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写地往下说道。
“本座如今,是邪魔外道。”
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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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称本座,倒是连凌自初都有些懵了,半晌才回神来,喃喃道:“你这一句本座,的确有几分义父当年的风采。”
岳霄也挑了眉笑,沈清喻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怎么便脱口而出了那句话,尴尬别过脸去,匆匆道:“时间不多了,快开始布置吧。”
他们悄悄忙着在药庐内外布置陷阱,还要提防着不要被应正阳留在山下的护卫们发觉此事,一天不知不觉便已过去了。
入了夜,沈睿文与凌自初去给山下几人送饭,他们在饭菜中放了迷药,将守卫们迷倒藏好,以免待会儿张修远等人来时误伤了他们,而后便又回到了药庐中,等候张修远大驾光临。
临近子时,林间终于有了动静。
沈清喻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张修远显然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人走上了山来。沈清喻在里间从窗缝往外看,张修远果真带了不少人来,张修明也在当场,而那个最为诡异的面具人却不在此处。
他记得上一世张修远对他们下手时,面具人全程跟随,却不曾出手,他因而没有看到面具人的武功。如今面具人不曾出现,沈清喻稍稍觉得有些古怪,却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若他不曾记错,应正阳寿宴,每夜都在府中大宴,请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有一人缺席,其余人轻易便能发现。那人此时不敢来此处,也许正是为了掩饰什么。
打首的黑衣人是张修远的手下,他并未注意,只想着他们要杀的是几个不会武的病残,不料一脚踏进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一脚被绳圈紧束拉着吊到了树上去,他好歹是个习武之人,霎时便反应过来,立即躬身割断了自己腿上的绳索,翻身落在地上一滚,稳住了身子,道:“有陷阱!”
张修远嗤笑道:“就这点小伎俩?”
他话音未落,先前中了陷阱的那黑衣人已捂着嘴轰然倒地,整个人尚在不住抽搐,他落下与倒地时时扬起了满地的尘土,几人捂着口鼻剧咳不止,霎时跟着倒了数人。
其余人吓得急退数步,可四下早已是粉尘弥漫,张修远与张修明略一对视,最先足下用劲一跃上树梢,其余人便纷纷效仿,可终归是轻功不及他们二人,树梢摇晃得厉害,便有人伸手扶住了树干,那树干上不知涂了一层什么东西,略有些滑腻,那人侧目一看,他手心肌肤竟然便这么蚀烂了下去,痛可入骨,他不由惊慌挣扎,一时树影摇晃,树枝胡乱拍打在其余人身上,竟也带着剧毒,连着又有数人跌落树梢。
张修远方皱眉,明白今夜之事也许不会那么简单了。
他四下观望,随他来的人竟已折损了大半,而他们却连目标的面都不曾见到,他似已明白了些什么,树影摇晃之间,他隐约瞧见药庐屋顶上站了一人。
今夜月色昏暗,天上阴云密布,寒风萧瑟,似是又要下雪,张修远嗤笑一声,踩着树梢跃到药庐的屋顶上,张修明也随着他的脚步跟上。隔着昏沉微光,他二人清楚看见本该中毒的岳霄便这么翘着腿坐在屋檐上,手中捧着一把瓜子,像是在看好戏一般,见他们二人终于过来了,微微笑着将手一抖,目光却锋锐如刃,直直盯在张修远身上。
“张修远。”他拂衣起身,轻声一笑,语调之中尽是挑衅,道,“你不是要试我的刀吗?”
……
张修远沉默片刻,铮然间剑已出鞘。
他师承凌风剑贺逐风,剑势凌厉如风,直逼岳霄而上,而张修明见兄长出手,便也拔剑相助,他剑法在张修远之上,二人联手,又配合无间,岳霄虽应对得游刃有余,却也不至突破。
沈清喻在下观战,他看岳霄被二人如此拖着,心中忽而咯噔一声,明白张修远此番见岳霄未曾中毒,知晓自己与张修明不是岳霄的对手,他们如此应对,便是要刻意拖延时间……那面具人不在此处,他们也许是想等面具人过来。
上一世沈清喻并未见过面具人出手,可他却仍记得一向傲慢的张修远对面具人如何尊敬,那是一副惧怕敬畏对方实力的神色,沈清喻心觉不好,便一咬牙,推门在院中提声对岳霄喊道:“他们在刻意拖延!速战速决!”
岳霄正也觉得奇怪,他被拖得心烦,正欲破阵,不料张修远听闻沈清喻大喊后立即变了剑法,那绝不是贺逐风的凌风剑,他这剑招诡异,连岳霄也不曾见过,看似绵软无力,却处处暗藏杀机,实在古怪万分。
岳霄不由多了几眼,这实在不是中原江湖的路数,二人配合起来,竟也令他频频生险,只是这剑法他们练得并不如凌风剑熟悉,岳霄瞅着了空子,便从武功较弱的张修远身上破阵,一刀劈在张修远后肩,张修远吃痛趔趄数步,一时站立不稳,被岳霄踢下了屋檐。
外头的地面被凌自初撒了一层毒粉,岳霄等人已提前服过解药,张修远却不曾,他肩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跌落在地时空中又扬起一层毒粉,他也算反应迅速,立即封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以免毒攻心脉,而岳霄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你也不过如此。”
张修远咬牙切齿,可他却不可再动武了,屋上只剩下了岳霄与张修明二人。张修明看似略有些退缩,他后撤一步,像是要逃,却虚晃一步,忽而飞速举剑朝院中的沈清喻刺去。
岳霄一惊,余光却瞥见金光一闪,他顿住脚步,却见一柄雕金大刀击在张修明剑上,张修明只觉握剑之手一阵发麻,几乎将剑丢在了地上,他未伤到沈清喻,勉强握住了剑连退数步,眼见一人飞身而过,将那柄大刀接在手上,拄立于地,也不理会张修明,而是抬首一望,道:“阿霄,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竟是江延。
天上已渐渐飘起细雪,而江延一人拄刀在院中,冷冰冰抬首看向岳霄,道:“你立即随我回去。”
院内铺了青石,凌自初并未在此处撒上毒粉,他们倒还能好好站着说话,岳霄轻咳几声,目光仍盯在张修明身上,却极为局促,紧张不已地从屋顶上下来了,落在沈清喻身旁,清一清嗓子,道:“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延问:“为什么。”
岳霄只是回眸看了一眼江延身后的沈清喻。
江延便也侧目一望,心中意会,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人?”
岳霄微微蹙眉,他见江延在此,已心知今夜他们定可安然脱身了。而沈清喻令他速战速决,他便明白张修远他们只怕还有后招,他们若是在此拖久了,也许反而会出问题,他们应当要尽早离去才是。
岳霄便道:“我有一事相求。”
江延:“说。”
岳霄便到他身边,与他低语数句,江延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点头,道:“好。”
岳霄又道:“此事之后,你来我与你说的那处地方,我便随你回去。”
江延反问:“此言不虚?”
岳霄:“千金一诺。”
于是江延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道:“好。”
他横刀挡在岳霄身前,将目光冷冷地放在张修明身上,而张修远已捂着肩头拖着剑走过来了,他与张修明站在一处,二人上下小心打量着江延,张修明自怀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递到张修远手中,张修远则拔开瓶塞,将瓶中药粉倒入嘴中。隔着几步距离,岳霄倒也嗅到一丝异香,而张修远虽呛得咳嗽了数声,可脸色竟也跟着好了许多,他重新将剑举起,目光变得更加诡异了一些,望着岳霄咧嘴发笑,道:“你们想逃?”
岳霄毫不理会他,他拉过沈清喻,道:“我们走。”
沈清喻一怔,反而看江延:“可是他?”
岳霄低声淡然道:“你放心,他们不是我师兄的对手。”
沈清喻听到师兄二字,不由更是一愣,回首多看了江延一眼。他白日已偷偷将给应正阳的信送回去了,他们本就打算在今夜离开此处的。他跟上岳霄的脚步,可张修远张修明二人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去,张修远服了那药后,像是镇住了体内的毒,已提了剑要追,神色状若癫狂,看起来如何也不像是个正常人。
江延却拦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他把身后的长刀取下,将刀缓缓自镀金刀鞘中拔了出来,拄刀立于路中。
那绝对是一把好刀,刀刃锋寒,在夜中熠熠泛着寒光,细雪拂在刃上,竟也被斩断两片。张修远虽不认得他,却也知晓此人绝不简单,他仔细打量着江延,出言威胁道:“不想死就滚开。”
江延却并不理会张修远的威胁。
他一动不动地抬眼看着张修远二人,目光冰如寒潭,像是在警告,又有微微的愠意。
“就是你给我师弟下毒的?”他傲然一字一句冷冷道,“你真该死。”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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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霄带着沈清喻等三人迅速离了药庐,逃开一段距离,沈清喻方忍不住询问:“那人是你师兄?”
岳霄点头道:“是。”
沈清喻仍对岳霄已有婚约这一件事耿耿于怀,皱着眉一路不愿言语,半晌方问道:“你刚才与他说什么了?”
“我师兄带了不少人来此处。”岳霄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请他帮忙保护应府,为我们断后之后,再来沈府相见。”
沈清喻问:“你要和他一块回去?”
岳霄微有惊讶,反问:“你不是也要随我们一同出关吗?”
沈清喻一顿,点头喃喃道:“对,我是要随你们出关。”
他不由心绪复杂,只觉说不出的难受,江延要带岳霄回去履约,而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岳霄回去成亲吗?
岳霄看他沉默不言,也猜得出他耿耿于怀的是何事,他有些懊恼当初与沈清喻说了这话,却也隐隐地有些开心,沈清喻这是在为他吃醋,他如何能不高兴?
他们在城外不远的小镇的藏身处与燕阳、孟景二人汇合,凌自初看了沈清喻写来的信后,已将一切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燕阳,燕阳看上去虽似乎还未从沈清喻的身份转变中回过神来,却仍是相信他们的,所以闷闷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沈清喻身上的毒需得研习凌行之留下的秘籍方能缓解,而张修远等人的目标也是那秘籍,他们几乎将沈府都倒过来翻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那东西。沈清喻也从不曾听沈父说起过他将秘籍与凌行之的入歧刀藏在何处,可他是清楚记得的,他小时候常见母亲擦拭一把刀,现在想来,那也许就是入歧。
沈清喻已有些记不清那柄刀的模样了,他只记得母亲非常宝贝那一把刀,而若他不曾记错的话,母亲去世之后,那柄刀也随她一同入葬了。
当年他母亲去世之后,因非正室而并未入祖坟,沈契在山上的坟地内替她另寻了一处墓穴,那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葬的都是些无家可归之人,沈清喻当时还因此对父亲稍有埋怨,以为天下多是薄情之人,因他母亲是妾室才落到如此地步。
可现今想来,他母亲从头到尾都不是沈家的人,所以她本不必入沈家祖坟,而父亲此番举动……沈清喻不知他是不是有心之举,一个妾室低调外葬,外人根本不会知道这种事,也正因如此,沈府毁于一旦,张修远他们却并未寻到沈清喻母亲的墓去。
如今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沈清喻母亲的墓。
……
从此处赶回沈府,就算有快马,也需有近十日的光景。
沈清喻抱病在身,没有那秘籍,凌自初与孟景也只能勉强用药暂时压着他体内的毒性。前两日他倒还能随他们骑马,可第三日沈清喻便发了高烧,一夜昏迷未醒,他们只得在此处暂留了一日,孟景为他施针压毒,直到夜中沈清喻方醒过来,只是身体虚弱,想来是不能骑马了。
沈睿文便备了马车,决定明日清晨再动身。
沈清喻尚在高烧,岳霄不放心他一人在屋内,便也在他身边陪着他。他喂沈清喻喝了药,而沈清喻似乎一直心情不佳,也不怎么想与他说话,喝了药后便闷闷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肯多与岳霄说。
他这两日都是这一副模样,岳霄可没想到他这气竟生了这么久,也不知该要如何才是,思索许久,方试探着问沈清喻,道:“你生气了?”
沈清喻不理会他。
岳霄故作腔调道:“吃味了?”
沈清喻将被子蒙上头,说:“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岳霄不由低笑,他算是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沈清喻还在因他说的婚约一事而生气,这可是为他吃了醋了,沈清喻心中有他,他开心得不得了,可又怕沈清喻误会,便道:“你放心,我不可能会成亲的。”
沈清喻仍是背对着他不肯回过身来,闷声闷气地答:“那又与我何干!”
岳霄笑道:“那件事本就是我随口——”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听外面有些响动,像是有人落在了雪地上,步法极轻,是个高手,不由一顿,提刀摸到了窗边去,往外一看,倒松了口气,主动过去开了门,沈清喻也好奇转过身来,便见江延闪身进了屋子。
“师兄,这才两日。”岳霄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
江延瞥了他一眼,他赶了两日的路,本就极为疲惫,不等有人邀请,便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摸过桌上的杯盏,掂了掂那瓷壶,问:“茶?酒?”
岳霄答:“茶。”
江延便挑眉,问:“有酒吗?”
他冻得鼻尖通红,连拿刀的手都有些僵硬,岳霄出去找店伙计温酒给他暖身,屋内只剩下江延与沈清喻二人,江延便直勾勾盯着沈清喻看,那眼神不由便令沈清喻有些心慌。
江延忽而开了口:“你与其他人好像也并无什么不同。”
沈清喻一怔,他不明白江延这句话的意思,自然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而江延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便往下说:“我以为你是神仙下凡,可你好像也只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