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来自腰腹处的强烈疼痛感,不适地按了一下。
齐乐之连忙道:“陛下,影卫大人的伤都包扎得差不多了,你也让医官看看伤势到底如何,也好教臣等放心。”
那一刀刺得并不深,他反应很快,靳久夜也干净利落,脱了衣裳查看后,医官很快上好药,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
后半夜,齐乐之退下休息,高山鹰则过来护卫贺珏的安全,他很少说话,跟在帐中也同隐形人似的。
贺珏守在靳久夜的榻前,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男人的眉眼,光呆呆地看着都能看大半个时辰,偶尔忍不住凑近些,在他耳边说几句话。
他觉得心里好快乐,有这个男人在身边,便是天下也可以不要了,日后做个昏君也没什么不好。
想着想着便低声笑了,伸手点一点靳久夜的额头,骂一句:“妖妃,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魅惑朕,惑乱朝纲,让外头那些臣子恨得牙直痒痒。”
“不过朕瞧着,也没有那么多人恨你了,你就只能魅惑朕了。”
第54章 贤妻侍药图。
贺珏在靳久夜身旁守了一夜, 后半夜浑浑噩噩便睡了过去,高山鹰有心去劝陛下歇息,但想到一路上贺珏对靳久夜的关切之情, 他便觉得算了。
次日清晨, 贺珏醒来的时候, 摸到靳久夜浑身滚烫, 烧热得十分厉害。他连忙去将医官叫了进来, 医官正好也熬了药, 端进来要喂给靳久夜。
“臣便知道影卫大人会烧热,这些退烧汤药一早就命徒弟煎熬着, 先给影卫大人服下吧。”
贺珏接过老医官手里的药碗,一点一点给靳久夜喂,往往喂进去的少得可怜,大部分都从嘴角流了出来。但贺珏还是很耐心, 一碗不够那就喂两碗, 他不嫌麻烦,愿意永远照顾这个男人。
老医官道:“陛下, 昨日臣便说过,影卫大人如今虽有脉息,却仍然危险至极,且身上那么多伤口, 玉石关医药紧缺, 恐怕控制不了伤势。还望陛下有个心理准备, 能不能救回来都得看天命。”
贺珏也忧虑这一点,他知道外伤之人若烧热一直不退, 最后就只能认命等死了。
“你可有什么办法?”贺珏神色凝重地问,“不管是什么法子, 哪怕是去北齐求药,朕也一定拿来。”
老医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臣实在无法,若换做旁人像影卫大人这般受伤,此刻已经无药可救了。臣能做的,就只有一直帮影卫大人退烧,可这烧能不能退下来,也得看影卫大人自己。”
看靳久夜自己,其实就是看命,看运气。
贺珏叹息地看着榻上的男人,许久都不发一言。
“不过,臣听说庆阳府有位疯医,对医治外伤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想法,臣也不知道对不对。但看影卫大人的情况,臣能做的也很少了,若是陛下愿意冒险尝试,可去庆阳府请他过来看看。”
这话老医官是犹豫了许久才说的,毕竟若是那疯医将影卫大人治死了,自己也会因举荐而受牵连。但他想赌一把,今上仁慈贤明,纵然影卫大人不治身亡,想来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株连旁人的。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朕也要试一试。”贺珏下定决心,命裴行歌想办法找到那位疯医,裴行歌不敢有怠,直接让裴戎带上人手快马赶去庆阳府。
庆阳府是离玉石关最近的州府,但由于玉石关在边境线上,即便快马奔袭,也要三四天的时间。可次日下午,裴戎就绑了一个布衣男子回来,那人叫嚣着挣扎着,但都无济于事,被裴戎直接捆在马背上,拿布条塞了嘴。
贺珏见到有些诧异,“这人?”
裴戎道:“这小子污言秽语,臣嫌麻烦就绑了。”
“当真是那位疯医?”贺珏略有些不相信。
男子被裴戎从马上拽下来,还没来得及解开绳索和口中的布条,只能用一双轱辘直转的眼睛打量着周围。
裴戎道:“是没错了,臣昼夜不停赶到石头镇,想着寻疯医要费些功夫,就先找人打听一下,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就在石头镇。臣赶过去逮他的时候,他正要给一个老头子开膛破肚呢,说是用什么特殊的医术帮人治腹痛。”
石头镇就是贺珏来时停留的那个小镇,在庆阳府最边缘,距离玉石关要快马走一日的功夫。
贺珏点点头,示意裴戎给疯医解绑,那人听裴戎言语,便知贺珏的身份不一般,遂也安分了许多。
贺珏打量了他的样子,想到这人能给人开膛破肚,果真是疯了一样。但看年岁,似乎也就二十几岁,而常人所知的医者,必然是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越好,这人行事乖戾又年纪轻轻,恐怕真是个疯子。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靳久夜的烧热一直不退,他心急如焚。
“朕请你来,是听闻你擅长治疗外伤,又会些常人不懂的手段。如今朕身边有位病人,急需要医者的救治。”
那人见贺珏的态度十分谦逊有礼,又肯相信他的医术,直接开心地笑了。
“那得让我看看病人,这世上有许多疑难杂症,是一般大夫治不了的,因为他们用的手法不对。难得你肯信我,我定全力以赴。”
“那就多谢了。”贺珏客气道,“请!”
领着疯医进靳久夜所在的军帐,疯医一边走一边道:“事先说明,若我也没有法子的话,那这人就只能是无药可救,只能等死了。医者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你们不能迁怒于我。”
贺珏沉默着没说话,旁边的裴戎厉声道:“你小子说话客气点儿,这位是南唐国君,是咱们的陛下,你要治的那位是玄衣司的影卫大人。若不尽心医治,立马要了你的脑袋。”
裴戎不是个暴躁的武将,相反他比他兄长裴行歌更沉稳些,但现在却对疯医恶声恶气,可见一路上没少被这人气。
疯医嘿嘿笑道:“天下人面对死亡,都是一样的,正所谓众生平等,谁也不会特殊到哪里去。”
“是。”贺珏应和疯医的话,“所以朕要同阎罗王抢人,你若有真本事,尽可以使出来。救下靳久夜,无论提什么要求,朕都答应。”
疯医听到这话忽然收了笑意,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小的一直听闻影卫大人的传奇事迹,只道他是个神人,一直想亲眼见见他的风采。”
暖和的军帐内,靳久夜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各处都被包扎了药物和纱布,好多些被血水浸染。他的脸色不似刚回来时那般惨白,而是被烧热引得发红,疯医一见到病人,脸上的嬉笑就全部收了起来,他先用手碰了碰靳久夜的额头,然后问:“烧了多久了?”
贺珏道:“昨日凌晨烧起来的,用了许多法子都不见好。”
疯医道:“他身上有太多外伤,需要清理缝合以便尽快愈合,还得一直用退烧药,可惜草药之类的太过温和,若是有强劲的药物能控制,影卫大人还是有救的。”
贺珏终于听到希望,连忙问:“什么药物?”
疯医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小的也一直在寻,但好几年都没有找到过。陛下请放心,我的缝合术不说出神入化,也可算炉火纯青天下第一,每每救治过的病人,至少有五成痊愈的机会,剩下的五成,则是因为熬不过烧热期。”
“影卫大人常年习武,身体素质极好,如今又在冬日里,对治疗外伤也算是有好处的。”
贺珏也听过用缝合术治疗外伤的,又见疯医神色专注,似胸有成竹,便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除去,选择相信他,一应备上所需之物。
疯医整整忙碌了七八个时辰,等一切处置完,上好药,包扎上,再离开军帐时,外面的天色已现出鱼肚白,一整夜又过去了。
贺珏又是一夜没闭眼,好在疯医带来了好消息,便不似之前几日那般急躁,他心里隐隐觉得靳久夜一定能挺过来的。
果然第二天,靳久夜的烧热便有了减缓的趋势,这对贺珏而言是个天大的好事。但疯医却并没有松懈,不出所料晚上又反复烧起来,贺珏一颗心被悬着,才将将几日人都瘦了一圈。
疯医坚持给靳久夜用药,且用了一些常人不知道的,贺珏全然信他,又日日按时辰给靳久夜的伤口清洗换药避免感染。又过了几天,靳久夜总算稳定下来。
疯医这才松了口气,对贺珏说:“陛下,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就等着影卫大人醒来了,只是这烧热持续了这么久,不知会不会对影卫大人的头脑有所影响,一切还得等人醒来再说。”
贺珏点点头,心怀感激道:“先生救治吾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朕能做得到。”
疯医对陛下提吾妻二字有所惊奇,但也仅仅只是在心中闪过,不过他真有个心愿,便趁机提出来:“小的被世人误解,别人都骂我疯子,若非当真无药可救,是绝对不会来找我寻医问诊。所以小的想,陛下此番见证了小的的医术,能否替小的正名?也好让小的用医术造福百姓,并将毕生研究所得流传下去。”
“这个不难,今次你随朕回西京,朕赐你国医之名,并安排人手钱财场地,让你能继续研究你的医术。”贺珏当即做了决定。
疯医连忙跪地感谢,贺珏笑着将人扶起来,“朕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他们不信开膛破肚的救治之术,就失去了许多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还望先生日后潜心研究,特别是那等能退烧的药物,以便能救治更多的黎民百姓。”
疯医再次叩首,连呼:“陛下真乃明君也!”
玉石关寒冬的最后一场风雪过后,靳久夜从昏睡中睁开了双眼,入目便看见了贺珏,贺珏正在专心致志地替他换药,动作娴熟轻柔,每一样药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想来没少做这样的事。
靳久夜看了一会儿,觉得主子的眉目娴静而温柔,像是画中的人一般。
他也不记得从何处见过这样的画,搜罗了脑海中无数记忆,想到了早年执行任务时见过的一副名画,那好像是江南书画名家所作的——贤妻侍药图?
“你醒了?”贺珏注意到靳久夜的目光,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靳久夜被这样的笑闪花了眼,他撇开目光,嗯了一声,却发觉喉咙嘶哑,舌根也是发苦的。难以想象过去时日,他无意识中被灌了多少药。
“刚醒来不好说话,朕去倒点儿热水来喂你喝。”贺珏去得快,很快返回来,手上端了一碗热水,自己先尝了尝温度,发现正合适,便拿枕头将靳久夜上半身垫高,一边还嘱咐道,“你身上还没有拆线,疯医先生说要十日到十五日之间,所以别怎么乱动,万一崩坏伤口了,又要遭一次罪。”
靳久夜心里有疑惑,想开口说话,却被贺珏一勺子热水递到了唇间,他慢慢低头够着,一点一点吞进嘴里。这样饮了一两勺,他才说话:“主子,这是在哪里?”
“玉石关营地。”贺珏又给他喂水,“朕命人熬了肉沫小米粥,待炖得粘稠香糯再来喂你,这会儿肚饿就先忍忍。”
“属下不觉得饿。”靳久夜道。
贺珏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朕两个时辰前才给你喂了一碗骨头汤,虽是没吃多少,可也能垫一垫肚子吧。”
想到骨头汤,靳久夜似乎又觉得饿了,贺珏见他不喝水了,就将碗放下,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看看,一丝肉都没有了。”
靳久夜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身子躺得又痛又酸,他想起来走走,又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连动弹一下都费劲儿,便道:“属下再睡一会儿。”
“嗯,好,你睡吧,朕守着你。”贺珏轻声道,“待会儿粥熬好了,朕叫你起来。”
可靳久夜闭上眼睛,好半天也没有睡意,只好再睁开,结果正好对上贺珏的眼睛,主子一直盯着他看,那目光灼热得令他无法直视,只能别开视线。
“怎么不睡了?”贺珏问。
靳久夜答:“睡不着。”
“睡不着,那就说说话?”贺珏伸出手,捏捏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肩膀胳膊,“是不是身上酸?躺久了便会这样,朕给你揉揉。”
“这几日你迷迷糊糊的,偶尔还呓语,朕凑近了听,又听不出在讲什么,你莫不是在做噩梦?”贺珏按摩的手法也娴熟,是跟着疯医和老医官学的,他们这些行医者有经验,知道靳久夜醒来会出现什么症状,贺珏还拿齐乐之练了不少回,把人捏得哇哇叫,才练出这等得当舒适的手法。
“属下记不得了。”靳久夜摇了摇头。
“有两三次朕都以为你要醒来,能跟朕说说话应和几声,结果只是掀了下眼皮,又昏睡了过去。”贺珏淡笑着提起,“你还记得朕在你睡着时,往你耳边说过什么话没有?”
惊喜过很多次,失望过很多次,所以面对靳久夜真正醒来,他也淡然了许多。
靳久夜努力回想了下,似乎耳边常有人在念叨,可又听不清在念叨什么,遂只能摇头,“属下没印象了,是很重要的话吗?”
“不重要。”贺珏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你要想听,朕日后时时说给你听便是了。等你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能站起来走动,朕便扶着你出去透透气。春日到了,玉石关的杂草也冒绿了。”
靳久夜没说话,贺珏静静地帮他按了一会儿,随后又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还笑得有些开心。
“你要很想知道朕说过的话,朕现在再说一遍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