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绪撕开了两个包装袋,他也上前帮忙,把料包分别倒在两个桶里:“我要给你做两菜一汤,你可能还是得选泡面。”
“不试试还真不知道。”梁绪端着两桶面去接开水,他负责按饮水机。
“那袁曦来了吗?”
梁绪把泡好的面放在小圆桌上,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没有,想想也是,一孩子瞎掺和大人的事干嘛,你说自闭症不会也受点儿刺激就要死要活的吧?”
“那是抑郁症。”他翻了个白眼,说道:“自闭症只是社交障碍、兴趣狭窄,还有行为刻板。”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参加过慈善拍卖,主办方给科普的。”安音璇看时间差不多了,问道:“能吃了么?”
“吃吧。”梁绪话音刚落,就想起来得多嘱咐一句:“你吹吹再吃……”
“好烫!”他还是猝不及防被烫了嘴,登时眼圈就红了。
梁绪下意识扶着他的肩膀,凑过去要给他吹,但动作到一半突然停住:一个前男友有什么立场做那么亲密的举动呢?
安音璇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梁绪那只扶在他肩膀的手赶紧抽回来,拿了桌上一张湿巾递过去,尴尬道:“擦擦嘴,你每回吃面都烫着,说多少遍不长记性。”
安音璇张着嘴自己扇了半天风,又擦了擦总算缓过来了,说道:“我现在也不经常吃面了。”
“周寒不给你做吗?”梁绪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想了想周寒下厨的味道,撇撇嘴道:“做是做,但没有他家厨师做的好吃,想想就算了。”
梁绪调侃道:“还是我比他好吧?”
他无奈笑一声,说道:“你好行了吧。”
梁绪又得寸进尺地问道:“那是不是我也比他大?”
“吃你的面。”八年了,他还是想把泡面扣梁绪脑袋上。
两人刚吃完,护工就进来了,说袁渊走了。
他们回到病房里,沈美茗精神已经有些萎靡,眼圈红红的,看来是刚刚哭过。
“妈,要不要给你弄点粥?”梁绪坐到了病床边上。
沈美茗靠躺着摇摇头,突然抓住了儿子的手,有气无力道:“别忙了,你们俩再陪陪我。”
安音璇也走了过来,坐在了另一侧,安抚道:“沈老师,您休息吧,我在这不走。”
“我不想休息,我有话对你们说。”沈美茗强打着精神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包括对你们两个。”
“如果不是当初我无心的一句话,你们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我不该干涉的,让你们白白错过。”沈美茗惨淡一笑道:“在感情上,我真的很容易看错人对不对?”
“妈,是那时我们两个都太年轻了。”梁绪安抚道:“跟别人没关系。”
安音璇垂下眼眸,眼神中充满哀伤,低声说道:“沈老师,是我对不起梁绪,也对不起你。”
梁绪看着他,想起了陈郡山澄清的事,恨透了当年那个负气的自己,没有耐心,死要面子,让最爱的人伤心离去。
“小安,不要道歉,不要让曾经狠心放弃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即便孤身一人,也要坚强地走下去。没人可以责怪你,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也要感谢你,让我有幸能帮你实现梦想。”沈美茗目光如炬,坚定道:
“你要爬上巅峰,你天生就该耀眼。”
学生们在舞台上大放异彩,是她最骄傲的事情,这就是身为艺术家的自豪。她虽年过半百,经历过两次失败的恋情,但仍旧对唱歌充满激情。她的学生们遍布歌坛,在各个时期掀起了非凡的风潮。太多光鲜亮丽的巨星,太多被铭记的瞬间,太多值得讲述的故事,她这辈子值了,值了。
沈美茗看向已经能在社会上独当一面的儿子,说道:“我性格中有很多缺陷,也做了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尤其是对家庭,对孩子。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时间去弥补以前的过错,只能让无辜的人来承担责任。我从不畏惧死亡,但只要一想起你和小曦,就怕得不得了,你们都是我最牵挂的孩子,我真的很舍不得。”
泪水从苍白的脸颊划过,她抽泣着说道:“小绪,妈妈本来就不能陪伴你走完一生,我们现在要提前告别了。”
“妈。”梁绪紧握着她的手在嘴边亲吻,哽咽道:“您不是一直说想吃我做的饭吗?音璇已经做了好几天小白鼠了,我下厨的水准又回来了,您还没尝尝……”
沈美茗缓缓眨了下眼睛,眼里最后一丝光芒逐渐散开,暗淡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直到凌晨四点,安音璇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他看了眼检测仪器,数字还算正常,梁绪则裹着个毯子睡在了沙发上,两只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只得搭在一边,姿势很不舒服,微微蹙着眉。
他悄悄走过去,把毯子往上拽了拽,又伸手扶平那皱着的眉心,看着这张英俊的睡脸犹豫片刻,屈起食指在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可能是力度太小,梁绪只是头往旁边缩了一下,继续呼呼大睡。
他抽回手,负气道:“让你老对我胡说八道。”
饮水机的一次性杯子用完了,安音璇有些口渴,便打开病房门去了茶水间。狭长的走廊里灯光明亮,非常安静,只能听见他有节奏的脚步声。
白色的地板,浅蓝色的墙壁,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他把略长的一侧头发别在耳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到茶水间门口的时候,护士站突然发出急促的报警声,他一下子精神起来。这层有十几间病房,几乎都是重症,每个病人都有可能发生突**况。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愣了愣神,猛地转身大步往回跑。头顶的白炽灯一盏盏快速划过,他凌乱了脚步,跑乱了头发。
拉开病房门,打开灯,只见检测仪的数字不断下滑,他喊道:
“梁绪!”
病房医生和几个护士陆续跑进房间,开始查看沈美茗的状态。梁绪也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看见房间里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大夫,我妈怎么样了?”
住院医看了下瞳孔,跟护士说了几句话,抬起头说道:
“最后的时间了,你们家属陪在她身边吧。”
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仍然无法平静地面对。
沈美茗没有醒过来,在睡梦中去世了,安音璇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慢慢减少,波动幅度也逐渐平缓,直到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也证实着一个生命的离去。
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梁绪签完字就捂着脸出去了。安音璇没拦着,强忍着悲痛跟护士交接后续的遗体存放事宜。
跑了几个地方办手续,梁绪才回来,身上有股浓郁的烟味儿,眼眶通红。
周寒早上来接他,他坐上车疲惫地闭上眼睛,说道:
“沈老师刚刚去世了,送我回自己家吧。”
周寒拉着他的手,一路都没有放开,陪着他进了家门,他按住了周寒伸向开关的手。
“别开灯。”
话音落下,他就扑进了周寒宽厚的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窗帘关得严严实实,房间暗不透光,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崩溃的模样。周寒的大手抚摸在他后脑,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世间,对一个人触动最大的,便是直面死亡。
第18章
沈美茗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这一天特别冷,云层厚重,遮掩了所有阳光。殡仪馆在市郊一座矮山的山脚下,周围没有高楼林立,显得非常空旷。
所有媒体都聚集在园区门口,园方出动了安保公司来维持秩序。半个娱乐圈的艺人都来参加了葬礼,仪式庄严肃静。
安音璇一身黑色西装,戴着墨镜从停车场走进来,被媒体从头到脚从前到后地拍了一路,各个方向各个角度,都想抓拍他流泪的镜头。
他就偏不能让这些人如了愿,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绷着脸迅速走进园区,把媒体甩在了外面,留下阵阵叹息。
周寒陪同他来到贵宾厅等候,一进门就看见白雁岚靠在陆悦扬的肩头,没有一点点的准备,他就这么跟陆悦扬对了个正着。
说心无波澜是不可能的,上次在Summer Tour上,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现在则是近距离地对视,情绪在暗暗翻涌。
结果两人都没来得及开口,白雁岚转过头,冷冷地问道:
“你来干嘛?”
安音璇眼皮都没抬,说道:“来送沈老师最后一程。”
“你这最后一程送得真到位,如果没有你,沈姨还没这么快走。”白雁岚挤兑道。
安音璇本来一进来看见这俩人靠在一起就闷得慌,被奚落一番就更低气压了,他拿起手上的墨镜朝白雁岚脸上扔了过去,白雁岚下意识偏头闭眼,就要被砸到的一瞬,被陆悦扬及时接住了。
“安音璇!”白雁岚气急了就要上去揪他,一把被陆悦扬拦住了腰,劝道:“你不是要去梁绪那帮忙吗?走吧。”
“你就是心虚!那天在记者会上你为了自保替沈姨说过一句话吗?!现在你满意了,你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沈姨临终前却被人辱骂网暴,你还是不是人!”白雁岚指着他鼻子骂道:“不过不奇怪,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你为了自己伤害的人还少吗?!你的朋友,你的恋人,现在轮到了你的老师,是不是把所有人祸害一遍你才能罢休?!”
“雁岚。”周寒沉着脸,提醒他别在这种场合说不着边的话。
白雁岚不可思议道:“明明是他先动手的,你说我干嘛?”
“你说得对,我不祸害别人就活不下去,你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什么?”安音璇表情清冷,但说的话特别欠揍:“就是靠逼疯你,抛弃悦扬,害死沈老师。我就是个害人精,你们最好都离我远点儿。”
“你也少说两句。”陆悦扬实在听不下去了。
久别重逢,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少说两句,安音璇咬着嘴唇问道:
“几年没见,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白雁岚气道:“你还想让他聊天叙旧吗?重温一遍你干的那些恶心事?”
陆悦扬无奈地看着安音璇,你身边现在站着周寒,我也答应了要陪伴雁岚,事到如今想说的话又如何能轻易说出口呢,他叹了口气道:
“今天是沈老师的告别仪式,你们两个能不能休战一天,就当是让逝者安息?”
白雁岚瞪了一眼死对头就拉着陆悦扬出去了,留下安音璇泄了气一样瘫在沙发上,周寒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逞口舌之快爽了吗?”
他赌气道:“爽了。”
“那我也试试。”周寒一把揽过他的后脑,轻轻把唇贴了上去。这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吻,两唇相碰,却没有更深入的动作。
周寒的动作太突然,他完全没有想到,等反应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让他知道原来那片平时紧闭着的严肃的嘴唇也是那么软。
距离很近,他闻到了周寒身上特有的味道,带着纯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挑起了浓烈的**,也浑浊了他的双眸,他放任自己闭上了眼睛,决定不再拒绝。
同时,周寒却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陆悦扬去而复返站在门口。
他知道周寒是故意的,是在警告他别再做出任何伤害音璇或者雁岚的事情,让他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他紧紧捏着安音璇的墨镜,揣进了兜里,眼神黯淡地转身离去。
一吻完毕,周寒缓缓拉开了距离,安音璇意犹未尽似的闭着双眼,许久才睁开。想起连日来在周家遭受到的钓鱼式态度,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他抱怨道:“你终于舍得亲我了?”
周寒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道:“是很爽。”
他推了一把周寒宽厚的胸膛,用胳膊蹭了蹭嘴巴,责怪道:“这是葬礼。”
“嗯,那我们都别再做葬礼上不该做的事了,比如接吻,比如吵架。”周寒平静地说道。
告别仪式在上午十点举行,梁绪在念悼词的时候,强忍着没有落泪,安音璇觉得岁月的打磨让他变成了真正的硬汉,坚强而有主见。
人们排着长队来到灵堂献花鞠躬,梁峰也在其中显露了身影。陈郡山一反平日吊儿郎当什么都不走心的样子,趴在灵台哭到不能自已,过来帮忙的安鋆上前拍拍他,说道:
“节哀,一会儿你还得抬棺。”
看在蹭饭友谊的份儿上,陈郡山意外地听话,抹着眼泪扶着安鋆起来,退到了一边。
遗体告别即将结束的时候,袁渊带着袁曦走了进来。
梁绪有些惊讶地看着这父女俩,说道:“袁叔,你们也来了。”
“小曦今天答应要跟我来,就把她带来了。”袁渊说着说着音调就拐了弯,抽泣了起来,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明白了,还是没有……”
袁曦今年十六岁了,虽然发育迟缓导致有些瘦小,但已经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眉眼间与梁绪确有几分相似。她没有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而是找了老师单独在家授课,所以不太习惯人多的环境,一直低头看着脚下。
她跟着父亲走到遗体旁边,抬起头盯了半晌,学着别人的样子把一朵白色百合花放在了灵台上,又鞠了个躬。
梁绪看着同母异父的妹妹,第一次萌生了一种家人的感觉,不管以前有没有在一起生活,有没有感情,在看到那相似的眉眼之后,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