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古代架空]——BY:钟晓生

作者:钟晓生  录入:01-28

  他披上披风,道:“我出去走走。”


第116章 无晦,无悔
  “回来了,回来了!”
  尤乾正在院子里等消息,听得外面的喊声,等不及站起来往外跑。
  不一会儿,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就进来了。
  “尤掌柜,”那人气还没喘匀,就已迫不及待地交代起来,“今日金闵去官府,在官府门口让老百姓给砸了!”
  尤乾一惊:“真的?”
  “真的!”那人道,“他们被砸得头破血流,老百姓都喊着让他们滚出去呢!”
  尤乾想到金闵他们狼狈的样子,顿时既同情,又幸灾乐祸。先前金闵他们威胁关中商贾不许和蜀商合作,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尤乾又问道:“那他们今日进官府去谈了吗?”
  打探消息的人连连点头:“进去了。他们进了官府,跟费府尹大吵一架,费府尹不肯妥协,金闵他们当场甩脸走了!现在费府尹已经下了命令,让军队加紧训练,所有官员都做好迎战的准备。”
  尤乾不由啧啧摇头。朱瑙想出的这招的确有些狠,然则如今群雄逐鹿,心慈手软可不能成为立身之本。一旦费岑与谢无疾开战,关中大乱,就是他们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了。
  尤乾不知朱瑙还准备了多少后手等着,忙招来负责传信的人,吩咐道:“去找小秦,把今日的消息都汇报给东家,请他指示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传信的人得了命令,即刻出门报信去了。
  =====
  谢无疾带着午聪走进茶馆,只见茶馆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茶馆内的伙计迎出来:“两位客官,要雅间还是堂里坐?”
  午聪看向谢无疾。谢无疾并未回答,目光在闹哄哄的大堂里梭巡。
  伙计见他们没有要上楼的意思,忙道:“现在客人多,堂里没空桌了。两位客官要是想在堂里坐,愿意跟人拼桌么?”
  谢无疾仍在扫视。少顷,他的目光在某处停下。午聪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桌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清秀面善的年轻人,一个是身形高挑的少年,不是他们上此遇到的人又是谁?
  其实出来之前午聪已经猜到谢无疾的来意。这世道人才难寻,读书之人本就不多,即使儒生亦多木讷浅薄之辈。偶尔遇上一个明事理的,若就这样错过了,难免会觉得遗憾。既然他们都要走了,若能将此人招揽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京兆府。
  他们也只是试试运气,没想到竟真遇到了。午聪心想:看来他们与那年轻人之间倒是有些缘分的。
  果不其然,谢无疾望着那桌的方向道:“我想坐那桌。”
  伙计忙道:“好嘞,客官稍等,我先去问问。”
  不一会儿,伙计回来了:“那桌客人说没问题,两位客官过去坐吧。”
  谢无疾与午聪便大步朝着那桌走去。
  茶馆生意一向热闹,拼桌拼座的不在少数。甚至有很多人到茶馆喝茶就是冲着结交朋友来的。拼桌的事谁也不会觉得生分。
  谢无疾和午聪刚入座,还没想好说什么,那年轻人倒是十分友善地先开了口:“两位兄台瞧着面熟,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午聪忙道:“前几日我们曾来这里喝茶,当时两位兄弟就坐在不远处,我们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二位还记得吗?”一面说,一面指了指上次他们坐的位置。
  年轻人想了想,笑眯眯道:“记得,记得。”
  午聪亦跟着笑起来。凭谢无疾的相貌,让人看过即忘还真是不容易。他套近乎道:“今日能再碰上,看来我们几个颇有缘分。”
  少顷,茶馆伙计将谢无疾和午聪点的茶水点心送了上来。
  午聪忙将点心推到桌子中间,示意众人一起分吃。他问道:“不知二位兄弟如何称呼?”
  年轻人和善地答道:“我姓贾,双名一珍。”
  少年话很少,这时候也答道:“我叫程十八。”
  午聪的目光在贾一珍和程十八之间打了个来回。其实看两人穿着打扮也看得出,这贾一珍恐怕是个富户子弟,程十八大抵是他的书童或侍卫。
  对方已报上姓名,午聪也忙自我介绍:“我叫阿聪,这位是我的兄长。”他不便替谢无疾报上名字,便将目光投向谢无疾。
  谢无疾脸上无甚表情,目光却直白地落在那位名叫贾一珍的年轻人身上,缓声道:“敝姓吴。单名一悔字。”
  午聪一愣。
  那贾一珍也是微怔了怔,问道:“不知是哪个‘悔’字?”又想起上回自己说的话,好奇道,“难道是‘大义之下,难免有晦’的晦?”
  谢无疾道:“不。是行事无悔的悔。”
  贾一珍了然,神色玩味地笑道:“哦~”
  谢无疾已准备离开京兆府,连马都已备好了,这时候也懒得再拖沓周旋。他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切入话题:“不知贾兄那句话该作何解?”
  “哪一句?”贾一珍问道,“‘大义之下,难免有晦’?”
  谢无疾颔首。
  贾一珍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不疾不徐道:“其实我不认得谢将军,不清楚他为人如何,更不知道他性情如何。我这人满口胡话,若与兄台见解不同,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谢无疾凝眉。
  午聪见贾一珍不肯说,便知道他心有顾忌。如今人人都知道城中有谢无疾派来的使者,上回那桌人也是因为忌讳这个话说到一半就跑了。于是他忙打起圆场:“贾兄不必……”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无疾打断了:“我就想听贾兄胡说八道。”
  午聪:“……”
  他讪讪闭嘴,索性不插话了。
  既然谢无疾这么说了,那叫贾一珍的年轻人倒也不扭捏。他笑呵呵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相信谢将军是有大义的人,只不过身居其位,身负其职,难免有一些……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才说‘有晦’。”
  午聪愣住。上一回他就觉得这年轻人看事通透,可今日这几句,才知道他看得到底有多通透!这道理并不是很深的道理,可旁人总是隔帘看月,隔水看花,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别人的难处,却总在一旁自以为是地说风凉话。有几个人能知道,人一旦处在一个位置上,世上的事情就不再是愿为或不愿为,而是不可为之与不可不为了。谢无疾有很多遭人诟病的地方,其中有多少是不可不为呢?
  谢无疾定定地看着那年轻人。
  良久,他忽然道:“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倒还没甚反应,那叫程十八的少年却忽然戒备起来。他的眼神一变,谢无疾和午聪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将目光向他投去。
  程十八警惕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盘问我家公子?”
  午聪微怔,心道这少年倒是很护主。又心道谢无疾问话时的确过于直白了,难免要引起别人的戒心。
  谢无疾亦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觉得贾公子见识深厚,若非读书万卷,便有丰厚阅历,是以有此一问。”
  贾一珍笑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言下之意,并不打算言明家世出身。
  毕竟是茶馆中萍水相逢,这也是人之常情。午聪盘算着是否先打听些此人的大致消息,改日另外派人来详细调查,毕竟谢无疾要招揽人才,也不能收来历不明的人。
  谢无疾却已略过这一茬,继续问了下去:“依贾兄所见,若谢无疾此人欲成大业,他该如何行事?”
  午聪连忙又闭上嘴。看来谢无疾是打算先试试此人的深浅,若他言之有物,再继续考虑招揽的事。
  贾一珍把玩着茶杯,道:“吴兄不问我谢将军若要无晦,该如何行事吗?”
  谢无疾不以为意:“有晦如何?无晦如何?人生在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贾一珍点点头,又笑起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茶。
  午聪不知他笑什么,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后,贾一珍终于开口:“依我愚见,谢将军的路选错了,若执意走下去,恐怕走不长远。”
  “什么?!”午聪瞬间脱口而出。他原本十分期待此人会说什么,毕竟听此人先前言语,像是欣赏谢无疾的。万没想到此人竟会口出如此狂言!他对这人的好感瞬间消弭殆尽。
  谢无疾倒并未动怒,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贾一珍看:“错在何处?”
  贾一珍悠悠道:“以战止战,永无宁日。”
  午聪皱眉。他先前觉得这贾一珍是难得看事通透的人,原来是他看错了。两句话说得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风凉话。
  谢无疾固然四处征战,平定战乱,却并非是个只懂得打仗的蛮横武人。他每到一地,头一件事便是将官府的官员找来,命他们好生治理。可那些官员一个比一个没用,他们又找不到出色的人才,这难道也是他们的过错?
  贾一珍却还没说完,他抬起眼,笑吟吟地看了午聪一眼,又看向谢无疾:“我不知道谢将军是否清楚一件事——乱世并非即将终结。而是,刚、刚、开、始。”
  午聪愣住。
  谢无疾很久没说话,目光直喇喇地盯着贾一珍。贾一珍倒也不畏惧,坦然与他对视。
  茶馆里仍是热闹非凡,这一桌却骤然静了下来,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无疾再次开口:“贾兄。”
  “嗯?”
  谢无疾平静道:“我有一个朋友在谢家军中谋事,听闻谢家军正在招揽天下人才。贾兄见识过人,可有志向到军中任职?”
  午聪顿时吃了一惊。他其实并不明白贾一珍刚才那番话的意思,还觉得这人胡说八道,很是讨嫌。难道谢无疾觉得他说得对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清楚贾一珍的身世底细,谢无疾这就招揽,难免过于急切了。他平日一向作风沉稳,怎会如此?
  午聪还没想明白,谢无疾那难得的冲动就被人无情地拒绝了。
  贾一珍笑道:“吴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眼下我生意做得很好,还是算了吧。”
  谢无疾问道:“有多好?”
  贾一珍想了想,谦虚道:“也就比谢将军挣得多点儿。然后……吃得比谢将军好点儿,穿得比谢将军暖点儿。”
  谢无疾、午聪:“……”
  两人顿时无语了。其实商人挣得比谢无疾多也不稀奇,更何况谢无疾……其实挺穷的……谢无疾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给他开出多高的俸禄,要招揽也只能用其他条件诱惑。可这人这样说话,摆明他看重钱财更胜于其他。
  双方僵持片刻,贾一珍往门外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谢无疾仍未放弃招揽之心,道:“我与贾兄一见如故,贾兄可否告知住址,改日我想登门拜访。”
  贾一珍道:“文定巷。”
  谢无疾记下,道:“后会有期。”
  贾一珍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后会有期。”
  ……
  那两人走后,谢无疾与午聪自然也不在茶馆中多留。他们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关中,回延州做开战的准备。
  出了茶馆,午聪问道:“哥,那人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乱世才刚开始?”
  字面上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懂,他不明白的是,贾一珍说谢无疾走错了路,又说乱世才刚开始。这其中有何关联?
  谢无疾低声道:“他是说我太心急了。”
  午聪茫然:“啊?”
  谢无疾未再解释。
  这两三年来,他的地每多一寸,他的兵每多一个,他的身不由己就会增添一分。这其中的牵扯很难与人讲明白,连他自己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将他过去作为与今日得失之间的关系梳理明白,甚至还有许多地方梳理不明白。
  他打下的城又被破,他镇压的祸乱又再起,是他用人不善的缘故?是他手下缺人的缘故?还是他不得人心的缘故?
  或许都不是。是他走错了路。他并非不知得天下要治天下,只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是先平乱,再慢慢治理。可乱象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总也平不完。
  那人所言,乱世并非即将告终,而是刚刚开启。可谓一语中的。若要以兵力平定这乱世,或许唯有将天下彻底打烂了,打到再无人有力还击时方告终结。
  而若不走这条路……
  谢无疾喃喃道:“文治武功……”
  午聪道:“什么?”
  谢无疾自嘲一笑。
  古语云文治武功,而非武功文治。是因为文治当先于武功?
  有一瞬间,谢无疾不想回延州了。他想去文定巷,找那个名叫贾一珍的年轻人彻夜长谈。可如今时日无多,他若再耽搁,必赶不上开春时入关中屯兵耕种。三万大军的口粮是当务之急,不管对路错路,已容不得他停下。
  谢无疾加快脚步向回走,午聪亦连忙跟上。
  =====
  尤乾正在屋里看账本,手下忽然来报:“掌柜,小秦来了。”小秦是朱瑙专门安排与他们沟通消息的少年。
  尤乾忙道:“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小秦进屋,尤乾迫不及待地问道:“东家有什么指示?”
  金闵与费岑彻底闹僵,战争已经一触即发。只要他们再火上浇点油,这事儿就妥了。
  小秦道:“公子说,让你立刻去找金副尉。”
  尤乾以为小秦说错了,笑道:“找谁?你是想说费府尹吧?这时候我送上门去找金闵,还不被他打一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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