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湘的内心剧烈挣扎。敌军一员虎将的上任,反而让他更加地倾向于主战——或者说,他原本就是主战的,只是理智禁锢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他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好时机。
终于,孙湘拍桌起身,一锤定音:“继续往施州加派人手,密切打探消息,每日向我汇报!”
只要能确认韩风先到了施州后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他就要立刻大举兵马,进军施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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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谢无疾率领八百轻骑日夜兼程,终于来到延州附近。越往北上,形势就越乱,已到了十室八空的程度。
谢无疾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只加急赶路,以图尽快到达延州,解延州之围。
眼看着距离延州只剩下几十里地,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可赶到时,前路忽见一支百余人的队伍疾驰着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双方皆未打旗,互不明确对方的身份,于是纷纷摆出了备战的架势。
然而两军互派使者一接触,都惊了:双方竟是一家人!
于是很快,率领那百余人的统领就被人带到了谢无疾的面前。
那统领名叫魏惜,一见到谢无疾,立刻老泪纵横,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向谢无疾拼命磕头:“将军……”他泣不成声,只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魏惜的职位并不高,谢无疾看了他一会儿才认出他应是驻守延州的一名军司马,当即心口一紧,颤声道:“延州战况如何?!”
魏惜哆哆嗦嗦喘了好几口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将军!延州失守了!顾将军阵亡了!”
谢无疾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镇守延州的顾平是跟随他多年的得力部下,随着他一起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也因此,他才放心地将大本营交给顾平驻守,原以为有顾平坐阵,可断后顾之忧。却不料世事无常,竟有今朝……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延州是如何失守的?顾平死于何人之手?”
魏惜痛哭道:“自从邪教兴起,便如瘟疫般蔓延,延州城内有大量百姓加入邪教。这几月来,发生过多次百姓偷开城门迎邪教军的事。邪教军虽被顾将军击退,可城内已是军心涣散,士气大败。邪教徒还四处散播谣言,说将军和朱府尹已死,许多将士轻信谣言……”
在场众人一片寂静。孤城守军,一旦失去了信心和希望,每一天都是格外的煎熬。
魏惜道:“昨日部将焦别叛变,带兵攻入军卫,杀害了顾将军。延州……延州就此失守……顾将军临死前命属下逃出延州,南下给将军送信……”
周遭仍然鸦雀无声。谢无疾手指紧握缰绳,骨节发白,迟迟未置一语。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午聪率先发现不对,猛地冲上前去:“将军!”
谢无疾的身形一晃,竟从马上跌落。幸好午聪即使赶到接住了他。卫兵们也连忙围了上来。
自从听闻延州告急的消息后,谢无疾几乎没有合过眼,即使不赶路的时候也在钻研地图,安排事务。他仿佛铜筋铁骨,永远不知疲惫。可转眼之间,一阵风便能将他从马上刮下来。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
谢无疾脸色惨白,似是昏迷了。
眼下自然不能指望谢无疾再掌控全局。午聪咬了咬牙,接过了指挥权,下令道:“先撤。找个地方休息,等将军清醒再说。”
众人将谢无疾抬上午聪的马,掉头萧瑟地向来时的路撤去。
第192章 格老子的,都是一样的狗东西。
还真让长沙府的官员们料准了。韩风先名声虽响,但是他到达施州以后,却并未能将施州的边防好好整顿。相反,他上任之后,很快就引发了大量的矛盾。
须知凉州军多为马贼出身,战士各个骁勇善战,随便拎出一个都是骑射好手。而蜀兵见过马的都不多,骑射能力远逊于凉州兵,韩风先对这些士卒多瞧不上眼,常常动辄打骂,使得施州的士卒十分不满。
而且凉州军并不讲求军纪,只讲弱肉强食。韩风先身为军官,自然也无以身作则之信念,只一味要求士卒顺从。施州士卒从未见过如此做派的军官,不满愈甚。
在此情况下,施州的官兵们逐渐不再服从于韩风先的管束。
韩风先又岂容部下反叛?于是他上任不过三天的时间,就杀斩了一名百夫,两日后又斩杀一名千夫。他此举本为立威,孰料事与愿违,他的蛮横反而引起了更多官兵的强烈不满。
施州官兵们对他愈发阳奉阴违,施州的边防也愈发混乱。
于是,韩风先“水土不服”的情况很快就被探子知晓,并迅速将消息传回了长沙府……
……
数日后,长沙府的重要官员们再次齐聚一堂。这一次他们仍是为了商讨是否向施州进军,然而这一回与数日前相比,情形大有变化。
韩风先上任后,施州乱象横生的消息不断传来,不少反战派的官员也逐渐倒向了主战派。
一则是施州的空虚的确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时机,现在无须打硬仗就有机会攻占施州,万一等到蜀府调遣重兵镇守施州,下一次的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二则施州的乱象打破了很多人对韩风先的畏惧。大漠之狼,果然只有在大漠才能亮出锋利爪牙,一离开大漠,先是在大散关铩羽而归,又在施州折戟沉沙。看来此将名气虽响,却并不难对付。
三则最重要的一点是,长沙尹孙湘的态度已日益明确,积极主战。要知道许多官员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只要孙湘表明了态度,官员们为了讨好他,自然多加附和。
当然,坚持反战者亦有。不过孙湘野心勃勃,急于建功立业,已然听不进反对的意见。
很快,孙湘拿定了主意——整兵待发,准备偷袭施州!
……
“什么?要攻打施州?”黄东玄听说消息后,极为震惊,“府尹已经拿定主意了?!”
“是。”传话的官吏道,“府尹让你做好出征的准备。”
黄东玄只觉异常荒诞:“什么时候做的决定?!缘何没有问过我?”
官吏的神色十分微妙,忍住了没说什么。
孙湘做出决定之前,征集了不少官员的意见,不过确实没有问过黄东玄。一来孙湘原本就更器重和信任文官,所以事事皆问文官。至于武官?领命出征便是。
二来,当初黄东玄在勤王会盟时领千人夜闯京城,名震天下,于是勤王会盟结束后,孙湘就费了大力气将他从江陵府挖到了长沙府。孙湘当然有爱才之心,但对黄东玄的态度又难免会比较微妙。
各方诸侯大都是贵戚出身,孙湘也不例外。黄东玄却是一个自幼偷鸡摸狗的水贼,即便如今做到了将军,对于贵戚们而言仍有“非我族类”之感。况且黄东玄是功成名就后才被孙湘挖来的,即便孙湘不像江陵府尹那样防范他,忌惮总是在所难免的。
于是乎,孙湘对于黄东玄的态度是重视而不重用,所以也就没有征询他的想法。
那官吏道:“黄将军,这是府尹的命令,你尽早准备吧。”
黄东玄双眉紧锁,扭头就往外走:“我去见府尹!”
那官吏一愣,待反应过来时,黄东玄已大步跨出门去了。
……
孙湘正批阅公文,官吏急急忙忙来报:“府尹,黄将军求见。”
孙湘怔了怔,慢慢搁下笔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才落,官吏都还没来得及出去通传,黄东玄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孙湘皱了下眉头,心想:乡野莽夫。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将眉头舒展开,问道:“黄将军找我何事?”
黄东玄开门见山:“府尹,你要攻打施州?”
孙湘点了点头,道:“黄将军有何想法?”
黄东玄道:“不行!绝对不行!江陵还没平定,蜀军不来找我们的麻烦就不错了,我们还主动去跟他们为敌?他们兵强马壮,又跟延州军结了盟,格老子的,咱们难道嫌命长么?”
孙湘只觉这话刺耳,不紧不慢地找出探子送来的密报,推给黄东玄,客客气气道:“黄将军还没看过这些施州来的密报吧?先看看再说。”
黄东玄的担心他并不放在心上。蜀军兵强马壮,那也是驻扎在成都附近的。施州乃是蜀府的边陲,兵力有限,朱瑙不可能为了一个施州就把大军全调过来,他远没到要跟蜀军主力硬碰硬的时候,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延州军?北方都乱成一锅粥了,谢无疾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来管这桩闲事?
没想到,黄东玄直接把那些密报推到一旁,看都没看一眼。他嗤笑道:“府尹,到底是哪个混帐给你出的主意?说了什么?说施州空虚?咱们胜算很大?可府尹想过没有,万一输了呢?蜀军输得起,咱们可输不起!”
孙湘又忍不住皱眉了。他调侃道:“这话从黄将军嘴里说出来可真奇怪。当初黄将军带兵夜闯京城,孤注一掷,豪情冲天。怎么如今忽然拘谨起来了?”
黄东玄翻了个白眼。他是胆大敢赌,但他下注之前,总是先看看自己赢了能赚多少,输了得赔多少。看起来他在豪赌,其实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很明白。可眼下孙湘眼下赌的这一把在他看来怎么算怎么亏。
道理很简单。如果这场仗他们打赢了,对蜀府而言顶多丢掉一个施州,没有伤及根本。但是万一他们失利了,甚至只是一点小小的失利,导致的后果都有可能不堪设想。
蜀府已经把北面的关中、西面的凉州都平定了,完全能专心对付他们。但他们即便吞并了江陵府,还是三面环敌的状态,江陵府内也有势力蠢蠢欲动。只要他们失利,江陵府马上会趁机反叛,东面和北面的邻府也会来占便宜,弄不好就是个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的情形!
就算胜算再高,赔率那么大,这种局傻子才赌呢!
可惜孙湘主意已定,压根听不进、也没打算听他的意见。在孙湘看来,黄东玄反对出战,可能还是想回去江陵发展势力,所以不想出征。
于是孙湘冷冷道:“黄将军,你不想出征施州,那我派你回去镇守江陵,你愿意么?”
黄东玄顿时瞪大了眼睛。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好听了,他如果还要拒绝,那便等于坐实了自己的私心。
两人僵持片刻,黄东玄终于缓缓向后退了一步,硬邦邦道:“属下不敢。任凭府尹调遣。”
孙湘道:“那你就回去准备吧。”
黄东玄无话可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格老子的,什么江陵府尹,长沙府尹,全都一样的狗东西!”
然后悻悻地转身出去了。
……
成都。
徐瑜和虞长明等人转眼就拟好了增兵的计划,朱瑙正在翻阅,忽然有人传来通报:“府尹,谢将军信使到。”
朱瑙忙搁下公文,道:“请进来。”
不多会儿,谢无疾遣来的信使便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
“朱府尹,”信使见了朱瑙就下拜,沉痛道,“北方邪教猖獗,战火泛滥,民不聊生。谢将军忧心如惔,焦痛劳思。为解民生疾苦,特命我前来求朱府尹援手襄助!”
此言一出,立于朱瑙身旁的惊蛰先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所谓邪教,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以谢无疾之能必可立刻镇压。竟果真需要朱瑙施以援手?
朱瑙道:“我前几日也派了信使前往延州,谢将军可是需要我调兵支援?”
信使摇头,双手奉上书信和令牌:“谢将军恳请朱府尹派人协理北方三州政务。”
惊蛰震惊不已,朱瑙也愣了愣。
协理政务?谢无疾这是主动让出政权?
片刻后惊蛰回过神来,忙上前接过书信和令牌,拿给朱瑙。
朱瑙又问了信使许多北方的详细情况,直到天色不早,这才让人安排信使出去休息。
信使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前来报信了。
“府尹!”探子道,“延州城失守了!”
朱瑙眼神一变,立刻问道:“谢无疾呢?可还安好?”
探子道:“谢将军尚未赶到延州,延州城便已失守。谢将军应当尚且安好。”
朱瑙松了口气,这才又放松下来。
由于谢无疾派信使来蜀和延州失守本就只相差一两天,信使路上耽搁片刻,两条消息便前后脚送到了朱瑙面前。
探子报完消息离开后,惊蛰震惊道:“延州城不是有谢将军的数千大军镇守吗?那些邪教徒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攻得下延州?!”
朱瑙手里攥着谢无疾的令牌,心不在焉道:“邪教攻心,不可小觑。”
那些邪教徒固然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但他们的威力却远胜于勇猛威武的凉州铁骑。
打仗,归根结底打的是人,是人心。北方战火连年,生灵涂炭,民不堪命,百姓找不到出路,自然想要求神问佛。玄天教这时候横空出世,可谓适逢其会。于是一时之间,竟成了民心所向。
得民心者必胜。延州城里的老百姓,甚至是延州城的守军,在危难困苦之际都会心思动摇,最后消极怠战,甚至投敌反水,都在情理之中。战争的胜负,很多时候并不决胜于战场,而在战场之外。
那玄天教,恐怕是谢无疾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强大、最难对付的敌人了。
程惊蛰叹气道:“原来连延州都丢了……怪不得谢将军要请公子帮忙打理政务了。恐怕他是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