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那句问话故意说得极慢。
萧让额头上青筋暴起。
云歇微挑眼:“你抢了我多少美人,都忘了?你年纪轻轻都巴望着开荤,我也不可能总吃素。”
“我好歹当了那么多年权臣,身后不说有汪洋大海,小池塘还是有的,我总不至于为条刚长成青蛙的蝌蚪守身如玉,你也太抬举自己了。”
云歇一生起气来,嘴上就不饶人。
蝌蚪让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他拇指捏上了云歇稍显苍白的唇,反复揉捻致红,冷冷问:“相父所言,半字非虚?”
“骗你作甚?怎么,受不了?嫌我脏?”云歇挑衅一笑,他巴不得萧让弃他如敝屣。
萧让却罕见地摇头:“怎么可能?无非是多费些功夫,将相父睡过的那些,一一处死罢了。”
然后用最激烈的方式将他一次次占有,即使无法得到他的心,也要他眼里只有他,身体铭记他。
云歇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嫌他脏?疼爱还来不及,只是锥心难忍于他曾经被别人拥有,与旁人百般温存、交心交身。
从前萧让投其所好,佯装沉静自矜、乖巧体贴,为的是云歇千帆过尽,最后仍觉得自己最称心意,甘愿回到他身边。
萧让从未想过,云歇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温水里煮着的青蛙竟跑了。
那漫长的七个月里,萧让最后悔的,就是没早点、再早点得到他。
所以云歇一回来,他就真那么做了。
萧让此刻倏然有些后悔要纵了云歇的决定,或许他该将他永远圈在身边。
云歇听到他杀人诛心的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胸口剧烈起伏。
萧让把云歇稳稳抱起,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云歇彻底怒了,挣扎着,带着点他不愿承认的惶恐不安:“你个畜生!”
“过誉,”萧让将他扔到床上,笑得水静风停,“相父曾言,这文官官服上绣禽,武官官服上绘兽,朝廷人人都是衣冠禽兽,我身为皇帝,自是……禽兽中的龙凤翘楚。”
云歇气得七窍生烟:“你恬不知耻!”
萧让像是有两张脸,顶上圣人皮囊,清润和正、沉静自矜,一丝一毫的人欲都是对他最大的亵渎,可他圣人皮囊底下藏着的,却是一张被**浸染的又俊又邪的面孔。
这张脸道德意识淡薄,恣意而为。
“耻?有什么可耻的?”萧让覆上来,声音低沉,藏着深入骨髓的欲和渴望,“我倒觉得这是对相父最大的赞美。”
近在咫尺的云歇,乌黑柔软长发散乱,脸上虽戴着恼人的人|皮面具,倔强的桃花眼却仍处处透着绮丽,他正紧咬着薄润的唇,面皮因怒气微微发红,勾起人巨大的施虐欲。
萧让眸光又深了几许。
云歇挣扎无效,冷笑一声,偏过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随意。”
萧让愣了下。
云歇也后知后觉地愣了下,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开始……暧味起来。
萧让凤眸里阴郁一扫而空,暗暗发抖的指尖透露着无措和漫上心尖的喜:“相父,你刚刚说,你之前那是……是……”
“不是!”云歇飞速打断。
这种时候云歇才不愿承认如他的意,他语气极冷硬:“你想错了,只是说这次不是第一次罢了,之前有过无数次。”
“而且你能找出我二十七还守身如玉的理由?”云歇嗤笑反问。
萧让沉吟片刻,道:“不能人道也未可知?”
云歇:“……”奇耻大辱!!
萧让才不管,他不可能放过一点点可能性。云歇气不择言的那句本就破绽百出,他后面又强行解释,更是徒惹嫌疑。
萧让想到柳不栖夸云歇温柔又生猛,脑中灵光一现。
那夜,云歇明明只坚持了不到一会会,就眼尾湿红,双瞳失焦,连声求着他松手让他释放。
显然是不太通人事的样。
温柔又生猛?丁点不相符。
身体当然不可能骗他,所以……云歇和柳不栖的嘴在骗他。
他当真是气糊涂了,云歇这张嘴,他稍不经意就被忽悠得团团转。
他竟差点……
理智归笼,萧让把人轻拉起,低敛眉目替他小心整理凌乱的衣襟,才过去几天,云歇的白皙姣好的锁骨上,他故意留下的痕迹仍在,颜色浅淡微红。
萧让心下上火,抬眸不再看,沉声问:“还喝酒么?”
云歇完全跟不上他脑回路,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心翼翼和示好又是为何,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任他摆布着,闻言终于身形一激,执念般应了:“喝!”
他气归气,也分得清轻重。
……
二人又回到了“醉生梦我”。
萧让点名找柳不栖,柳不栖极给面的又下来,她站在靠近云歇的地儿,鼻翼微动,神情略有丝古怪。
她之前被这风流俊雅的公子拒绝,还暗自气恼,这会儿闻见他身后跟着的小公子身上的气味,才恍然大悟。
这贵气逼人的公子是个断袖,这才对她无动于衷。
难怪他要说云相是举世无双的美人。
这后头跟着的小公子第一次来时,身上并未沾染蚁沉香,这会儿衣裳上味儿却极浓。
他们离去这半晌,如何耳鬓厮磨、交颈纠缠可想而知。
云歇不明白柳不栖为什么老偷看自己,怕她认出自己,只得垂下头。
柳不栖心下了然:这肯定是羞的。
白日宣淫,当真蜜里调油,惹人生羡。
柳不栖开始好奇起这二人的身份了,皇城下,哪家有这般出众的公子,她怎的竟不知晓?
这稍高的公子,虽已刻意收敛,却仍处处透着自矜与贵气,还有丝与教养无关的来自骨子里的睥睨天成,惹人心折。
衣裳能买,这贵气,却得长年累月的养,这等公子,必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饱读诗书,眼界高远。
柳不栖交游甚众,与达官显贵来往,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必不可少,这公子方才推杯换盏间,柳不栖分明看到他掌心覆着的微微薄茧。
这人习武。
他边上跟着的小公子也绝非凡俗之辈,他右手上几个特定位置竟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茧。
这人精通赌术。
这手竟是同云相一般……
柳不栖暗自心惊。
云相一手赌术,堪称惊艳。
当年云相微服来“醉生梦我”,她其时刚来京城没多久,不认得他,一片芳心被拒,不由地恼羞成怒,拉着他开赌。
云相输了便要陪她一晚,若是赢了,她才肯放他走。
云相当时也没自曝身份以势压人,而是极痛快地应下。
柳不栖浸染赌术十余年,一朝不慎,却输得一败涂地。
柳不栖曾以为,世人言云相“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贬义,到后来才知道,任何一门功夫,做深了做到极致,都值得崇拜跪伏。
倾家荡产的赌徒惹人生厌,百战百胜的赌神却叫人追捧。
云相骄而不凌人,傲而深藏不漏,不像那些臭书生,肚里稍有一点儿墨水,就要在她面前显摆,真正办起事来,半点用都没有。
云相值得她真心仰慕,并不仅仅因为从未得到。
……
萧让沉声道:“某与这位朋友有个约定,还请诸位做个见证,今日不醉不休,谁先站着出了这个门,另一人必践行所约,若有违誓,甘愿……被诛九族。”
众人哗然。
柳不栖迟疑道:“这怕是不妥,二位公子之约,又如何能累及旁人?”
云歇道:“无碍,我九族,只剩我一人。”
柳不栖震惊不已,良好的教养让她并未多问:“抱歉。”
云歇摇头示意无妨,看了眼萧让,尴尬地同柳不栖道:“他九族,有跟没有一样。”
心里则偷偷补了句,萧让还巴不得他九族死光了。
萧让九族但凡有丁点用,当初也绝轮不到自己被四有五好局选中去帮助他。
柳不栖道:“既如此,二位公子今日的酒奴家便请了。”
她是有心卖这二人一个好。
众人纷纷起哄。
这么多人看着,云歇也稍安心,不怕萧让反悔再横生枝节,萧让已立了誓言,不至于自毁颜面。
柳不栖极给面子,拿上来的都是最好的酒,云歇见萧让就要先行喝了敬他,不由蹙了蹙眉,倾身按住他酒盏,回身叫小二先上菜。
“先吃东西,”云歇避开他视线,冷道,“空腹喝……酒后劲大,你休想我到时候拖你回去。”
柳不栖在一边奇了,这小公子样貌乖巧明秀,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分明是担心对面这人空腹饮酒伤胃。她身为女子心细如尘,方能察觉出这点。
柳不栖起了促狭之心,免不了闹上一闹,道:“这倒是无妨,二位公子喝醉了,奴家这楼里有上好的厢房,可先叫小二备上,若是非归家不可,奴家也可先叫人去备了轿子在酒楼外等候,二位公子若信得过奴家,尽管喝便是。”
“……不可。”云歇硬着头皮道。
萧让一边眉梢轻挑起,显然是有些疑惑。
柳不栖心道一声果然如此,佯装疑惑地问:“奴家可有什么思虑不周的地方?”
“……”云歇瞥了眼眸光探究的萧让,轻咳两声,故作为难道,“我这位朋友,少夫人着实管得紧,他若是夜不归宿,怕是没好果子吃,可若是坐了姑娘您安排的轿子回去,少夫人只肖一问,便知他今日去了‘醉生梦我’,他这位夫人,又偏生好妒,姑娘您艳名远播,她定是晓得,倒时她找上门来,又是一桩麻烦事。”
……少夫人?
萧让不明白云歇为何扯谎扯到这地步,暗自发笑,配合点头。
柳不栖假意迎合,恍然大悟:“是了,那还是先上菜罢,这酒后劲是大。”
第16章
萧让握玉壶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
他替云歇斟着,二人你一杯,我一杯。
二人本就生得模样俊俏,动作仪态又极雅致,画面令人赏心悦目。
云歇本以为萧让撑不了多久,结果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萧让半点不见醉,双目一片清明。
萧让见云歇望自己,含笑回望,故意不疾不徐地饮着,勾的云歇急不可耐。
云歇着急比出个高低,又不好催他,觥筹交错间,只得无聊搭话:“你何时酒量这般好了?”
萧让笑意渐深:“还得多亏相父。”
云歇一怔:“因为我?”
萧让只笑,并不解释。
萧让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后的傍晚。
“相父,这都戌时了,路上雪滑,您便在偏殿歇着吧,也方便明日上早朝。”少年透亮澄澈的眼里藏着点期待,望着半只脚已踏出寝殿门的绰约男子。
云歇身形僵了僵,默默收回脚,敛了出宫玩乐的雀跃神情。
云歇灵机一动,叫萧让到跟前:“让儿也年纪不小了,相父教你喝酒吧?”
萧让当时半点不疑。
云歇教他温酒,一边说一边眼神不住往外飘,连脚尖都朝外。
萧让喝第一口,酒液又辛辣又涩,呛得他剧烈干咳起来,云歇回神,笑得开怀。
云歇道:“别学我,你是孩子,慢些,不急于一时。”
萧让孩子心性,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又最讨厌他说自己还是孩子,倔性一上来,便猛灌了几口,一张清雅俊秀的脸登时烧起了云。
不到半盏茶功夫,萧让已视物不清,眼前的云歇渐渐有了叠影,杯中物也开始晃荡。
“相父……”萧让弱弱地叫了声,睫毛帘子动得极缓慢,然后“砰”一声,趴倒在桌面。
“让儿?”云歇试探地低低叫了两声,见萧让没动静,瞬间松了口气。
“黏糊得跟个女人似的,长得还他娘的比女人还勾人。”
云歇自言自语了会,费力地把其时已经不比他矮多少的萧让轻抱起放回床上,替他掖好被子,正欲走,萧让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袍。
云歇身形一抖,似乎是被吓到了。
萧让因醉酒水汪汪的眼睛眯开一条缝,歪头看着云歇:“相父你去哪儿?陪让儿睡觉好不好?”
萧让已彻底长开了,云歇没敢多看,胡乱哄着:“……褪了衣裳就来。”
萧让等云歇脱衣服等了一宿,第二天忍着头疼醒来,却只得到了太监来报的云歇在府上彻夜作乐的消息。
萧让就为这,硬把自己喝成了千杯不醉。
……
冬日天黑的早,此时屋外只剩雪光是透亮的了,“醉生梦我”里,灯笼也点起,更显富丽奢靡。
众人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个明秀乖觉的小公子酒量竟这般好,丝毫不落下风。
云歇酒气微醺,两颊发热,困意来袭,他心下暗骂一声,佯装镇定坐稳身子,接过萧让递来的又一杯酒。
萧让递酒的手微微发抖,云歇望着,心中暗暗发喜,这家伙面上淡定,其实不比自己好到哪去,估计就是硬撑着。
他绝不能输。
又是几杯热酒下肚,云歇感觉自己脑袋都不清醒了,面前的萧让开始出现重影。
云歇左手稳住右手,接过萧让递来的酒,这次他发现萧让递酒的动作也开始僵硬迟缓了,甚至握不住酒盏,酒液都晃了出来。
“你醉了。”云歇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