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那人疼得扯着嗓子喊,声音尖锐,一旁的老人赶忙让小孩闭眼,捂住他们的耳朵。
本来还在拆通渠的那些人见状立马跑过来,但看见是施家二公子后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干贸然上前。
壮汉点头叫好,把施郝铭扶起来。
楚心乐蹲下身,伸头向前,面上无笑,声音森然,靠在这人满脸泥沙的头前,说:“施家的人你也敢动?侯家难道要造反不成?”
那人两只胳膊除了疼没半点知觉,趴在地上乱蹬双腿,眼中的泪混着冷汗淌下来混进泥里,他被楚心乐吓得不敢乱说,连忙摇头,说:“不不不,没有,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哦?”楚心乐刚才用力卸他的胳膊,手指疼,他活动自己的手指,心不在焉地问:“错哪了?”
“不该......不该打施三公子......”
“嗯,还有呢?”楚心乐又问。
“还有?”那人想不出来,看见楚心乐瞥过来的眼神里马说:“还有!还有!不......不该对施二公子无理......”
“啧......怎么给你思考的机会都想不到点子上呢?”楚心乐面露不耐烦神色,他站起身,把脚扯开。
站在一旁的人见状立刻上来扶。
“回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知道吗?”楚心乐说。
那人似乎没懂楚心乐的意思,怔愣又痛苦地看他。
“实话实说,事情都照实说。”楚心乐懒得跟他们废话,转身朝施郝铭说:“去前面屋里歇歇。”
那堆人刚被扶走,就见邢雁鸿带一群施家兵来,他们各个体形庞大,比这些老百姓强得多。
这些人来到二话不说,直接撸起袖子就去凿石,人一多就能来回替换,也不用这样紧赶慢赶不休息。
楚心乐在一旁看,慢慢挪到邢雁鸿身边,问:“施恩择给的?”
邢雁鸿摇头。
楚心乐又问:“施甄冥怎么舍得给你人?”
“还能怎么?”邢雁鸿垂眸看楚心乐,不以为意地说:“我求他了呗。”
堂堂九原鹰崽居然能低头求施甄冥,这不是丢他们九原的人吗?
楚心乐摇头,眨巴眼说:“我不信。”
邢雁鸿笑了,抬手勾他直挺的鼻,问:“怎么不信?”
楚心乐也不躲闪,任由他勾完鼻梁又摸上脖颈揩油,听见他疼惜地说:“颈链都不亮了。”
他摸上邢雁鸿的手,才发现那手上已经全是伤,糙厚的皮上全是小口和结下的疤,想要把手扯下来的想法顿时消失,他慢慢摩挲邢雁鸿的伤口,说:“等洗过澡就亮了。”
他只是想安慰邢雁鸿,谁知道这臭男人眼眸突然暗下来,太阳已经落下去,这一天又到结尾,周围的火把把两人完全暴露在外,邢雁鸿压抑住心里的痒,俯首离近,往楚心乐耳朵上吹气:“易安,你别勾我了,三哥哥真忍不住。”
楚心乐也想不到这人居然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别处去,他推开人,冷脸说:“我看三公子脑袋里没别的东西了。”
邢雁鸿被推开也不恼,点点头,大方地承认说:“是了,我脑袋里都是你,睡前想的是你,睁眼第一个想的也是你,想你什么时候能夜夜在我枕边,什么时候你心里也能全是我。”
他们四目相对,火把照亮他们半张脸,周围的人都在忙,壮汉和邢家军们忙凿石,妇人老人忙盛饭,没人注意他们,可楚心乐耳根却不自觉地热起来,眼前这个臭男人太坏了,坏到心里去了。
“你还没告诉我施甄冥怎么愿意把人借你。”楚心乐扯开令他无法回答的话题,把问题继续绕回来,抛给邢雁鸿。
邢雁鸿看出他的躲避,但不生气,老实回答:“我把这次的功劳都给他。”
“原来他在这等着呢。”楚心乐恍然大悟。
邢雁鸿点头微笑。
“呵......”楚心乐笑,火光映在他眼里,却像寒光,忽然,他抬眼看邢雁鸿,手摸上脖颈的凤凰,说:“他抢你的功,那我就裁他一臂。”
第49章 疫病
等到第三日傍晚,石头终于凿开,微弱的细流从石孔里流过来,渴了几天的人都迫不及待地伸头去抢,他们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来势汹汹,根本无法阻止。
施郝铭在前面拦,楚心乐和邢雁鸿在后面堵,上游顿时挤满人,他们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捞不着半点,熙攘吵闹地推拒着。
“不好啦!快来人啊!这有人倒了!”后面有人大喊。
“又倒了一个!”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又有一人喊起来。
楚心乐与邢雁鸿对视一眼,跑过去,见两人不在同一个地方,但症状相同,他们皆剧烈咳嗽,脖颈连接下颚处起来密密麻麻的红疹。
“怎么回事?”邢雁鸿问。
“不,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地抢到水往回走,谁知道突然开始咳嗽,咳着咳着自己就躺下了!”那人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被吓傻了,答话时带着抽搐。
“快去叫大夫!”楚心乐往后喊,施郝铭应声赶紧往中心街上跑。
此时已经快到半夜,街上店铺早就关门,除了那些在东南边凿石的人,其余人不愿多惹麻烦,全都紧闭大门。
“又有人倒了!”
漫长的等待里不断有人倒下,他们的症状一致,这不得不令人细思极恐,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已经接连倒下二十余人,只有疫病才能传染得如此之快!
还没倒下的人全都惶恐不安地捂住口鼻,他们聚在一起,离那些人要多远有多远。
邢雁鸿派去的凛皓最先回来,但是只他一人,他喘着粗气跑过来,朝邢雁鸿和楚心乐摇头,说:“找不到大夫,没人愿意出来,而且……
他欲言又止,看向身侧那群紧捂口鼻的人,没直接说,怕引起更大的恐慌。
楚心乐看出他的犹豫,转身朝那些人笑着安慰说:“大家莫怕,郝铭已经找到大夫,一会就能带过来,这症状瞧起来并不一定就是疫病,大家先去那边屋里歇着。”
他的话总是有让人安静下来的能力,众人看着这位风度翩翩却与他们一同凿石的施家二公子,信任感是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他们这些人早已听从楚心乐的吩咐,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慰,他们就能放稳心,听话地进屋去。
等到河道边只剩下他们,嘈杂瞬间安静,只有水流从石孔里淌出的清脆声。
夜里的风很凉,空气里弥漫开一种萧瑟干燥的味道,凛皓叹息地说:“不只这里,城里也有几人发病。”
“若是疫病的话这里最先发病,病原应在此才对,除了你和施郝铭,没人从这里离开,里面怎么会染病?而且这病实在突然,怎会无缘无故就传出来?”邢雁鸿声音森然,他的声线润湿了空气里的干燥,让楚心乐难受的鼻腔得到慰藉。
还未等细想,邢雁鸿突然从他怀里拿出帕子捂在楚心乐的口鼻上。
“就这样老实地捂着。”他的声音有些打颤,脸上担心的神色掩藏不住。
楚心乐发觉,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出事。
“我没事。”楚心乐安慰他。
邢雁鸿怀疑地摇头,说:“你的身子我比你清楚,捂住,听我的话。”
楚心乐没在反驳,他抬手覆上邢雁鸿的手,细腻的指腹摩挲他手背的粗糙,手镯露出来,在明艳的火把里显得更清透冰然。
这样火热轻佻又细腻热烈的鹰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楚心乐想,他从未去过草原,也从未见识过九原辽阔的天与山,但他看向邢雁鸿时,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见过,他走过草原,抚摸过九原的天与山,那都是邢雁鸿,那都是他心之所向。
施郝铭还未回来,天越来越晚,人心经不起考验和折磨,若是楚心乐说得话没有兑现,那些人当初有多相信他,便会有多憎恨他。
“啧......你在这待着,我去找大夫。”邢雁鸿面色陡然严肃,他双手握住楚心乐的双肩,手指几乎要掐进楚心乐的皮肉,楚心乐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明明入秋的夜不热,他清晰地看见邢雁鸿额上流下的汗,有些沙哑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易安啊,听我的话,离他们远一些,不管什么事,都等我回来。”
楚心乐被手帕捂住口鼻,轻缓的呼吸使得手帕鼓起又扁下,他近似贪婪地享受邢雁鸿的担心,甚至想小孩子气又偏执地拒绝他,看他更担心的模样。
“易安啊,答应我,好不好?”邢雁鸿蹙紧眉,他捧起楚心乐的脸颊,拇指摩挲他细腻的脸庞。
火把轻微爆开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明显,楚心乐突然笑起来,他就着这个姿势,双手覆盖住邢雁鸿的双手,戏谑地摇头。
“楚易安,我没跟你闹。”不出楚心乐的意料,邢雁鸿眉头拧得更紧,他把所有焦躁不安都写在脸上,这让楚心乐不知为何,心里更暖。
“邢伯鸾,我听话,我乖乖地等你回来。”他心软了,楚心乐顽劣的心性在邢雁鸿这里溃败,他的焦躁使楚心乐满足,也更让他难受,他不愿在邢雁鸿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痛苦,那些是把把利刀,是楚心乐心间的刺。
他望着邢雁鸿渐行渐远的背影,帕子依旧捂在口鼻上,他在摇曳的火光里,像一具透明又神秘的空壳。
城里哪还有人,街上除去施郝铭,只有几个背着发病的人去到处寻医。
从河道跑过来的距离太长,他感觉自己鼻腔里泛着血腥味,超重的负荷使他感觉到身体的沉重,他连敲几家医铺,都无人应,已经不剩多少的耐心致使他卯足劲去敲下一家,颤抖的手扣响门板,无人应声,他不甘心,由轻叩变成猛拍,屋里的人终于听见,但因被吵醒清梦而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门被打开,一个鬓须发白的老头披件单衣揉搓眼看他。
“大夫,快跟我走!”施郝铭像是拉住根救命稻草,他拽住老头的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拉。
那老头哪是身强力壮青年的对手,一下子被他拽出去,本来的睡眼惺忪直接清明了,他大喊:“做什么呀做什么!这都几点了!已经打烊啦!”
施郝铭见老头死活不去,有些急,说话的语气见都在打抖:“河道那边,突然倒下,倒下好多人,您快去给看看。”
“好多人?”那老头神色突变,狐疑的问:“就这一晚上的功夫?”
施郝铭立马点头,他似乎只要一着急,就要哭,一个高大的小伙子,眼睛里却水汪汪的,不过他说什么也憋着不让泪淌下来,他哥跟他说过,施郝铭长大了,不能再轻易落泪了。
“这我可医不了,短短时间里能传那么快,这是疫病!得病的人应该没得治了,快把那些人隔开,省得越传越厉害!”那老头扯开施郝铭拉住自己的手要走,迈着步进屋里要关门,施郝铭眼疾手快,一只手伸进去挡住门,老头关门时力气足,木板夹上施郝铭的指骨,碰撞出的声音不算小,紧接着疼痛传来,施郝铭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不松手。
老头夹人手,已经不好再关门,可见人坚持着不肯走,只得叹口气,语重心长说:“我一个老头子还想再活几年,那种病真的治不了,得了就是死,你这,你这样我也没办法啊。”
“大夫,您是大夫,一定有办法啊。”施郝铭嗓音里带哭腔,可眼泪却倔强着没留下来。
“施郝铭!”远处有人喊他,施郝铭回头看,因为眼里的模糊看不清来人模样,直到走进,才发现是邢雁鸿和凛皓。
邢雁鸿跑过来,见两人僵持不下已经明白大致怎么回事,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直接开门见山道:“所谓医者父母心,您身为大夫,为民治病乃是职责。”
那老头见又来两个年轻力壮的,施郝铭那手还扒在门上,他进退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也就是个寻常老百姓,做大夫不过是挣些银子够我和老伴用罢了,你们,你们这是何必呢!这汝南城又不只这一条大街,这大街上也不只我一家医院,你们为何揪住我这个老头不放呢!”
邢雁鸿默不作声地把施郝铭抵在门板的手拿下,施郝铭不肯,侧头睁大眼看他,他一直盯住那个大夫,强硬地把施郝铭手拿下来,未等老头反应,又把自己的手抵上。
“您身为医,非但不救人,还至人伤,心中难道没有不安?”邢雁鸿的声音像蛊惑人心的蛇。
凛皓拿过施郝铭被挤出血的手,从怀里掏出张帕子默不作声地给人缠好。
施郝铭抬眼瞧他,又垂下眸子,颤抖的眼睫浓密,他声音小,但凛皓听得清楚,他说了声:“谢谢。”
凛皓点头示意,之后生硬地回一句:“不谢。”
“邢三公子!”这边还在僵持不下,那边又过来一人,他边跑边喊,声音急促。
等人跑近,才看清楚是那位凿石卖力的壮汉。
他跑得急,停住时用手撑膝不断喘气。
邢雁鸿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慌乱起来,额间的汗变冷,顺鬓角流下,他终于感觉到入秋后夜里冰凉的风。
“您快,快回去看看,看看施二公子吧......”他大口喘气,说话断断续续并不完整,吊起邢雁鸿一整个心。
这人看得出施二公子和邢三公子之间的默契,这才赶紧跑来。
“他,他染上病了。”
“!”
周围冷风将邢雁鸿瞬间袭裹,他身上单衣被风刺透,身上汗毛倒立,头皮发麻,心一瞬间吊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