引王爷失控杀人,可到底是个疯妇,不好判呐。”
“陛下的意思是?”
“将此物呈给皇后,看她如何发落。”
秦氏被抓,秦宁已经提前送来了消息,皇后此刻倒是没有太大的动静,若是陛下责问,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正安静的坐着,却不想未曾等来陛下,等来了窦公公。
她愣了一下,问:“公公来所为何事?”
“这是陛下命奴才送来的,娘娘请过目。”
皇后接过那牌子,顿时心里一惊,怎么回事禁军的牌子?!
“我要见陛下。”
“陛下今日忙碌,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窦公公道:“陛下原话是,疯妇疯言风疯,造谣生事,污蔑皇室,辱骂王妃,虽差点儿引出大事,可到底是个疯妇,他不好办。”
皇后短暂思量,脸色更白,窦公公活像什么都没看到,道:“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送公公。”
她转过来,捏着那个牌子,心思急转间,听到身边传来动静,便陡然一巴掌抽了过去,贴身侍女蓦然跪下:“娘娘!”
“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不亲手把牌子交给三姐儿,让人暗中掉包,害本宫受陛下猜忌,你可该死!”
“娘娘恕罪!此事却是奴婢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
皇后吸了口气,转身坐在榻上,脸色难看,本来她打的算盘是疯王失控,哪怕没有杀死秦氏,但也一定会引陛下盛怒判刑,就算上述两个条件都没有,她也可以另外找人灭口,可如今,秦氏居然被抓了,牌子也被换了。
她如今怎么做都是错。
如果此刻去杀了秦氏,必定会牵连秦府,如果放了,又毫无道理,而陛下还暗示她,那个疯妇……
秦氏缩在大牢里面,一直在暗暗祈祷,终于,她想见的人来了,顿时神色一喜,“姐姐!”
皇后命人打开了牢门,狱卒退下,她道:“你是怎么拿到禁军令牌的?”
“那不是姐姐给我的吗?”秦氏笑着道:“大哥一直向着姐姐,你把大哥的令牌给我,代表着我们姊妹同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共同进退。”
皇后愣了一会儿,忽然失笑:“三妹,我以前只知道你蠢,却不知你竟然蠢成这样,本宫是太子生母,秦宁是禁军统领兼骠骑大将军,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这个蠢货共同进退?!”
她口不择言,怒斥道:“你在收到禁军令牌的时候就应该要明白,有人想用你拉我和秦宁下水!可我直到你被抓住,经过了陛下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