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全都疯了!”刘松抓狂地挥舞着双手,周遭的人不由退后一步,生怕被他打到。
就在半个时辰前,探子送来消息,说天子已颁布圣旨,册封郭金里为天神大将军、授官司徒兼太尉,封天国公,又加仪仗,从此可见天子不拜;厉崔则受封天策将军、官任司空、封威国公。除此二人外,还有大量叛军将领受封。
小皇帝年仅九岁,宦官与百官不久前大量被害,朝中几乎为之一空。所谓圣旨,根本就是郭金里、厉崔这些叛军自己找人写的,他们除了留下一个皇帝,剩下朝廷里的空缺全自己补上了。
“天神大将军??他不会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吧??”刘松抓狂道,“这么多疯子到底是从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
有官员忍不住开口道:“府尹,我们还不出兵去剿匪吗?”
刘松瞪了他一眼。
那官员身边的人也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要剿早剿了,你现在还问这个?”
那官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闭上了。
广晋府,紧挨着郭金里起兵的太原府,与京城的距离也非常近。事实上这大半年来。刘松有很多次剿匪的机会,而且也有很多人向他发出过襄助剿匪的请求和命令。如果这期间有任何一次他出手了,或许郭金里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可现在郭金里坐在皇宫里逍遥自在,足见他一次也没有出手。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刘松,他当然有他的苦衷。
刚开始的时候,郭金里在太原府作乱。太原府尹有自己的兵马,当然不希望别人到自己的地盘上来插手。但是等他镇压失败,还把自己的军队都赔上之后,他才不得不向邻府求救。所以当刘松第一次收到太原府的求助时,郭金里的叛军就已经有近万人了。
须知广晋府招兵买马至今,也还不到两万人。这不到两万人可是刘松的老本,刘松岂舍得派出去帮别人平乱?就算他愿意,士卒们愿意去冒险剿匪吗?怎么说也得得到点好处,军队才能有士气吧?
而就在刘松一边犹豫,一边和太原府谈条件的时候,转眼叛军就扩张到两万多人了。朝廷也被惊动,接连下令让广晋府、京兆府、河南府三府赶紧出兵帮忙剿匪。
按说朝廷都下令了,广晋府也该赶紧出兵了。可问题就在于朝廷这命令下的不好——朝廷若指名要广晋府担了这剿匪的责任也还算了,偏偏朝廷的命令是同时下给三府的,同时又给数州另外下旨。
这受命的人越多,执行起命令来就越没有动力。毕竟剿匪代价太大,功劳又要与众人平分,三府之间当然互相推诿拖延,谁也不愿主动担这责任。
而就在众人拖延之际,叛军迅速膨胀。甚至一路杀进京城去了!
说实在的,事情恶化得实在太快了。不管是广晋府、河南府、京兆府还是京中百官,没有一个人能料到一次不起眼的力役暴乱,竟会在短短半年之中酝酿成如此大祸,更没人料到京城竟然会不战自愧。如果早点料到,他们剿匪剿的总会再积极些——不管怎么说,朝廷总是朝廷。谁愿意看一群强盗入主京城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刘松倒是有心救驾,问题是现在叛军入京之后,京中粮草充足,城墙坚固。他们现在再去剿匪,代价和难度已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除非这郭金里的叛军也和朝廷守军一样不堪一击,听说有人打过去就自行溃散,要不然他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又有官员忍不住建议道:“府尹,如今剿匪难度虽大,却也值得一搏。一旦成功救驾,府尹就是名垂前世的功臣!而且眼下朝中空虚,谁若能抢先救得圣驾、驱逐流匪,必可得朝廷重用啊!”
重用都是委婉之说了。眼下朝中官员都快让叛军给杀完了,两个不识字的盗匪都敢自封三公,谁要是能救驾成功,谁就能入主朝廷,成为皇权的实际掌控者。
然而这个说法很快就被人反驳回去了:“错,大错特错!如今悍匪据守京城之险,救驾代价极大。即便成功,只怕也要折兵损将、大伤元气。待到那时,若有人来夺权,我们连还手之力也无,只能白白把功劳拱手让人。谁先进京,谁就是在替他人做嫁衣!”
被反驳的人不服气道:“谁敢?咱们又不是匪军,咱们可是名正言顺的义师!”
两派人互不认可,不由吵了起来。
刘松被他们吵得头大,抬手制止,问道:“河南府有动静没有?京兆府有动静没有?谢无疾有动静没有?现在有人出来剿匪了没有?”
满堂沉默。
有人小声道:“府尹,暂时还没收到消息。”
没收到消息,也就是说,京城沦陷后,没有人立刻做出反应。大家都在犹豫,大家都有相同的顾虑。
现在谁抢下小皇帝,谁就拥有了整个朝廷。这道理人人都明白——问题也出在人人都明白上。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要?谁不眼红?可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替他人做嫁衣的都是输家。不管自己有没有野心的,都防着别人有野心。是以局面仍和从前一样,谁都不肯先动手。
但也有和从前不一样的:之前刘松总盼着别人先出手,把剿匪的事办了,免得他出力。可现在他不愿自己先出手,也不愿别人先出手了。万一真有人抢在他前头把驾救了,把朝廷控制了,而且还把位置坐稳了,那他不就把机会送给别人了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是,他都快心力交瘁了。
这时忽然有个幕僚出声道:“府尹,我有一计。”
刘松忙道:“你说。”
那幕僚道:“匪不能不剿,圣驾不能不救。且我们广晋府与京城距离甚近,万一叛军势力再行扩张,我等也不得安宁。我知道府尹担心若出兵去剿,恐怕剿匪不成;又怕剿成也是替他人做嫁衣。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索性请其他军队来帮忙剿匪。”
刘松瞪眼。其他幕僚官员也准备反驳。
然而还没等其他人开口,那幕僚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广发勤王令,请全天下各路诸侯一道出兵,共同勤王救驾。”
众人愣住。
“我知道,请任何一府出兵救驾都不妥,那就索性一块儿全请来。各路诸侯齐聚,一则兵多马壮,不怕剿匪失败;二则人人有份,不怕谁抢功。而我们广晋府有地利之优势,何愁分不到最大的一杯羹?”
满堂沉默,众人全都陷入沉思。
的确,匪是一定要剿的,不剿匪受危害最严重的就是他们离京城最近的广晋府和河南府。至于剿匪成功之后的好处……能控制整个朝廷当然好,但就算不能,也不那么要紧。刘松没那么大野心,只要分到点好处就行了。他怕的只不过是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什么都得不到而已。
而如果由他出面发勤王令,请求各路人马一起参与救驾,令是他发的,他就已占了首功。大兵齐聚,他需要出的力就少了。救驾成功后,他凭借地利,占点好处还会难吗?
——这绝对是最好的方法了!
刘松用拳头猛地往掌心上一击,一锤定音:“好主意,就这么办!快,马上写勤王令去!”
第136章 我好久没见谢无疾了
成都府。
当广晋府发来的公函送到成都府时,虞长明和卫玥正巧在官府里与朱瑙商谈扩军之事,于是公函送来,三人便一起看了。
看完之后,卫玥好笑道:“勤王令?让各地一起出兵讨贼勤王?这么好的救驾机会,还要跟天下一块儿分享,那广晋府尹可真是够大方的。”
虞长明冷冷道:“大方?他这明明是在推卸责任!”
卫玥耸肩,不屑道:“三万乌合之众就把他胆儿都吓破了,啧啧。我要是他,京城沦陷第一天我就去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朱瑙想了片刻,摇头笑起来。
虞长明和卫玥都扭头看向他,不知他在笑什么。
朱瑙看着虞长明道:“你上一回不是说,叛军攻进京城很荒唐吗?”
虞长明蹙眉:“是。怎么了?”
朱瑙将手中的勤王令书丢到一旁,感慨道:“真正荒唐的事,这才刚开始呢。”
虞长明和卫玥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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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因地势较偏,又有山川阻隔,收到广晋府发出的勤王令算是较晚的一个。
蜀地之外的全国各府,早已因勤王令一事闹得轰轰烈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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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河南府。
河南府尹鲁广看完手下呈上来的勤王令,面如酱色,将令书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骂道:“好你个刘松,简直是老奸巨猾!亏你能想出这种阴招来!”
令书传下去,鲁广手下的幕僚们看完,也顿时轰然,对广晋府尹斥骂不止。
“狡猾!”
“可恨!”
需知河南府与广晋府在京城的一东一西,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两府。如今京城沦陷,两府都按兵不动,打的是一样的主意——他们都怕自己先动吃亏。但也怕自己后动吃亏。于是一直紧紧盯着对方,想先看看别人的打算再做自己的打算。
没想到,那广晋府自己不出兵,反倒想出了召集天下诸侯一齐出兵的奸计。那刘松何德何能,他凭什么挑这个头?这事儿要是成了,他不用花多大力气,就能挣得最大的美名与功劳,如何不狡猾!
鲁广的幕僚连忙建议道:“府尹,不如我们现在马上出兵,营救天子,以免落于人后。”
鲁广想了想,还是拒绝道:“不行。叛军人太多了,我去打,不一定打得过。即便打赢了,我也赔钱又赔兵,万一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哭都没地哭去!”
眼下河南府面对的局势并没有改变,出兵也不行,不出兵也不行。可勤王令又已经被别人抢先发了,那怎么办呢?
有幕僚建议道:“要不,咱们不去理会他们。随那刘松如何号召,咱们不出兵也不出力,免得替他做了嫁衣。”
这个提议被其他人反驳了:“那不行。如今天子有难,我们若不出兵,必会落人口舌。要不然,我们索性也跟着发一道勤王令。即便抢不到首功,至少也向天下阐明我们未及时发兵驱贼的苦处,同时表明我们对朝廷的忠心。”
众人讨论一番后,都认可这个做法最可行。
原本朝廷蒙难,最受非议的就是他们这些地处中原的官僚。他们的确该借着这机会向全天下辩解一番。而且跟着广晋府发一道勤王令,虽然他们不是第一个起头的,但作为第二个,等勤王成功以后,也能分到点功劳吧?
于是鲁广拿定主意,马上着人去写第二道勤王令,又快马加鞭地往各地发了出去。
……
京兆府。
“费府尹,有公函到!”
费岑正在屋内与一众幕僚议事,闻言忙道:“呈上来吧。”
手下将信函呈来,费岑展开看完,顿时哭笑不得:“居然又来一道勤王令?!”
幕僚们连忙问道:“又来?难不成广晋府连这几天都等不了,又催发一道?”
费岑摇头:“这道不是广晋府发来的,是河南府发来的。”说完将公函传给众人看。
众幕僚看完,神色各异。
“河南尹这是不甘落于人后啊。”
“呵,朝廷有难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能拖。如今推脱责任、抢占功劳倒是一个比一个勤快!”
“就是就是。”
同在官场做官,刘松和鲁广那点小心思京兆府的人能看不出来吗?然而刘松和鲁广有什么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应该怎么办?
有幕僚向费岑建议道:“费府尹,要不咱们也跟着往全国各地发一道勤王令吧。毕竟当初朝廷下令剿匪的时候,也曾命我们出兵。如今京城沦陷,难免会有人把责任推脱到我们头上来。”
“对!广晋府和河南府都借着发勤王令的机会那儿哭穷叫苦,咱们也得跟着才是!”
费岑真是好气又好笑。
当初朝廷担心郭金里叛乱,除了向广晋府和河南府下令剿匪之外,的确也给京兆府下了命令。但毕竟京兆府在关中,与太原距离较远,朝廷给京兆府下的只是协助剿匪的命令。既然是协助,主剿的广晋府和河南府都按兵不动,他当然也只能跟着拖延了。而且郭金里的造反之势起得实在太快了,就算费岑有心想救,他也来不及救啊!
可恰如幕僚所说,毕竟他曾受过朝廷的命令。如今朝廷沦陷,说不得有人要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来。
既然广晋府和河南府都在那儿做纸上文章,他又何妨跟着参与呢?他倒是无心抢功,可好歹别让过失落到自己身上才是。
费岑道:“行,那我们也写一份勤王令,广发天下诸侯吧。”
话刚说完,他自己先笑了。笑完之后又摇头道:“唉,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
江宁府。
韩如山与谢无尘等豪族权贵子弟正在竹林溪水旁饮酒赋诗,忽有手下骑马赶来。
“府尹!”那人从马上跳下,跑到韩如山的身边,“有京兆府发来的公函。”
韩如山被搅了雅兴,脸上显出几分淡淡的不悦:“京兆府?怎么又轮到京兆府了?真是没完没了。”
手下将公函递上,韩如山打开看完,意料之中,“呵”地一笑。
谢无尘伸手道:“也给我瞧瞧。”
韩如山便把公函递过去。谢无尘看完不由哈哈大笑,继续向下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