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营囡明显一怔,他听不出楚心乐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想要极力去看清他的面部神情,可楚心乐半张脸都隐在帕子里。
楚心乐几乎毫无漏洞。
“要我告诉你在哪找到的吗?”楚心乐问侯营囡,却还没等他回答便接着说:“在你侯府后院的地窖里。”
侯营囡瞳孔几乎倏然放大,而后又眯起来。
楚心乐说得没错,他们侯家的钱确实藏在后院地窖里,可那只是其中一个。
“下一个还要我替你说吗?你要是自己说了,我一高兴,就把你放出来了。”楚心乐把帕子拿下来放回怀里,他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劲装,上面用金线绣着几朵盛开的牡丹,衬得他秾丽的眉眼更显华艳,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侯营囡早就有别的想法。
这是邢雁鸿给他做的,他刚回屋里换上,今日第一次穿。
“你若是把这条线那头的人一起说出来,我会更高兴。”楚心乐给了他如今最奢望的要求,不论是谁,都无法忍住。
侯营囡垂下眸子,楚心乐离他不算近,这地牢里的灯暗,楚心乐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情。
“另一个在......”侯营囡的声音细若蚊蝇,楚心乐听不清,他蹙眉走近一步,刚要细听,只见侯营囡突然抬起头朝他啐一口,疯癫地大笑,近乎癫狂地骂:“你他妈一个卖.屁.股的贱.货真以为你爷爷我好骗吗!你若是真知道了还会来问我?侯家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得到,地窖里那些不过只是小部分,楚心乐!你这个贱.货!你该死!!!你就是楚家遗留的孽种!你该和楚家那些杂碎一起死去!!!”
楚心乐躲闪的快,不然那口唾沫已经喷到他脸上,他知道侯营囡已经不会再说出任何事,留着也是留给施恩择,他可不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垂眸看一眼地上混着泥土的浓痰,楚心乐越发觉得恶心,侯营囡依旧在疯疯癫癫地骂,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地牢,可没人理他,这诺大的地牢里只有他和楚心乐两个人。
细微的针划过摇曳的烛火在风中摩擦的细微响声隐藏在骂声中,然而下一刻,嚷骂疯笑戛然而止,侯营囡感觉到那针刺穿自己的喉咙,他瞳孔放大,骤然仰躺在杂草中,激起一阵灰尘,再也没有动静。
楚心乐呼出口气,他血腥的双眼闭上,再睁开又恢复原先的模样。
大雨滂沱,闷雷轰隆,密集的脚步声把地牢层层围住,刀剑摩挲着铁甲,外面围满人。
赞扬的掌声从地牢里响起来,施恩择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型高大,外披一黑袍,遮住整张脸,楚心乐看不见,但他显然不是老陈。
“楚心乐,做得好啊。”施恩择明明是在夸赞,可他的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阴霾。
“果真是亲父子啊,看来已经把施甄冥放出去了。”楚心乐并不惊讶,他进地牢时把所有牢房都看过一遍,唯独不见施甄冥的身影,心里就已经有些把握。
施恩择痛惜地点头,说:“还真以为我的二儿子开窍了,谁能料到竟然不是我的儿子呢。”他的脸骤然沉下去,连声音都冰冷几分:“楚心乐,你以为你和邢雁鸿走得了吗?”
施家旁边的府邸已经被施家兵围起来,施甄冥一脚踹开门,与邢雁鸿对上眼,笑起来:“不巧啊邢三,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第59章 叛徒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
地牢里的烛光照得整个石壁昏黄暗淡,施恩择显然有备而来,他也许在楚心乐还没进来时就已经在这里候着,层层叠叠的包围使得孤身一人的楚心乐毫无优势,他看上去总是那么从容不迫,可施恩择知道,像楚心乐这种走一步算三步的人,表面越是从容,他内心越是没底。
“看来我身边已经有人提前告诉你了。”楚心乐摩挲手腕,表面的坦然似乎带着不同以往地隐忍,甚至是失望透顶。
黑暗处又出来两人,她们模样清丽,前者被粗麻绳反束住手腕,后者面色阴狠地把前者推倒在地。
正是玉莲和青竹。
相较于玉莲的谨慎小心和心思缜密,青竹倒显得迷糊懵懂,从前在院子里一直跟在玉莲后面,大大咧咧的,活像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可谁能想到,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妹妹把姐姐反捆住抓起来,又无情地推在冰冷的地面上。
玉莲依旧是没回过神地惊恐,她恶狠狠地回头瞪青竹,嫌弃地朝其啐一口。
“这小丫鬟怎么着也陪了你将近两年吧。”施恩择漫不经心地打量自己纤长的手指,说:“要是死在你面前,从前一眼不眨杀了薛成继的鬼王,会不会也能感到一点痛心?”
玉莲倏得转回头,她脸上带些淤青,显然是被打出来的,扯动一下嘴角整张脸都疼得狰狞,可她依旧大声朝楚心乐喊:“主子!不管怎么样,您都是我的主子!奴婢的命不值钱,主子别管我!啊!”
还没说完,在她身后的青竹直接一脚踩上她的腰,把人碾在积水的硬地上。
施恩择没说话,他肯定楚心乐绝对逃不出去,,他在等这人的回答。
水滴一声声敲打,在诺大的地牢里传出回声,楚心乐看似不经意地转动眼珠,实则打量地牢的地形,四处皆被顽石牢牢箍住,只有施恩择身后唯一的一扇门,就算他能绕过施恩择轻易地出去,也绝无法将玉莲一同带出去,就算拼尽全力能出去,外面的施家兵他不清楚数量,更不知道有无弓箭手,施恩择擅制毒,那些兵器碰上一点都不行。
“那些猪血,其实就是人血吧。”楚心乐直接了当地说。
楚心乐原先也想错了,若只是那些饿死了的流民之中的毒,那绝不可能导致如此多的人染上喘鸣,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只有更多的尸体,是施恩泽抽干血埋在那的尸体。
施恩择没想到他会在将死之时问出这些事,不过看在他为自己除了侯府的份上,他大发慈悲地回答:“不错。”
楚心乐摩挲的两只手陡然一顿,他抬眸,隔着火光与施恩择四目相对:“所以那些干尸......包括当年楚家的那些......”楚心乐声音中的酸涩与愤怒被他压抑,眼前又闪现回楚家被众人辱骂狼狈不堪的样子。
那段时间楚府上下没有一人敢出门去,楚天令再三叮嘱禁止楚家所有人与外界百姓发生冲突,可琴川的百姓们只要见到楚家任何一个人,不管不顾朝其丢菜叶,大声辱骂,更有甚者几乎抬棍就打,他们不能还手,只能躲着不出。楚家在中原的声势威望一败涂地,他们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直至后来深夜里那场突然冒起的大火,连带着楚家所有在骂声中全部烧成灰烬。
“是你和薛成继......”楚心乐垂于身侧的手倏得握紧,青筋突起,十年前那场血腥残忍的阴谋终于从漆黑里浮出水面,它带着即将沉入海底的腐烂恶臭又重新被挖出来,楚心乐几乎在这一刻就想要了施恩择的命,他要将人千刀万剐,要把他五马分尸,什么狗屁好德善施的施家!什么与世无争的施家主!
楚家当年展露头角,最先想要他死的就是施恩择!
楚心乐恨自己为何现在才理清楚,他狠自己太傻,当他发觉薛成继是当年放火灭楚家的其中之一时,他就知道不止薛成继一人,他甚至怀疑过邢烟平,可他唯独落了施恩择,他装得太好了,什么一心只放在炼药上,全是借口罢了。楚心乐想,施恩择之所以能看起来那么年轻,也必然与那些药有关。
“谁让楚天令是个死脑筋,他明明可以与我一同长生不老,成为中原最强盛的世家,可是呢?他却不愿听我差使,还要将他挖到的那点事公之于众,他挡了我的路,楚心乐,你们该死。”施恩择面目开始狰狞,他双目大睁,似乎想到楚家被火海吞噬时的惨状,他狰狞着愉悦。
“所以你趁春日宴把琴川的女子全部迷晕带走,一年又一年,直到你发觉时机成熟,便趁那年的春日宴在楚家后院埋上一具备好的干尸,伙同薛成继挑起争端,使得楚家成为众矢之的......”楚心乐觉得口干舌燥,他胸腔中的怒火不断上涌,说出的话几乎是一字字逼出来,“之后......趁着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你制出的毒药吹入每个熟睡的房中,可惜你落了我这个世人从未见的二儿子的房间,当时大哥他们也在我那......”
“是了,当我得知你杀了薛成继又回到琴川时,我有过杀意,谁能想到你藏得那么深,又偏偏藏在仇人家里呢,不过不用我动手,只要中原都知道你楚心乐三个字,其余世家包括薛蛮,绝对不会放过你。”施恩择顺着他的心意把一切都说出来。
狱中烛火爆开的细微声只有一瞬间便被隐在轰鸣的雷声中,地牢里空气稀薄,楚心乐几乎觉得喘不上气。
“可惜我又回来了,借你儿子的身。”他笑起来,像是已经不顾一切后的决然坦荡,转动眼珠看向站在施恩择一旁一声不吭的黑斗篷:“我猜你放在我身边的,应该不只青竹一人吧。”
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在阴沉的天空中不同盘旋回荡,施家旁边的府院已经炸开锅,邢雁鸿身披蓑衣抬起擎苍刀横挡住施甄冥劈下来的一击,凛皓正与阿雷不相上下,邢雁鸿已经打出府外,可自己只有不到四十个人,不管怎样都难敌对方几百有余的施家兵。
不管他再怎样抵抗,邢雁鸿知道,自己的败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暴雨的冲刷使得拼杀的速度放慢,可力气却因此消耗得更快。
施甄冥胜券在握,他从来到只在刚开始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的厮杀变成重头戏,没有任何要说的,虽然邢雁鸿是只难驯的鹰,可他已经胜了,就算这鹰再难驯又怎样,它不过只身一个,而猎人有无数支利箭,他只要把这只鹰围困在这一小片地方,那击杀他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邢雁鸿虽然人少,但个个都是训练出来的死侍,无论力量还是功夫远在施家兵之上,他们早就在这汝南按耐不住,他们身躯里留着九原的血,个个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他们杀红了眼,誓死要保卫自家主子的安危。
凛皓在暴雨中大吼,雨水倘过他的帽檐,抹掉他的冷漠,压抑到极点的人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弟兄们,咱们要跟主子一起回九原!”
杀红眼的死侍齐齐高喊,他们刀起刀落,带出一条血红的水流,又被大雨冲洗干净:“跟主子回九原!”
源源不断的施家兵阻断他们再次向前的道路,邢雁鸿硬是杀出条血路来,可他的力气已经快要耗尽,周围其余人亦然,他们身上多多少少已经带了伤,有些撑不住,被施家兵钻了空子前后夹击,身重数剑,倒地不起。
原本只有四十几个的人瞬间变成十几个,邢雁鸿一刀砍向施甄冥,他看见不远处的凛皓也撑不下去,阿雷开始剧烈反攻,邢雁鸿心中大叫不好,他见过阿雷的招式,根本是毫无章法风格狠辣,若是凛皓有力气还是他的对手,可凛皓如今力气用尽,只有被打的份。
闪电直劈下来,粗暴地撕扯开乌云满布的天。
“施葭铭应该是个好骗的性格,而他最听的应该也是自己最亲之人的话,我想施葭铭跳河也是被你怂恿,我说的对吗?施郝铭?”楚心乐看向一直带黑帽之人。
那人显然有明显的身体绷紧,仅是一瞬间又松懈下来,他抬臂掀开自己头顶的帽子,露出那张满是少年气的脸,那张会在楚心乐面前撒娇耍赖的脸。
那是从始至终一直欺骗他的施郝铭。
他只是摘下帽子,低头站在施恩择身旁。
“想不到,我的好弟弟,刚开始觉得你是施甄冥的人,没想到啊,施甄冥都被你耍了。”
“能怎么办呢,好歹是我的儿子,就该听父亲的话不是吗?”施恩择抬手赞扬地拍了拍施郝铭的肩。
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楚心乐俨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轻笑出声,看一眼青竹玉莲,复又转动眼珠看向施郝铭。
楚心乐从来不想怀疑他。
“楚心乐,该去下面找你的家人了。”施恩择阴沉着脸,周围剑刃拔出摩擦铁甲的声音交错,楚心乐闭上眼,复又睁开,他笑了,瞧上去游刃有余:“我可是答应伯鸾要与他在城门汇合呢,施恩择,该下地狱的是你。”
阿雷的剑斩开大雨,朝凛皓砍过去,凛皓被他踹得一个踉跄,头上遮雨的蓑帽在厮杀中掉在雨中,倾盆大雨令他睁不开眼,冰冷的剑光闪过他的眼,邢雁鸿刚想上去却被施甄冥拦下。
那一剑自头顶劈下去,凛皓必死无疑!
“主子!回到九原能否帮我给家主请个罪!凛皓护主不利!甘愿领罚!”他闭上双眼,沉重的手再也抬不起刀,他用尽最后的全力大喊。
邢雁鸿双眼通红,他吼出的声音带哑,一刀刀挡住施甄冥猛烈地袭击:“不行!自己的罪,自己回九原去领罚!”
啊......
凛皓叹出口气,他已然感觉到剑刃逼近,嘴角突然勾起来。
不行了,主子,凛皓真的......不能跟主子回去了......
又是一声炸响的闷雷,阿雷的剑没能劈下去,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尘凡眼疾手快,抬手掷剑挡去阿雷致命的一击,凛皓瞬间睁开眼,只见尘凡骑一匹马牵一匹马过来,在靠近凛皓时松开手,两人像是心灵感应一样,凛皓动作流利地翻身上马。
身后还有霍刚和刘台牛他们,霍刚牵着赤霄,他把马给邢雁鸿,挥剑抵住施甄冥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