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不担心,在老于那听过那么多回了,你能唱成什么样,我心里还是有底的。”梁绪看了眼手机,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早点到,你跟乐队熟悉一下,再试试设备。”
他跟着梁绪七拐八拐走到了辅楼,虽然走了很久,但一路都没出到户外,所以也就没穿外套,经过一扇旋转门,坐上观光电梯,取代6这个数字按键的是一个大A金属键,周围一圈亮闪闪的大钻镶边,想低调都不行。
叮!
下了电梯,更是刷新了他对夜店的认知,从电梯出来到大门的这段走廊铺满了香槟色玫瑰,一侧架着一个精美的木制大立牌,上面有日期,日期下写着“周先生宴客”几个字。
很低调,连全名都没有。
“这是……”他情不自禁发出声音,并不是真想问什么,问不出来,视觉冲击力太强。
梁绪体贴地解释道:“我这朋友也是今天生日,这是他后爸给他办的晚宴,说是要入娱乐圈,请了几个圈里大咖过来认认人。他亲妈是部队歌舞团的,还挺有名的,唉,你这个年龄估计都不认识。”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他有点不服气。
“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咱俩差四五岁就有代沟了。”梁绪逗他。
“按你说这场子里都是歌唱家,老艺术家什么的,我来驻唱合适吗?”
梁绪安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当自己是背景音乐就行了,别有心理压力。”
俩人聊着聊着就迈进了Ace Lounge的大门。这间夜店跟酒吧街的夜店风格迥异,是中式传统的庭院风格,现代感与考究感的完美碰撞。室外有很大的天台,小桥流水相映成趣,站在一边可以观赏燕城中央大道全景。室内的天顶很高,居然一多半都是玻璃的,星空一览无余。吧台是椭圆形的环状设计,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立在旁边,他靠近用手揪了个松针。
……
这树是真的?!怎么搬上来的?!
“乐队在那边。”梁绪指着角落说。
两人走过去,这是一个小型舞台,跟偌大的场子比起来显得很微不足道,但他看了下设备,是他们酒吧不能比的。
梁绪跟乐队的几个伴奏打招呼,把他拉到前面,介绍道:“这是我今天临时找过来救场的,你们先磨合磨合,我去那边跟朋友打个招呼。”
他试了麦,又跟乐队简单过了一遍歌,他们都是专业的,配合起来很快,乐队也对他颇为赞赏,他把自己声线拿捏得很恰当,不突兀,也不炫技,他的声音像一件乐器一样跟乐团的演奏融为一体,听着让人很舒服。
休息喝水的时候,乐团的几个人跟他熟络起来,也能聊上几句。
不聊还好,一聊他才知道梁绪口中不靠谱的喝进医院的驻唱原来是乔诗屿老师。
乔诗屿是谁呢,他可是十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男歌手,至少五张大碟在百万销量,这还不算卡带的,如今也不过才35岁。只是今非昔比,虽然咖位还在,人气早就下滑成负数了,也就几首耳熟能详的老歌能偶尔在晚会上唱唱。
救了乔老师的场,他还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也别迷信乔诗屿,他这两年也不怎么唱歌了,放飞自我,嗓子早比以前差远了,我感觉真不如你唱的。”吉他手大哥拍着他肩膀说。
他被拍得一晃一晃的,手里矿泉水差点儿洒身上。
“不能吧,您小点声,我还差得远。”他不是谦虚,他是真不敢跟人乔老师相提并论。
“你看说了你还不信,他啊早就不行了,要行还能来这种局唱满全场啊,这不还是过气了么。我们还不乐意跟他这样的合作呢,谱大得很,唱得还烂。”乐队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吉他手说得对。
他无奈地笑笑。远处梁绪正在跟老朋友叙旧,时不时跟他眉来眼去地撩上几回。乐团的人在边上起哄,吹口哨。
“你俩太明显了啊。”
鼓手大哥一脸沧桑,说了句:“小梁眼光一向不行,这次是遭雷劈了还是怎么的,一下子开窍了。”
吉他手又高又胖,给了沧桑哥一肘子,差点儿没给他撞倒,打着圆场道:“你要信这老不正经胡说八道,你就输了。”
他拧上瓶盖,把水瓶上的包装纸撕下来搓成长条,在瓶口的地方系了一个结,像是给矿泉水打了个领带,很是可爱。
这几年他经常出入人多嘈杂的场所,已经形成了习惯,在自己喝的水上做个记号,就不会拿错了,他很在意这个。
“后厨提供了员工餐,我给你们拿点儿去?还有半小时开始,这就得奔着12点去了,你们先垫点儿吧。”安音璇说道,他是后辈,得有眼力见儿。
乐手们纷纷道谢,还念叨着咱们这临时驻唱咋比自己亲媳妇还体贴,真是便宜梁少那小子了。
他没解释自己跟梁绪的关系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不熟没必要,他不在乎。其实就算熟人他也不想说,他自己干什么跟别人没关系,有什么好汇报的。
他走向备餐房,挑了几个冷三明治放在盘子里,忽然后面伸来一双手把他的腰圈了起来,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在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你跟那帮糙老爷们儿聊得挺好啊。”
“嗯。”他任由梁绪的吻落在他后颈。
“你信不信我吃醋啊?”梁绪问。
“吃醋?”他仿佛在问你没事吧,透着一股跟年龄不符的洒脱。
梁绪告饶,“赶紧忙去吧,我的小夜莺。”
他临走梁绪还不忘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怪疼的。
宴会如期而至,今夜的焦点也如约到场。他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聚光灯下一个青年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进来。
那个人一袭白衣,耀眼夺目,以至于让他都没有听见开场致辞。
他被青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吸引,不免多看上几眼。他终于相信了世间有这样家世好、长得好,所有条件都得天独厚的人。
青年有一双清新俊逸的桃花眼,笑起来卧蚕特别明显,鼻梁挺翘,唇红齿白。22岁,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又有着让人羡慕不已的背景,天生就卓尔不群。这是他离向往的人生最近的时刻,那个人真辛运啊,他这样想。
再看看自己,虽然一身行头价格不菲,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还是那个丢了玻璃鞋的灰姑娘,一切奢靡都与他无关。
他们同月同日生,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境遇。
但,这不就是生活吗。羡慕归羡慕,他仍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无可替代的。
青年的继父在台上简短地说了几句,还拿台下的人打趣,没一会儿现场气氛就被炒热了。他才知道原来今天参加晚宴的宾客大多是圈里人,有制作人经纪人他认不得,但不乏一些歌星影星他是认识的。
在专业人士面前唱歌,他心理压力不小,怕自己班门弄斧。吉他手对着他一个wink,他知道是在给他打气,深吸一口气,三二一——开唱。
他音色很稳,已经褪去了少年感,像是在娓娓道来一段故事,又像是溪水流过山涧,轻盈舒畅。他知道这种场合,他要控制声线不能突出,不能带有自己的特点,要配合乐团,要把声音融入在伴奏里。
一曲唱毕,他没有得到非议,也没有得到赞赏。他跟乐手们点头,继续下一首,他充当了一支完美的背景音乐,不闪耀却让人舒服,他是专业的。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随着最后一曲唱完,他还没放下话筒,就被一个小寸头抢了下来,这人一看就是有些喝多了,话都说不利落:“兄弟,兄弟不好意思啊,话筒借一下。”
又朝远处喊:“少爷!这儿呢!少爷今天怎么得来一首吧!这以后要是出道了,就贵了,趁着现在让我们留个念想啊!”
被他叫的青年从人群里钻出来——正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他喝了酒面色红润,对他摆手:“抱歉抱歉。”
青年跟小寸头应该是很熟悉的关系,打趣道:“王小易!KTV跟你们少去了吗?别说得好像没给你们唱过似的。”
“那能一样吗,这兴头来了,得高歌一曲,不然咱们都不能尽兴啊!”王小易把话筒往青年怀里塞,下面一群岁数相仿的人也纷纷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青年看向他,说:“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唱歌了。”
他摇摇头道:“没关系,刚刚那是我最后一首。”
下面还此起彼伏地喊着来一首,青年实在磨不开面子,问乐团:“行吗?”
吉他手也是爽快人,点头道:“你是老大,你说行就行。”
他的工作已经完了,从容地退到台下,淹没在宾客中做一个聆听者。青年跟乐手们低语了几句之后,音乐奏起,正是他刚刚唱过的最后一首歌。
好巧。他心想。
青年的演绎可以说与他完全不同,英文吐字比他标准很多,张扬奔放的音色,像是给爵士风格华丽地镀上了一层金。
他想,如果刚才他不温温吞吞地唱,而是全力释放自己的能量,会不会比青年唱得更好?他得不到答案,因为他没有机会。
他拿起自己的小领带水瓶,在一片欢呼口哨还有掌声中挤出人群,在人相对比较少的吧台一侧坐下,调酒师给他滑过一杯酒。
他刚想说我不喝酒了,就听摇着雪克杯的调酒师说:“就加了一点利口酒。”
“谢谢。”他点头,这点酒精不算什么。
主角的上台高歌,彻底将晚宴推向了狂欢。他坐在吧台静静地喝完那杯酒,对于他来说,这点酒精就像汽水一样。他悄悄推开一扇小玻璃门,来到外面的平台。十二月底的燕城温度很低,一阵寒风吹来,他立刻冷得一哆嗦。CBD很有节日气氛,各式各样的圣诞彩灯照得这里亮如白昼,连天上的星星都被掩住了光芒。
他今天很开心,轻松赚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虽然这会儿他很想回家,因为家里有个一直在等待他的人。不过出于敬业精神,他还是想等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再跟着乐手们一起撤。
“不冷吗?”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他转头左右看了一下,确定那个人是在对自己说话,疑惑道:“嗯?”
男人是出来抽烟的,他对这个人的样貌没什么印象,看年龄像是青年的朋友,穿着非常讲究,他让开了垃圾桶的位置给男人,道:“还行,里面太热了。”
“喝了酒出来吹冷风容易头晕。”男人走到他身边,身型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
“嗯,没事。我喝得少。”他答道。
男人解下自己的围巾递过去,道:“你领口太开了,漏风。”
他险些笑出了声,看着男人凌厉帅气的五官有点出神。这人虽然英俊非凡,但面部表情老成持重,能感觉到他在有意收敛自己略微咄咄逼人的气场。
室内燥热的温度让隔开户外平台的大玻璃窗蒙上了一层雾气。外面很安静,他们两人似乎与里面狂欢的人群不相干,被完完整整地隔绝在另一个空间,这个空间能听见外面广场上Jingle bells的音乐声,也能看见一轮耀眼的明月挂在天边,甚至能感受到一片片小雪花从空中飞舞飘落。
这才是Christmas。
太美妙了。
他最终没有接男人的围巾,说道:“下雪了,我回去了。”
趁男人愣神的功夫,他已走了回去,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男人说:“你唱歌很好听。”
他没作停留回到大厅,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鼓手叫他过去,说:“我刚看梁少喝得挺多,被人扶走了,你也别等了,赶紧回家吧。”
“嗯。”他暗自轻松。
“诶对了,支付宝给你转账。”吉他手低头摆弄着手机。
一条入账推送闪过屏幕上方,他抬头问:“11万?”
吉他手挤眉弄眼道:“多一万不怕你骄傲,你应该骄傲!”
“谢谢您。”
“下回有事儿还能找你吗?”吉他手问道。
“请务必找我。”他拱了拱手,本来想互加联系方式,可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吉他手大哥说道:“没事没事,你告诉我手机号,我先加你。”
跟乐团挥别之后,他从储物柜拿了自己的衣物,套上羽绒服,走出大门上了电梯。
奇怪了,一层按不了了,他想可能是因为楼下商店已经关门了。他把按键试了一遍,只能下到三层。
从三层出来,一个人都没有,顺着走廊看见一个玻璃门,拉也拉不开,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愁人,他想还是回到6层问一下工作人员出口怎么走。
然而,怎么按都没反应。合着这是单向电梯啊,他心下吐槽。
这是困在3层了么。
心里盘算着不然还是找个楼梯,至少能走上去。好不容易看见亮着绿灯的安全出口,中间却隔了一道玻璃门,门是写字楼的门禁,只有对面才能按开。
他叹了口气,这什么鬼。希望待会儿有保安巡逻能发现他,不过不要当他是小偷就好。
他拿出黑屏的手机,一点反应都没有,梁绪已经被人架走了,根本发现不了他丢了这个事实。有点悲哀。他靠坐在玻璃门上,想着家里等他的人这个点儿已经睡了,但自己好像没带钥匙。
坐了挺久,就在他马上要打瞌睡的时候,忽然玻璃门那边传来了几声响动,他爬起来敲门,试探着问:“是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