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乐抬手佯装生气要打人,说:“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尘凡一听立马抽抽鼻子,入冬之后,最北面的九原要比汝南冷太多,他打个哆嗦,说:“这哪都凉快啊。”
楚心乐又不是真生气,他见尘凡哆嗦,这才发现尘凡一路上只穿一层秋装,九原的寒冬根本无法抵抗,便命身边不远处的刘台牛去马上拿自己的大氅,楚心乐有两件大氅,一件是施葭铭的,一件是邢雁鸿送的,楚心乐现在身上穿的这一件便是邢雁鸿给他做的。
“这大氅虽然不是新的,但胜在保暖,你先穿着。”楚心乐接过大氅又递给尘凡。
尘凡没想到自家主子竟然会把自己的衣裳给他,当即冷在原地,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尘凡虽然穿得少,但少年郎体热,抗冻,也不觉得有什么冷。
“不用了主子......”
“拿着。”
楚心乐不给他拒绝的时间,当机立断把大氅给人披上,又说:“快去问问有吃的没,呼呼要饿哭了。”
霍雾:“......”
尘凡得令转身,还没走出一步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对楚心乐说:“师父......知道主子给霍雾的小名吗?”
楚心乐一愣,没回他。
霍刚那人最讲究这些道道,若是见他随便给自己的霍雾起小名,说不定要翘起胡须数落他,楚心乐刚想说。
霍雾用稚嫩又稳重的声音冷酷道:“不知道。”
“......”
尘凡嘴角笑意变大,边跑边喊:“我替主子去告诉师父!”
楚心乐怒道:“你他娘的给我回来找吃的!”
***
邢雁鸿带领七千易安军到来无疑是给那仁德一个重击,他数量不多的兵被全部包围,想要突出重围简直难上加难,凛皓把杏菖拉起来,邢雁鸿手持擎苍刀正朝那仁德飞奔而来,身旁的绳索再一次向他飞来,一样的法子可没有用两遍的道理,邢雁鸿早就有所防备,他挥刀砍索,凛皓自然地一跃向上砍掉邢雁鸿背后偷袭的绳索。
擎苍刀挥下,带一股狠戾沉闷的刀风,那仁德旋身翻滚紧贴头皮躲下一击,翻身跪地之时将地上的重刀捡起,不及细想本能的横刀抵挡,擎苍刀划风击下,刀锋摩擦生出激烈闪烁的火花,很明显邢雁鸿占据主导优势。
周遭蛮军的铁骑精兵又要故技重施,只见凛皓带领易安军拔剑砍掉他们手中的绳索,一跃上马与其厮打一团。
天空已经大亮,连续多日的阴霾在今天终于烟消云散,那仁德挡开邢雁鸿的一击立刻翻滚一圈站起,他只剩一只手能用,另一只手毫无生气的耷拉着。
邢雁鸿擦干净的擎苍刀又沾上血。鲜血随冰冷的刀刃滑下血珠,粘粘黏黏,又被无情地甩掉,阳光刺过剑刃的一瞬间那仁德本能地闭眼,邢雁鸿策马奔来,那仁德聪明,现学现卖,模仿杏菖方才砍自己坐骑的模样装作要抵挡,实则在邢雁鸿奔来之时弯腰去砍赤霄的马蹄。
阿翡呲牙瞠目,腰背拱起,浑身坚硬的狼毛直立,它看出那仁德的动作,想要扑上去阻止,可还未待其蹬出前爪,它的主人已经有所行动。
邢雁鸿猛然勒住缰绳,在那仁德碰到赤霄前蹄的瞬间一手勒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以一种极其扭曲困难的姿势将上半身俯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仁德另一只手臂直接砍掉。
“啊啊啊啊————!!!”
密林里浓稠的腥味顷刻之间更烈了,所有厮打的蛮军在这一刻停止,齐刷刷要上前去救人,可惜杏菖和凛皓他们太难缠,死活摆脱不开,所剩不多的卓军在见到邢雁鸿那一刻起更是踟蹰不前。
他们虽然叛变,但受的是自家主子的命,但九原最大的家主是邢烟平,他们这些整日在沙场上卖命的人根本连见都见不到,只知九原鹰王和九原女鹰的威名,因此见到邢雁鸿之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额,传言邢家三公子纨绔嗜血,当初连臭名远扬无法近身的大鬼王都能一刀给捅死,谁知道自己若是动一下会不会被他那手中的擎苍刀瞬间割下头颅。
邢雁鸿耐心地等那仁德喊完,好整以暇地坐在赤霄上活动脖颈。
那仁德脸上身上全是一块块血渍,他两只手俨然成为身外之物,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邢雁鸿。
邢雁鸿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的怒视,居高临下地问:“我老姐身上那个窟窿,谁捅的?你?还是你哥?”
他自然得不到那仁德的回答,只见那仁德挺直身子,两只手腕连接处血肉模糊,血已经在地上集成一圈红摊,他吐出口唾沫,准确来说是吐了口血,冷汗自额头流过脸颊,那仁德在沙漠里纵横被晒得黝黑的脸此刻竟也变得苍白,他学着不太通顺的中原话,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人!偷袭算什么男人!”
“哟。”邢雁鸿听到莞尔一笑,“不好意思,我不算男人,三公子已经嫁人了。”
凛皓:“......”
杏菖:“......三公子嫁人了?”
凛皓转头看他,冷酷地“嗯”一声。
杏菖:“......恭喜。”
其实杏菖还想问一句到底是哪位英雄好汉能收了他这邢家三公子,不过碍于这个时候,只能硬生生地把自己那点好奇心给压下去。
然而那仁德不懂他们中原人的习俗,不过按他的理解,男子娶妻,女子嫁人,这才是该有的事,这个邢雁鸿是个男子,按理说该是娶妻才对。
“你......男人怎么会嫁人?”那仁德皱眉瞪目,棕褐色的眼珠在阳光下显得深邃透明,若是没有周遭遍布的血尸,两人像是插科打诨的朋友。
“老姐是谁捅的?”邢雁鸿没再搭理他,而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说笑仿佛是过眼云烟,此刻阴霾再次笼罩。
邢烟平的腿有毛病,那就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根,十年前蛮人入侵的那场仗,那仁德和邢雁鸿一般大,但在蛮夷已经是能够上战杀敌的年纪,他跟在那拉和胡特的身后,以最不起眼的姿态与邢烟平兵戎相见,在邢烟平最不设防的时候朝他强壮的腿弯猛砍一刀,导致那条腿到现在都无法活动自如。
大胆刚猛,这是那仁德的优点,也是他最致命的缺点。
“当然是我!”那仁德恬不知耻地承认,他已然不顾断手之痛,嚣张跋扈,朝邢雁鸿大吼:“九原的鹰王大名鼎鼎,不还是让我一刀砍废一条腿,九原的女鹰气势凶猛,那又怎么样!现在躺在帐篷里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邢雁鸿,你们这群羽毛都没长齐的鹰,怎么跟我们最健壮的狼去争?只有被我们撕破喉咙的下场———”
话音未落,血溅林叶。
那仁德还保持着惊恐地面色,头身已经分家。
邢雁鸿甩甩刀刃的血,百无聊赖地看一眼滚在不远处的头颅。
“陪你的坐骑去吧。”
第68章 老爹
邢雁鸿到九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拉的小孙子,那仁德杀了,头颅挂在北城门上,这无疑是一种残忍又野蛮的宣誓,但也是最好的让蛮军迅速撤离的方式,当在前线奋勇攻战的胡特看到城门上高挂起的头颅之后,一向沉稳冷静的他第一次失去理智,他杀红了眼,喊叫着要邢烟平把头颅还给他,然而根本于事无补,失去理智就如同军队失去长矛,只得任人宰杀。
他看到不远处北城墙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骑马奔来,他没穿盔甲,在一众臃肿难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身后跟来的援兵也一样如此,他们比邢鹰军要快,打法也不是九原所特有的,他们没有长矛大刀,仅仅一把轻巧的长剑便能轻松地抹掉他手下骑兵的喉咙,他们拽住马绳,在骑兵穿着盔甲移动不前时手臂用力直接翻上马背。
不远处九原天上的红霞平铺,胡特似乎透过那仁德的头颅看到城里漂浮向上的袅袅炊烟,他的弟弟还大张着嘴,保持着震惊的面孔,止不住的鲜血顺着被砍断而参差不齐的脖颈往下滴答。
他将视线从远处移回来,男子已经离他很近,与邢烟平几乎肩并肩,他比身穿盔甲的邢烟平还要强壮,一身厚黑装也遮不住他臂膀上因为用力而隆起的腱子肉,胡特终于察觉到,这人的长相竟和九原鹰王有八分相像,如他一样,一股子少年意气奋发而来,胡特在这一刻明白,这个人比九原鹰王和九原女鹰更难对付。
他将是胡特从今以后最头疼的人。
胡特的理智终于回来,他不再恋战,突如其来的男人给他最为致命的一击,他再看一眼城门上悬挂的头颅,似乎要将这令他最羞愧的一刻连同他的那仁德一起铭记心中,之后毅然决然地撤兵。
邢雁鸿胜了。
他踏进九原的第一场仗胜得彻底,他杀了那仁德,击退胡特,给了那拉一记致命伤,这是蛮夷的耻辱,也是九原的骄傲。
邢雁鸿打马要追,被邢烟平拉住牵缰绳的手臂,意思明确,不必追。
两年的分别在此刻回想起来感觉要更长,他们都立在马上,邢烟平的坐骑名叫赤焰,赤霄的爹,算匹老马,两匹马不断地踏步鸣啼,它们太久没见了,竟按耐不住地想要靠在一起,赤焰和赤霄通体都是酒红的毛,奔跑在九原广阔的操场上,如同火焰一瞬间连天。
不过赤焰老了。
它不像赤霄的毛那么鲜艳,它已经是把即将熄灭的火。
邢雁鸿与邢烟平对视,他们之间没有话语,远方的红霞铺过来,洋洋洒洒地落到他们肩上,远方的炊烟蔓延向火红的霞光,金雕在他们上空盘旋,它们终于相遇,不断的鸣叫展翅。
身穿那身战神盔甲的九原鹰王瘦了,老了,这身盔甲在他身上似乎不太合身了。
邢烟平笑出声,邢雁鸿也笑,他们在晚霞里放声大笑,他们在城门外又哑然失笑,九原鹰王看到自己的鹰崽,竟然觉得鼻头发酸,他毫不避讳地吸吸鼻子,伸手拍上邢雁鸿的臂膀,话语里是掩藏不住的怅惘。
“长高了。”
***
夜里的九原要更加冰冷,南城门的帐篷已经搭好,每个帐篷前围上三捆火把。热气从火焰上扑腾着往上爬。
楚心乐却在这时出了帐篷,刘龙备好席,拿来瓶酒,不过只是小酌,他们并不确定今夜是否还有袭兵。
刘龙追出来,尘凡霍刚他们紧随其后,楚心乐在下午忙活的时候已经跟刘台牛交代过,让他带领一千易安军随刘龙守在南城门,而他带霍刚和霍雾去北面与邢雁鸿汇合,毕竟霍雾还小,他不该离危险这样近。
眼见天色已晚,楚心乐吃饱喝足,见几人都放下筷子,这才倒一杯酒与刘龙饮下,说明心中意思便起身朝外走。
“那个......”刘龙一整天都在忙活,竟然忘记问楚心乐的名字,他此刻不知该怎样称呼此人,想要感谢的话语也随着尴尬戛然而止。
楚心乐察觉,朝他道:“鄙人姓邢名鸾,刚入赘。”
“......”刘龙一时无语,楚心乐给足他思考的时间,见他还想问些什么,有礼地打断他。
“时候不早了,在下去北城门还有些要事,今日多谢刘指挥使的招待。”楚心乐彬彬有礼地说完。
与霍刚等人一同骑马朝北去了。
刘台牛喝得要比其他人多,此刻风一吹,有些上头,他毫不见外地抬臂搭上刘龙的肩膀,刘龙还盯着远处,那里只有层层云雾,楚心乐等人的背影已经看不见,刘台牛见他今日一整天都在看自家主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诶。”刘台牛拍拍刘龙的肩膀,见人把头转回来,带着微醺的酒意朝楚心乐消失的地方扬扬下巴,得意地问:“我家主子好看吧。”
刘龙顺着他的眼神重新望回去,如实地回答:“真好看。我在九原那么久,从来没见过比你家主子还好看的人儿了。”
刘台牛啧啧两声,说:“我在汝南也没见过长我主子这样的,也不是......”刘台牛脑袋晕眩,他思付良久,终于想出个自认为完美的答案:“我从小到大,只见过我主子一个这样好看的!”
刘龙重新看他,点点头,说:“我看也是。”
“嗝。”刘台牛打了个酒嗝,说:“不过啊,越香艳的玫瑰刺越锋利,别看我主子美,下手绝不留情,还记不记得上午那些蛮军?”
刘龙回想起上午的情形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邢公子功夫了得,杀人绝不留情,也不知道跟蛮夷有什么深仇大恨,所有俘虏的蛮军不管是硬气还是求饶,全被他一剑砍下脑袋,他那把长剑是真锋利,动作也是极迅猛,刘龙还没看清他从哪抽出的剑,转眼间地上只剩翻滚的头颅,而那位美人丝毫没有杀人的觉悟,正拿过帕子无声地擦剑刃上的血。
刘台牛放低声音,靠上刘龙的耳朵:“所以说,我们下边都用八个字形容我家主子。”
“什么?”刘龙有些好奇。
“花颜月貌,心狠手辣。”
***
“阿嚏!”楚心乐驾着马,突然间打了声喷嚏。
尘凡和霍刚还有怀里的霍雾一同看向楚心乐。
“是不是穿得太少?乐儿?”霍刚问。
楚心乐摇头,回答:“穿的不少了师父,你看大氅还裹着呢。”
确实是如此,楚心乐自从进了九原就一直裹着大氅,他深知自己这具身体有多垃圾,因此更要多加注意。
“要不这件也给你,主子。”尘凡说罢要脱自己身上那件大氅,被楚心乐止住。
“不用,我不冷,不过是方才鼻子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