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已经比较委婉,说白了,那位小舅子很可能使用不正当的手段来竞争。现在渝州治安这么乱,会发生什么事都说不好。
朱瑙道:“你怕得罪那位小舅子?”
李乡不敢言语。
朱瑙道:“店开到城北,就不得罪他了么?左右都要得罪,避他做什么?”
李乡一时失语。这倒也是。只要他们开粮铺,就一定会跟那位小舅子起冲突。只不过开得远一点,也许人家的火气没有那么大。可直接把店开在人家边上,这挑衅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朱瑙安慰道:“渝州府那里你不用担心。开店的头几天,我会尽量多安排点人手维持秩序,你也帮忙发动一些朋友帮忙盯着。如果有人要闹事,提前知道,我们就能提前应对。只要能撑上十天半个月,后面的事就不是渝州府说了算了的。”
李乡目瞪口呆:“啊?”在渝州,渝州府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然而朱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乡也只能照着他的吩咐,赶紧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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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大粮铺的窗口,楼仪收了一笔钱,递出去一包粮食,窗户外就没有客人了。
店里闲得无聊的伙计晃到窗口来看了一眼,嘟囔道:“感觉自从前两天那个疯子闹过以后,咱们的生意变差了。”
楼仪瞥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吧?”
伙计忙道:“掌柜,我刚来一个月。”
楼仪不以为意地整理着盒子里的铜钱:“你新来的你不懂。等着瞧吧,过不了两天,生意还会好起来的。”
这两天生意的确不太好。虽然客人还是络绎不绝的,但平日里窗外经常要排长队,这两天队伍都不长,只要店里的伙计动作利索点队伍就没人了。想来应该是跟前两天的事情有关系的。
在楼仪看来,前两天发生的那件事根本就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这种事情其实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远远有比这回闹得更大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的事情传得还挺厉害的,他昨天晚上回家,连他家里人都问他粮铺是不是又因为缺斤少两的事情跟客人闹起来了。说是出个门邻里街坊都在谈论,也不知道谁那么闲,把一件小事传得全城都知道了。
不过就算事情传开了,楼仪也不在乎。每次粮铺里闹出点事,生意都会清冷几天。但也顶多就几天,很快外面的队伍会重新排起来,那些客人也都会再回来的。
不为别的,就为了城里的老百姓根本没得选。全城能够正经经营粮食的就他们一家,老百姓可以不喝茶,可以不穿鞋,饭却不能不吃。什么脾气,饿一饿就都没了。
楼仪正低头数钱玩儿呢,余光瞥见面前又来人了,爱答不理地问道:“要什么?”
那人没说话。
楼仪心情正坏着呢,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买不买?不买赶紧滚……”话音刚落,他看清面前站的人是谁,吓得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又因动作太急,脚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整个人仰摔下去。
“砰!”楼仪摔了个四脚朝天。
店里的伙计忙跑过来把楼仪扶起来,看见窗外的人,赶紧点头哈腰地行礼:“东家。”
楼仪摔得七荤八素,勉强站住了,也赶紧朝那人行礼赔笑:“东家,你怎么来了?”
窗外站着的是个又高又胖的男人,一双倒吊眼蒜头鼻,面相十分刻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家粮铺的东家,也就是王州牧的小舅子吴良。
吴良板着脸道:“客人呢?外头为什么没客人?”
楼仪忙道:“刚、刚招待完一批,正巧没人了。”
吴良的脸色仍旧十分不好看。
楼仪忙从边上的门口出来,赶到吴良面前:“东家进店坐坐?喝口热茶?”
“坐什么坐,店里一股子霉味。”吴良满脸嫌弃,“我正要去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敢抢我们的生意!”
“什、什么?”楼仪怀疑自己听错了,“抢生意?”
说起这个话题,吴良的脸色便黑得像烧完的柴火一样,咬牙切齿:“周夫人那个贱人,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个阆州来的表弟,非要闹着在城里开粮铺!州牧被她灌了迷魂汤,居然真的允了!”
楼仪目瞪口呆:“啊???”
周夫人和吴夫人向来不对付,早听说她们两人争宠争得厉害。今年年初的时候周夫人刚给王州牧生了个儿子,最近风头正盛呢。楼仪以前听这些八卦,还以为就是女人争宠的事儿,谁想到居然争到他的饭碗上来了?!
他赶紧问道:“他们要在哪里开店啊?”
吴良更生气了:“就在街拐角,听说以前开当铺的那家店被他们盘下来了!”
“啊?”楼仪瞪眼。那不就是边上拐一条街就到了?!
吴良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去看看那家新店。他转身往当铺走,楼仪赶紧吩咐伙计看着粮铺,自己也追了过去。
新店的位置十分近,到了街口向右拐,再往前走两步,原先的当铺就到了。如今当铺早已关门了,粮铺还没开起来。
吴良走上前去,对着大门狠狠踹了一脚,店铺的门被踹开,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他闯进去,想砸点东西出气,可惜店里没什么东西可供他砸的。
楼仪也跟进店里,左右打量一圈,忐忑的心倒是放下不少:“这么小家店,货都放不下,这能开什么粮铺?”
他见吴良气得厉害,赶紧安慰道:“东家莫生气。周夫人弄出那么一位表弟来,就是想跟吴夫人争宠而已。我看他那位表弟根本就不懂得经营,把店开在这种地方,摆明了是想跟咱们打对台。可他也不想想,他凭什么能跟咱打对台?”
又道:“渝州经营粮食的一直只有咱们一家,他们想染指,知道怎么干么?论财力,论人脉,他们哪一点能跟咱们比?我瞧他这破店,几个月都未必能开起来。就算开起来,用不了几天我就能把他挤兑关门!”
这倒不是楼仪说大话,他还真有这信心。由于阆州只有他们一家经营粮食的,其他的小商小贩,连去别州进粮食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有人想跟他们竞争,不还得从寻找货源、打通商路开始么?这就有的他们折腾了。而且正大粮铺现在是店大欺客,要真有了竞争对手,他们也不是不能好好干,他还就不信对手比财力能比得过他们。到时候大不了降降价,他都能迅速把对手给打垮。
吴良听楼仪这么说,脸色才终于稍微好看一点。他并不懂经营之道,只是仗着跟州牧的关系横行霸道,铺子里的事情一向是交给楼仪打理的。他冷冷道:“你看着办吧,你要是有本事把他们收拾了,也省得我费心思。”若是他费心思,那可就不仅仅是生意上的事情了。
楼仪忙道:“东家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第57章 新店开张
隔一日,楼仪正坐在店里收账,忽然一名伙计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那伙计是楼仪派出去盯着新粮铺动静的,楼仪见他回来,便知有状况发生,连忙喊了其他伙计过来帮忙收账,自己从店里钻了出去。
“怎么了?”楼仪问道,“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伙计连连点头:“掌柜,那边已开始布置店面了。”
“什么?这么快?”楼仪吃了一惊,不解道,“不是,他们货源选定了么?商队招人了没有?走哪条商路啊?那些事都没定呢,他现在急着布置哪门子店面啊?”
“可、可是我听他们说,”伙计磕磕巴巴道,“他们三天以后就开张了啊!”
“什么???三天???”楼仪眼睛瞪得滚圆,“你没听错吧???”
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楼仪都觉得太快了。
“真没有啊。”伙计一脸欲哭无泪,“我也以为我听错了,问了好几遍,他们说真的三天以后就开张。他们还弄了好大好大一块招牌,都已经挂起来了……”
楼仪:“哈???”
他完全不敢相信,伙计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在路并不远,他索性直接朝着那家店走过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了!”
伙计不支声了,跟在他后面跑。反正一起过去看看就都清楚了。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街角,拐了个弯。果然如伙计所说,店铺里一群人忙进忙出,正在布置,而街上挤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店门口,硕大的招牌已经挂起来了,楼仪抬头一看,被吓了一跳。
那块招牌极为硕大,招牌上书“非奸粮行”四个大字,每个字都做得比人脑袋还大,恨不得让瞎子都能看清楚。一般店铺都没有做这么大招牌的,这家店的招牌起码是别人的两三倍大。
楼仪五官都扭曲了,一肚子话想说,又不知道要从哪句说起。
——什么叫非奸粮行?这名字怎么起的?想影射谁是奸商呢?而且粮行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一间进深只有两丈的小店铺,竟然好意思管自己叫粮“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分店开遍天下了呢!
名字起得莫名其妙也就算了,关键的是,店铺里一群人忙里忙外地装点着,还真是一副马上就要开张的模样。
有围观的老百姓问道:“兄弟,你们这粮铺什么时候开门做生意啊?”
店里的人一本正经答道:“我们这粮行三天后开张。大家回去帮忙跟亲戚朋友都说一声,到时候来照顾我们生意啊。”
楼仪都无语了。还真三天后就打算开门做生意啊?三天,简单布置一下这间小铺子都是够了,可其他事情呢?
他不可思议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啊?三天以后他们准备卖什么?”
伙计道:“难道他们的货已经进好了?”
楼仪断口否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之所以坚信非奸粮行什么都没准备,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要知道渝州这两年农户收成并不好,粮铺卖的粮食很多都是从别州的粮商那里进货的。而其中最主要的货源就是阆州的粮商。毕竟阆州刚刚治理完了山贼乱象,今年又减了税,粮价几乎是蜀中最便宜的了,而且两州距离还很近。这家粮行如果想要经营,那么最大可能也是去阆州进货。但是正大粮行跟阆州的几个粮商都有合作,关系也都不错,如果有新的商人向他们进货,那些阆州粮商肯定会把消息告诉他们的。
就算不从阆州进货,不管从哪州进货,大家都在道上走,也没道理一点消息都没听说。所以楼仪怎么想都觉得他们连货源这最关键的一步都没定下来,其他事情自然也就不用提了。
两人面面相觑,完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估计就是一场闹剧吧……”楼仪想了半天,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了。他摆摆手,“算了,让他们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三天后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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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渝州城里的另一角。
霍成是城里的一名木匠,他正在家里干着活儿,他的儿子霍灵忽然推门跑了进来。
“爹!”
霍成抬头一看,见霍灵两手空空,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紧张道:“我不是让你去买粮食吗?粮食呢?又在路上被人偷了??”
最近城里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经常发生偷盗抢劫事件。他的儿子霍灵今年才十二岁,早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前几天霍成让霍灵出去买点家用回来,结果霍灵刚出去没多久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是他走到店铺门口,发现钱已经在半路上给小偷摸走了,什么也没买成。
今天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霍成自己赶工忙得脱不开身,只好又给了霍灵一些钱,让他帮忙去粮铺买点粮食回来。出门之前他还千叮万嘱,让儿子把钱看好,千万别又让贼摸了。
“没有没有。”霍灵忙道,“钱没被偷。是我自己没去买。”
他把钱掏出来,霍成一看,果然一点没少,这才把悬着心放下来。他奇怪道:“你为什么不买?怎么回事?”
霍灵道:“我今天去正大粮铺的路上,发现边上那条街围了很多人,我就挤进人群去看热闹。结果挤进去一看,那里竟然新开了一家粮行!——今天还没开呢,正在布置,说是三天以后就会正式开张。我总听你和娘骂正大粮铺是黑心的奸商,我看到有新店开张,就赶紧回来告诉你。家里的粮食省省还能再吃几天,等新的粮行开了,我们去新店买吧!”
他虽然才十二岁,但是已经非常懂事,会帮着家里精打细算了。
霍成一听说竟然有新的粮行要开,顿时眼睛一亮:“开新店了??真的??”
他脸上刚浮现起笑容,忽然又僵住,然后迅速垮了下去。
霍灵察觉到父亲的变脸,奇道:“爹,你不高兴吗?你们不是早就说,要是城里能有其他粮铺就好了,买粮食就不会那么难了。”
霍成叹气道:“你还小,你不懂。正大粮铺固然黑心,但最可恶的不是正大粮铺,而是州府里的狗官!是狗官只允许正大粮铺经营,不许其他人经营,才把粮价炒得那么高,让咱们吃不起饭。如今即便新开一家,想必还是狗官的亲眷出来借机敛财,换汤不换药的。”
霍灵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原本看见新粮行的招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路狂跑回来,想跟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可这么听来,原来他们的日子还是不能有点改变吗?
霍成看见霍灵哭丧着的脸,心里一阵难受,放下手里的工具,走上前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