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似乎是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对边旗道,“他既然这样不识相,就好好审问一番,直到他认罪为止。”
“是。”边旗收好供状,转身扶着周太后离开,他们走后,暗室又安静下来,只有王美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沈之秋刚刚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散了,他的肩膀无力的塌下来,周太后的意思,恐怕是要用刑了,沈之秋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宫里的手段一向最为阴暗狠毒,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甘泉宫如今已被封住,沉香几人被关在屋子里,不得随意出入,沉香心里头急的都快着火了,可是却无计可施,银杏一步步挪到她身边,将后背紧紧靠着她,沉香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悄悄的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银杏趁着守卫的太监不注意,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狂奔地来到广阳宫求救。郑贵妃正哄了两个孩子午睡,就听到桔梗的通报,她不耐地披一件外衣,坐在偏厅见银杏。
银杏痛哭流涕地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哭诉了一遍,末了,哭道:“求贵妃娘娘救救我们公子。”
郑贵妃听到银杏的话,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翻一个白眼,道:“太后这么大年纪了,好好颐养天年就是了,闹这一出干什么呢,那个沈氏即便对皇上无情,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看他往日的样子,哪里像是对皇上无情的,这话也只有太后自己相信吧。”
“娘娘明察,可是如今我们公子已经被带去了永寿宫,陛下又不在宫里,这事只有您能做主,求您救救主子。”银杏不住地磕头。
桔梗见她额头都磕破了,忙上前扶起她,抬头询问自家主子的意思,郑贵妃十分无语,“太后要是真把他们俩弄死了,以后这后宫的事务岂不是落到本宫一人身上了?”
“娘娘,那咱们要去永寿宫吗?”桔梗问。
郑贵妃摇摇头,对桔梗道,“此事本宫去了也不管用,你让小成子拿着我的手令,出宫去请皇上回来,这事只有皇上能做的了主。”
桔梗忙应下,郑贵妃又道,“要快,不然就真来不及了。”
桔梗去后,银杏感激涕零,不住地给郑贵妃磕头,郑贵妃看的不耐烦,打发了她。
沈之秋和王美人被从暗室带到了掖庭司,关在不同的房间,关押沈之秋的房间不大,大大小小的刑具却很是齐全,房间里站着四个嬷嬷,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常做些审问犯人的工作。
沈之秋被双手平举地绑在柱子上,还没等他认清楚四个嬷嬷的脸,一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她们用的鞭子极细,又沾了水,抽在身上,一下子就打的皮开肉绽,沈之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
一个嬷嬷道:“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主子,进了这儿,那就都得听我们的,太后吩咐了,必得让你如实招供,你早些说,我们也少费点力气。”
沈之秋疼的很,咬紧下唇一言不发,第二根鞭子很快又落在了他是身上,他疼的闷哼一声,额头已起了冷汗。嬷嬷们没有什么耐心,脾气又暴戾,沈之秋的沉默似乎点燃了她们的施暴情绪,抡圆了膀子,一次次都用尽了全力。
一阵鞭刑之后,沈之秋身上被抽了十几鞭子,纵横交错,抽破的衣衫沾着血肉嵌进伤口里,沈之秋疼的快要支撑不住,他在侯府的时候虽然不受待见,但是侯爷和李氏也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从小细皮嫩肉养起来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几个嬷嬷似乎是打累了,出去休息了,沈之秋微眯着眼,朦胧中脑海里浮现出傅徇的身影,他下意识开口唤他,之后便疼晕了过去。
他是被凉水泼醒的,醒来时,四个嬷嬷又出现在眼前,沈之秋动了一下脖子,牵连着浑身的伤口都疼起来,嬷嬷说:“这份供状,你签还是不签?”说着将那份供状拍在他面前。
沈之秋掀着眼皮看她们一眼,复又闭上,懒得理她们,几个嬷嬷交换了个眼神,拿起两边的夹板上前,左右夹住了沈之秋的双手。沈之秋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傅徇一度很喜欢它们,可是此时也只能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夹板上的线一拉,沈之秋便是钻心的痛,十指连心,痛的他整个心都抽搐了,他头上大汗淋漓,双唇已经被他咬下了深深的血痕,鲜血从嘴角流出来,一滴滴滴在地上,他又疼晕了过去。
掖庭司不见天日,沈之秋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总之仿佛关了很久很久,他身上的旧伤口刚刚干涸,又添上了几道新的伤口,昏过去几次他也不记得了,朦胧中傅徇的影子也开始模糊起来,思绪渐渐涣散,身上的痛感也变得麻木,他觉得,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兰陵围场离京城虽说不远,坐马车也要四五日才能回来,小成子的马脚程不快,足足跑了两天才到,他气都没喘匀,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傅徇回去救人。彼时傅徇正在帐篷里和睿王以及几个大臣研究突厥的地图,他闻言摔下手里的地图,来不及交代任何事,便冲出了帐篷,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睿王忙吩咐金福,“派禁军速速追赶皇兄,务必沿途保障他的安全。”
傅徇骑着破风快马加鞭,连夜往回赶,破风如其名,速度极快,傅徇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值深夜。
傅徇回来的突然,宫人们根本来不及禀告太后,他铁青着脸,一路将破风骑到了后宫,马蹄声惊得各宫都点亮了灯,行到掖庭司附近,他翻身下马,朝掖庭司疾步而去,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骇人,值夜的宫人们见状慌忙俯**来,不敢行动。
关押沈之秋的牢门被傅徇一脚踹开,里面正在打盹的几个嬷嬷惊得蹦起来,回身就要开骂,见到来人,瞌睡都吓跑了一半,丢下手里的刑具就要下跪,傅徇上前一脚踢向距离最近的嬷嬷的肚子,嬷嬷被踢飞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剩下的几个魂都要吓飞了,立刻跪下来请罪,抖如筛糠。
沈之秋还在昏迷中,傅徇看着他的样子,竟然有些不敢上前,沈之秋浑身上下都是血,几乎分不清哪些是伤口,哪些不是,衣衫已经破烂不堪,早已被鲜血染红,紧紧贴在身上,他的双手****,呈散开状僵硬地张开着,头发凌乱的搭在额前,头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汗,嘴唇上有个深深的牙印,嘴角的鲜血已经半干,整个人奄奄一息,傅徇不敢碰,害怕一碰他就碎了,他将手伸到沈之秋的鼻子下,感受到了微弱的鼻息,悬了一路的心才落了地。
那么风姿雅悦,仿若谪仙一般的人物,他才离开了几天,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元角也惊呆了,他呆愣片刻,小心翼翼换了声,“陛下。”
傅徇脸色冷若寒冰,冲元角等人道:“还不过来解开!”
元角几人忙不迭上前,小心翼翼将绑着沈之秋的绳子解开,傅徇脱**上的披风,轻轻包裹住沈之秋,却不敢伸手抱他,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他不知道往哪碰,轻轻一碰都是钻心的痛。可是他却不得不将人抱起来,接触到沈之秋的一瞬间,沈之秋疼的闷哼了几声,眉头深深皱起,额上又冒出冷汗,可是依旧没有转醒。
傅徇的心就像针扎似得,他将沈之秋小心抱在怀里,柔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带着人行至门口,他停下脚步,对元角道:“所有参与过此事的奴才,一律杖毙,不得留全尸!”
元角惊骇,忙跪下领了旨意,身后那些掖庭司的嬷嬷们有的吓得昏死过去,有的开始哭天抢地,但是很快被元角带来的御前侍卫封住了嘴拖了下去。
第36章 委屈
傅徇找了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来给沈之秋治疗,沈之秋身上鞭痕无数,新旧不一,纵横交错,鲜血几乎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红色,血迹干涸后,衣裳牢牢粘在伤口处,好几名太医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衣裳剥离,又给沈之秋擦干净血污,等清洗了一遍后,沈之秋身上的伤口才清晰地露出来,傅徇一眼看去,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太可怖了,他难以想象沈之秋受刑时候有多疼,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受不了。
沈之秋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是伤口太多,加上他这几天下来,惊惧过度,身体很是虚弱,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轮番守着为他上药换药,清洗伤口,期间,沈之秋还发起了高热,且热度一直不退,急的几个老太医连夜开会商量医治的方法。
傅徇守在沈之秋的床边,静静看着他,沈之秋嘴唇上的伤口敷着药,整个脸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伸手摸上去却又滚烫,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做了噩梦,沈之秋眉心一直紧蹙着,额头上也时不时冒出虚汗,傅徇拿着手帕沾了凉水,替他擦拭脸颊和额头,沈之秋动了动,在昏迷中叫了一声,“皇上……”
傅徇听得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低下头去,想要听他再说些什么,只听见沈之秋又含糊不清叫了一声,“傅徇……”
傅徇的心像是突然被这一声呼唤给用力揪住了一样,疼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低下头,轻抚着沈之秋的脸,回应道:“我在这。”
之后沈之秋紧蹙的眉心才有了些许的舒展,安静下来,再没有了动静。
几名太医会诊之后,终于将沈之秋的高热慢慢降了下来,只要不再发高热,性命就暂时无忧,太医院院判松了一大口气,他心里明白这位主儿要是治不好,他们太医院估计得集体陪葬,他一把老骨头亲自上阵忙前忙后折腾了几天,沈之秋的伤势才算控制住了。
当日参与关押审问沈之秋的所有奴才除了边旗全都被处死了,后宫一时间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宫人都晓得天子大怒,不敢行差踏错半分,永寿宫也没有别的动静,傅徇从回来后就一直在前朝和甘泉宫两头跑,没有去找过周太后,对于边旗的处置,他没有另外的吩咐,元角等人也不敢擅动。
这日早朝之后,傅徇依旧来了甘泉宫,在门口就被告知,沈之秋醒了,他面露欣喜之色,大步跨进去,沈之秋垫着个高枕,沉香正在床边,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
见傅徇进来,沉香忙站起身预备行礼,傅徇免了她的礼,伸手接过沉香手里的药碗,挥挥手让她下去了。沉香走后,傅徇掀开外袍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子药汁,亲手喂到沈之秋的唇边。
沈之秋嘴唇上的伤口不深,此时膏药已经拆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伤痕,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血色,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双手也被紧紧包扎着,轻轻一动,浑身都是钻心的疼,他半睁着眼,看着傅徇,在勺子喂到嘴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烫吗?”傅徇将勺子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嘴边试了试温度,又重新喂给沈之秋,柔声道,“不烫,张嘴。”
沈之秋就那样静静看着傅徇,原本尚能忍受的疼痛似乎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之前受刑受辱的场景又一幕幕覆上心头,顿时觉得又有无数根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疼的皱起眉头,傅徇见状忙放下碗,轻轻抚着他的脸,心疼道:“是伤口又疼了吗?”
他低着头,身上熟悉的气息牢牢包裹住沈之秋,沈之秋浑身的疼痛似乎一起涌上了心头,鼻尖一阵发酸,两行清泪不自觉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滴落在枕头上,他忙侧过脸,不想让傅徇看见。
傅徇已然看见,他头一次看沈之秋哭,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拇指小心替他擦去眼泪,哄道:“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之秋此前所有的委屈都有了着落,更是忍不住,他嫌丢脸,顾不得身上的伤,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盖住,无声地流泪,傅徇顾着他的面子,没有将被子掀开来,只是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头顶,继续哄道:“别埋在里面,出来把药喝了再去睡觉,听话。”
被子里面一动不动,傅徇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才伸手掀开来,沈之秋眼泪已不见了踪影,只湿漉漉的睫毛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眼尾泛红,抬眸无声看一眼傅徇,傅徇被他这一眼看的整颗心酸胀难受,忙端起药碗,劝道:“再不喝就要凉了。”
说罢又一勺勺地喂,沈之秋这才张开嘴,一滴不漏的全喝了。
傅徇替他擦掉嘴角的药汁,撤下高枕,柔声说道:“还疼吗?要不要睡一会。”
“你信了吗?”沈之秋开口,哑着声音问。
“信什么?”傅徇问。
沈之秋依旧虚弱:“太后说的那些话。”
“你觉得呢?”傅徇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好好养伤,不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王美人……”
“我已经让她回景怡宫了,她的事之后再说,我现在没有精力去管旁人。”
傅徇给沈之秋盖好被子,手指扫过他嘴唇上的伤痕,温柔抚过,不禁皱眉道,“当时一定很疼,咬的这么深。”
沈之秋抿了抿嘴,后知后觉,“会留疤吧。”
“那也没关系,我们韫玉还是好看的。”傅徇说罢,低头在他的伤疤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沈之秋太久没和傅徇亲近,一时红了脸,羞赧地别过头去。
傅徇给他掖好被角,眼中露出一丝阴冷的光,他道:“你放心,你受的一切我一定为你讨回来。”
沈之秋垂下眼,没有说话,他平白遭了这么大一份罪,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可是傅徇现在有能力跟周太后抗衡吗?若是因为他翻脸,最后导致了不好的结果,那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