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圩听他说得这样自信,不免有些怀疑。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此人或许真的做得到。
这孟环的军阶虽不算高,但他着实是一员猛将,他出身贫苦,多年在军中摸爬滚,全凭本事获得今日的地位。他尤其擅长的便是突围战,听说他类似的战事中已立下战功无数。
而且上官贤可是陶北的爱将,陶北能派遣孟环来此,必说明此人本事出众,是最能胜任这项任务的人。难不成陶北还会坑上官贤吗?于是他悬着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一些。
吴圩忙挤出一个欣慰笑来:“有孟校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孟环淡淡一笑。
这孟环固然是一员猛将不假,可陶北并没有给他多少兵马,他对阵的又是谢无疾这样闻名天下的常胜将军,缘何他如此有信心?并非他狂妄自大,而是他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他并不打算击退蜀军十万大军,陶北没有要求他做这种以卵击石蠢事;他也不需要把上官贤从蒲州城里救出来。上官贤都已经坚守至今了,倘若最后他们选择放弃蒲州,将河中拱手让给朱瑙,那从一开始又何必留下坚守呢?
孟环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只消想办法在蜀军的包围圈上打开一道缺口,把粮草运进蒲州城去就行了!
眼下蒲州城内的兵马最大的困境就是缺衣少食。倘若有足够的粮草和坚固的城墙,他们再耗十年八年又如何?蜀军带着比他们庞大得多的兵马,消耗着数倍于他们的粮草,只要咬牙继续耗,最后撑不下去的一定是蜀军!等到那个时候,蜀军不想退兵也得退了,他们以极小的代价守住了河中,还消耗了蜀军大量财富,可谓大获全胜啊!
因此孟环到达此地后,根本没要河南的大股军队。他只精挑细选出一批精兵组建了几支冲锋队,花了几天的时间仔细研究了附近的地形,又不断向蜀军发起小规模的试探性的进攻。
虽然前几次他们的攻击都没有成功,却也让他对蜀军有了许多了解,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和蜀军交手,他需要时间来知己知彼。现在,他对周遭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对蜀军的战斗力和习性也心中有数了。
他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他就一定能在蜀军的防线上撕出一道缺口!
他倒要看看,等他把粮草送进蒲州城后,朱瑙还能带着大军在这里耗多久?只怕到时候蜀军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到这里,孟环不由发出一阵冷笑。等到此战成功,他协助上官贤保住了蒲州城,他从校尉升上一个杂号将军可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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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州城外的蜀军营里,蜀军的军官们正在向谢无疾汇报今日遭遇奇袭的事,而向他们发起偷袭的人正是孟环。
等谢无疾听完众人的汇报,他眉峰微蹙,神色有些凝重:“看来,陶北派了员悍将来此。此人不容小觑啊。”
众将士面面相觑。
最近这段时日,他们频频遭受河南军的奇袭,其实攻击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大都只是试探性地接触,而且他们每次都挡下了敌军的进攻。但是将这几场奇袭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对方每一次的试探都能更进一步。
就在今天,孟环率领的河南军几乎差一点就冲破了蜀军的包围圈!幸好孟环的目的是要运送粮草进入蒲州城内,在搬运着许多辎重的情况下,他们被拖慢了速度,附近的蜀军及时赶到,这才有惊无险地守住了防线。
谢无疾虽然没机会亲自与那位河南军的将领交手,但从手下的汇报中,他发现对方应该是个精通战法的高手,而且手下还有一批训练有素并配合默契的士兵。陶北为了救自己的爱将,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挑选人才的。
“将军,”一名军官建议道,“不妨将敌军的目的告知全军,让各营的将士们加强戒备,增添巡逻人手,绝不能给敌人可趁之机!”
对于这种中规中矩的建议,谢无疾不置可否。
加强警戒确实有必要,可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如今他们遇到的便是那个做“贼”的。
河南军的兵力显然不足以对抗他们十万大军,敌人也没有这样的意图,于是明摆着只想往城里送点辎重粮草,让城里的人能坚守更久。这些外围的敌军也许会半夜三更出动,也许会在正午时分偷袭,可能从西面来,也可能从南面进。蜀兵将士们又不是铁打的躯壳,总得吃喝拉撒,难免会有松懈的时候,哪经受得住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戒备?围城的战线那么长,有个别薄弱之处也是在所难免。而敌人又非等闲之辈,战力出众,只怕早晚要被他们找到机冲破包围圈的!
但谢无疾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他很清楚,蒲州城里已经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这种时候如果让敌人跟城里接应上了,哪怕只送进去一点点粮草,对坚守至今的蜀军都会是极大的打击!城里多坚持一日。他们十万大军也要跟着多消耗一日,每一日的消耗都是巨大的!所以,绝不能让敌军的意图得逞!
可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贼”无法下手呢?
谢无疾沉思片刻,忽然眼睛微眯,有了主意。
他冷冷道:“传令各营将士,加强戒备与防御,增派巡逻的人手,不给敌人可趁之机。另外,各营分别挑选五十名身强体壮、机敏灵活且骁勇善战的士卒来见我,我另有安排。”
众军官微微一愣。谢无疾要一批精兵?这是有特殊的任务啊!要是能把任务办好,便是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啊!
“是,将军!”
军官们连忙回去挑选自己的得意手下去了。
……
……
两日后,蒲城州内。
上官贤又一次来到粮仓,让军需官呈上账目来验看。
账目上的数字每看一行,上官贤的眉头都会皱得更紧一些。军需官们站在他的身旁,大气也不敢喘,心里连连叫苦,就怕上官贤一怒之下把他们迁怒于他们。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账面上的数字不好看,难道是他们的错吗?这军需官实在是不好当啊!
看完账后,上官贤的脸色已是乌云密布,一副想怒又不知该如何怒的模样。
自打他“大方”地杀光了城内所有的牲畜,并把一半的肉送给敌军后,并没能成功忽悠蜀军退兵,却成功地让城内的困境雪上加霜。
现在粮仓几乎已经告罄了,城里的草根树皮也被挖的差不多了,再下去,他们就要杀战马吃了。可战马又能吃几天?吃完了以后呢?怎么办?
上官贤也不知道。现在似乎只有天上下一场谷子雨,才能缓解他的困境了吧……
就在这时候,一名亲兵忽然急匆匆地冲进了粮仓,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将军!上官将军!!”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上官贤见他神色慌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连忙问道:“何事?”
那亲兵大口喘着气:“将军,城外、城外有一队援军冲破了包围圈,正运送辎重向城门赶来!”
上官贤怔住,粮仓内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援军?!
待上官贤回过神来,他的眼睛立刻变得炯炯有神,脸上绽出狂喜的笑容。他随手将粮仓账目往军需官怀里一丢,转身就往外走:“快,快派人出城去迎!!”
这几日孟环不断派人试图冲破蜀军的包围圈,虽然他没有成功,但外围的战事被上官贤手下的探子发现了,因此上官贤已经知道外面有援军正在试图接济他们。上官贤也知道,陶北调不出大军,所以只能派人想办法往城里支援点粮草。但是这样就足够了!自己最需要的就是粮草啊!!
上官贤带着手下一路狂奔到城楼下,找到负责守卫城楼的军官,急急问道:“眼下情况如何?”
那军官忙道:“来不及等待将军的命令,我已自作主张,派一百人出城去接了!”
上官贤夸赞道:“干得好!”
他又大步往城楼上跑,想站在高处看看双方接上头没有,蜀军的追兵追得急不急。然而他才刚爬到一半,忽听城楼上传来阵阵惊呼。
“啊!!!”
“不好,有诈!”
“关城门,快关城门啊!!”
上官贤一惊,三步并两步冲上城楼,扑到城墙边往底下看。当他看到下方的情形,登时如同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把他全身的热血都给浇凉了!
只见城墙根下,送粮草来的“援军”正举着刀四处追砍出城接应他们的河南兵。而那些河南兵们原是来帮他们抵御追兵争取时间的,所以丝毫没有防备,大惊之下挨了冷刀,都慌得六神无主。地上已经被砍倒十几人了,余下的河南兵们四处逃散,却因为敌我难辨,他们甚至连跑都不知该往哪儿跑,转瞬又被砍倒几个。
这时有人拉开了辎重车上蒙着的布,车上露出的分明是一堆灰土和木头,哪有一口能下咽的食物?!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来送粮草的援军,而是蜀军伪装的!守城的士兵们收粮草心切,没来得及仔细辨别,就派人出城去迎接了,这才上了大当。
上官贤方才听到援军到来的消息时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愤怒。可即便怒火令他浑身颤抖,他身为主将,也必须保持冷静。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快鸣锣,让他们回城!”
众人在城楼下方混战,城楼上的人想帮忙都帮不上。弓兵们怕射箭误伤,压根没法下手。
于是急促的锣声响彻城楼,城外肝胆俱裂的河南兵们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不再胡乱逃窜,纷纷调头往城门里冲。伪装的蜀军们不敢进城,又追砍了几个河南兵,便把“辎重车”原地一丢,转身跑了。
很快,城门关上了。
直到天色渐晚,城门始终没有再开过。城内的士兵没有出城,城外的蜀军也没有再发起进攻。天上偶有一群乌鸦飞过,发出嘎嘎的叫声,清脆而响亮。
一切是如此宁静,只有城墙外的满地狼藉和七歪八倒的尸体,证明今天发生了什么……
第265章 真假援军
两日后。
谢无疾站在高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蒲州城。在城门外的空地上,两队人马正在激烈地追逐着。
跑在前方的那队人中有一半推着数辆大大小小的板车,正没命地向前狂冲,另一半人则持刀随行保护;他们后方几十丈外,一群士兵正挥舞着刀剑狂追。
“开门啊!快开城门!!”
“都他妈傻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没看到追兵快要追上来了吗!!”
跑在前面的士兵们拼命冲着城楼挥舞旗帜,声嘶力竭地呼喊。他们后方的追兵追得很急,由于辎重车拖慢了速度,他们和后方追兵的距离正在不断减小。
蒲州城的城门却一直紧闭着,城楼上的士兵犹犹豫豫地探头张望。
“开门啊!!!”
直到第一队人马快跑到城楼下了,守城的河南兵才终于打开了城墙边的一道小门,从里面迎出了几名士兵。
迎出来的河南兵仍然显得很迟疑,他们明明应该尽快上前帮援军抵抗追兵、搬运辎重,可他们却慢吞吞地绕着圈向援军靠拢。双方好容易碰上头,河南兵们并不急着推车,居然还想先检查一下辎重车里的东西。这时候,“援军”猛然忽然翻脸,拔刀对着河南兵就砍!
这些河南军已经有了经验,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只可惜方才靠的太近了,还是有两名河南兵被砍倒了。而城楼上的弓兵们也早有准备,一见“援军”翻脸,立刻拉弓,等自己的同伴跑回城内,密集的箭雨顷刻间从城楼上泻下!
“援军”们也连忙掉头,和方才追击他们的蜀军汇合,浩浩荡荡地撤了。
一切被谢无疾尽收眼底。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方才负责带兵的军官来到谢无疾面前。
“将军,”那军官汇报道,“方才我军杀死了两名敌军,砍伤一人,俘虏一人;我军有两人不慎中箭,已送去救治了。”
谢无疾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们了,做得很好。”
那军官忙道:“愿为将军效力!”
谢无疾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明日继续。”
“是,将军!”
那军官转身退下了。
谢无疾抬起头,继续眺望不远处的城楼。
风声呼啸,斜阳照在土黄色的城墙上,将那座孤零零的城池照得格外寥落。
先前谢无疾让人从每营挑选了五十名精兵,他把这些精兵组成了十数支冲锋军。两日来,他派这十数支冲锋军不停地伪装成运粮草的援军向蒲州城的各个城门冲锋。
他们不断地改变花样,那些辎重车有时让人推,有时让驴拉,有时让马拉,有时候还会在上面假装摆放一些粮食,其实底下放的仍是树枝和泥土;出击的时间有时在凌晨,有时在中午,有时在深更半夜;后面蜀军的追兵有时追得紧,有时追得松,有时还假装已经追上打起来了……谢无疾给大军下了命令,如果哪支队伍能成功将河南军引诱出城,他便有重赏。于是在重赏之下,无论是“援军”还是“追兵”都表现得格外卖力。有时谢无疾在远方看,都以为是不是真有河南军的援军冲破包围圈了。
在这样持续的重复的把戏上演之后,河南军又作何反应呢?
刚开始的时候,河南军出来迎接还是比较积极的,毕竟他们真的太渴望粮草了,宁愿为此冒点风险;可在连吃了几次亏以后,河南军变得谨慎了很多,昨天一共出城了两次,一次是在清晨,一次是在深更半夜;今天,蜀军又出动了四次,而河南军只出来了一次,就是刚才那一次。也许他们是不信邪,不相信每一次都能是蜀军假扮的——但事实上,还真就每一次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