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鋆能考上青文,这也是好事。”梁绪打着圆场道。
“你闭嘴。”安音璇不留情面地把梁绪的后话全堵在了嘴里,又问道:“什么时候决定不去A国的?你去考试我都不知道。”
“年初。”安鋆说道。
他点头,问道:“就是你骗了我半年多?”
安鋆抬头争辩:“不是的哥,你听我说。”
“好,你说。”
“我从来就不想去A国,也不想离开你。”安鋆大着胆子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哥,你一个人在燕城,让我出国留学,我怎么可能安心走呢。你在酒吧那几年,每天早上回到家我都知道,带着一身烟味和酒味,你最讨厌这些味道,可是为了我你却受了那么多苦。
“而且,你以为我还小吗?其实我都明白。”安鋆瞥了一眼梁绪,说道:“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一张参赛证,我都听见了。”
看着安音璇瞳孔一缩,梁绪汗都下来了,心道弟弟你可别拖我下水,我现在的立场本来就很尴尬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还有,那个叫周寒的人,三番四次纠缠你,他又答应了你什么事?”安鋆情绪有些激动:“哥,我们才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有什么困难不是应该一起去解决的吗!你什么都不让我操心,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我不想你为了我能有一个好前途,而拿自己的人生做交易,我不想当我躺在异国他乡舒适的床上时,你在别人的床上委曲求全,我不想我以后光鲜的生活是你用身体换来的!”
啪!
安鋆脸颊上顿时多了个五指印,安音璇红着眼眶,手不住发抖,又攥起了拳头,最后颓然放下。他起身朝外面走去,连拖鞋都没换就狠狠地摔上了门。
“哥!”安鋆就要跟上去,却被梁绪拉住了胳膊,沉声说道:“弟弟你今天过分了。”
梁绪在玄关换好鞋,说:“我去追,你哥现在也不想看见你。”
安音璇没想到安鋆今天会跟他摊牌说这些,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掩饰得很好,但其实安鋆都看在眼里,从头到尾他就像穿着新衣的皇帝一样,暴露在外却不自知,可笑至极。
他其实不生弟弟的气,因为安鋆说得没错,他为了名为了利可以跟梁绪睡,甚至如果有一天周寒能提出诱人的条件,他也可以跟周寒睡。
对,他就是这样的人。不管用什么借口来解释,归根结底他就是这样的人,出卖自己出卖灵魂,安鋆只是在今天揭穿了他精心维护的假象。
他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怎的就来到了白天训练用的舞室。老师把门卡和钥匙都给了他,这样就算是休日他也可以自己过来练习。
坐上电梯来到三层走廊尽头的舞室门口,用钥匙打开门。教室的落地玻璃窗很大,没有拉窗帘,月光从外面洒进来,即使不开灯,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也能看得很清晰。
说来也可笑,他白天在这累个半死,腿疼的时候恨极了这个地方,总想着能早些回家。现在心乱如麻,不想去于哥酒吧买醉,也不想在大街上闲逛,唯有这个地方能使自己静下心来。
他脱下鞋,光着脚走到玻璃窗前跪坐下来,食指和中指立起来,借着月光,在地上投了个“人”的影子,另一只手同样,然后一个“人”走向了另一个“人”。
这就像他和安鋆,他们之间差了三岁,两个男孩子小时候经常打架抢玩具,谁也不让着谁。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终止于他爸出事那年,他妈疯了,只能由他撑起整个家,那时他才16岁。
在那之前安音璇就喜欢唱歌,却只是当作兴趣,家道中落之后这个兴趣帮他赚到了钱,变成了养家糊口的本事。他一夜之间长大,不再跟弟弟争强好胜,安鋆没有父爱没有母爱,但还有哥哥,他必须为了安鋆坚强起来。
就这样,他开始了只能靠自己的日子,不能停下。直到有一天早上,他迷迷糊糊地在洗手池刷牙,安鋆站在他后面擦脸,他发现弟弟居然长得比自己还高。他挺直腰背,却仍不及弟弟眼睛的高度。
“哥,你干嘛呢?”
“你现在多高了?”
“一米八多吧。”
“你什么时候偷偷长高的!”
他跳起来兴奋地揉着弟弟的脑袋,安鋆一边挡着他,又怕他摔了而捞着他的腰,很是无奈。
安鋆在他闷头忙碌的过程中长大了,成熟了,这些都来得让他措手不及,他既高兴又不舍得。
楼道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安音璇的思绪,他想是梁绪追来了,那脚步停在了自己身后,他背对着门说道:“我不想回家,带我去你那。”
“好。”
这不是梁绪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门口久违的高大身影,月光刚好洒在那人脸上,英俊自信,从春节起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了。
“你怎么在这?”
“带你走。”周寒道。
第3章
据说在茫茫人海中偶遇,是十二万五千分之一的概率,没人知道这个数据是从何而来,大概只是想告诉世人这样的偶然是多么难得。
安音璇回过头,又望向窗外问道:“你是来帮雁岚拿东西的?”
“是,刚好路过这里,帮他把更衣柜的东西收拾好带回去。”周寒走进来,站在他身边,两人都被照出长长的虚影,“这次是我走错了房间。”
他下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说道:“更衣室在旁边。”
“我想待会儿再去了。”周寒双手插兜,一身笔挺的西装衬托出挺拔的身姿。
“那你在这吧。”安音璇起身道:“我现在要走了。”
周寒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向自己,距离一近,便看到了他眼里掩饰不住的寂寞,心疼地问道:“谁欺负你了?”
他借势抬头仰望,反问道:“周寒,你对我这么好,值得吗?”
周寒刚要说“值得”,他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微张的唇上,说道:“你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是一个廉价的人,为了几百块钱可以被人灌酒揩油,为了一张参赛证可以陪人过夜上床。所以周总,你开价吧,说不定我觉得价码合适,就可以躺在你身下任凭你做肆无忌惮的事。”
周寒蹙眉道:“你不是。”
他始终隐忍着不让情绪失控,说道:“周寒,你别被我骗了,你也别再骗自己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管你承认与否,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通过表象来为我勾画了一个凄惨身世,家道中落,欠债累累,为了家人拼命赚钱,忍辱负重。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活得如鱼得水,我擅长出卖自己赢得利益,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现在,你还能说出‘值得’这两个字么?”
周寒攥住他按在自己唇上的手,这只手即便在盛夏时节也是冰凉的,他没有穿鞋,更显得瘦弱而不堪一击,周寒心里的潮水决了堤,再也按捺不住汹涌袭来的欲望,紧紧把安音璇抱在了怀里。
这一刻周寒是满足的,心尖上的缺口慢慢被填补。半年的分离,再见时他却是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
“值得。”周寒下巴抵在他的头发上轻蹭,嘴里重复着:“值得。”
他轻拍着他的背,温柔道:“我没有看不起你,我也没有资格看不起你。音璇,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凭自己努力应得的,所以你值得,值得有人对你好,值得有人爱你。”
他咬着嘴唇埋首在周寒怀里,谁都看不见他是哭了还是没哭。
梁绪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追上安音璇,只得去于哥的酒吧寻人,可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小安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怎的,他带钱包身份证了吗?”于哥悠哉地喝着啤酒问。
梁绪想了想,当时安音璇气得破门而出,说道:“没带。”
“你回家等着吧,夜里没地方睡自然就回去了。小安那孩子还是厚道,跟你吵架还离家出走,我都是看谁不顺眼就让谁滚,我自己凭什么滚。”于哥瞥了眼梁绪,不忿道。
“不是跟我吵架!”梁绪郁闷:“是跟他弟。”
“那这亲兄弟更没有隔夜仇了,你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瞎操心。”于哥见过几回安鋆,印象里就是个帅小伙闷葫芦,而且兄弟俩感情特别好,梁绪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唉,说来话长,我再找找去,要是他待会儿过来,你就打给我。”梁绪起身出了门。
“知道了,你不喝一杯再走?”
“喝鸡毛!”梁绪怒道。
安鋆一个人在家坐着,一动不动红着眼,他脸上火辣辣的,安音璇是气极了,抽得特别狠。家里出事以来,哥哥一直对自己倍加爱护,别说是打一巴掌,就是他再犯错都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安鋆双手捂住脸,后悔不已。
哥哥一直都是一个要强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因为要强,所以拼命工作还钱;因为要强,所以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转学去公立;因为要强,所以才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跟梁绪的交易。
可他却当着外人的面,撕碎了哥哥最后一层尊严,让他一身赤裸,颜面尽失,这跟扒层皮有什么区别,太不是人了。让最重要的人伤了心,他真想再抽自己两个巴掌。
这时手机震起来,是梁绪打来的。
“你哥没在酒吧,你想想看他还能去哪?”梁绪焦急地问道。
安鋆马上抹了把脸,振作起来,“我给他打个电话。”
“别打了,我刚打好几个,关机了。”
“?!”他也有点急了。
“你先想想,我在附近转悠看看。”梁绪急匆匆挂了电话。
安鋆实在想不出安音璇还能去哪,除了于哥和梁绪,哥哥也没什么朋友,哪里能有他的容身之地呢。他越想越难受,自己好歹还有要好的同学,可哥哥只有他啊,这个家是安音璇最后的避风港,他怎么可以把人往外推!
他抓起桌上的钥匙飞奔了出去,在依旧炎热的深夜,跑在夜生活刚刚开始的屯里路上,大小酒吧把招牌立在门口,灯红酒绿,里面传来阵阵歌声和笑声,这就是哥哥工作了四年的环境。
酒保在大声揽客,有人醉倒在路边,吵闹极了,哥哥不在这,他不喜欢这里,除了唱歌,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地思考。
对,他总喜欢一个人站在窗边,像是在想什么,但问到他,他只说自己在发呆。
安静的、空旷的、有大窗户的地方。
是哪?
到底是哪?
安鋆脑子里飞速过着安音璇跟他说过的话,他记得,哥哥抱怨过——
“那里窗户特别大,晒得睁不开眼,老师还不让拉窗帘。”
老师?安鋆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他哥说老师,那就是跳舞老师。
舞蹈教室!
对!是舞蹈教室!
安鋆拔腿就跑,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险些撞倒一个醉鬼,朝着安音璇每天出发的方向,大步飞奔而去。
“所以是弟弟考上了青文大学?你们就吵起来,于是你一气之下摔门走了?”周寒和安音璇并排坐在舞室的大玻璃窗前,没有人开灯,所以窗外的夜色非常清晰。
“有这么好笑?”见周寒像是幼儿园哄孩子的保育员般面带微笑,安音璇气消了不少,气氛也渐渐没有那么低沉了。
周寒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因为考上青文大学跟家里人吵到不可开交的。”
“这跟青文大学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周寒问道:“如果不提你以前的规划,单说这件事,是不是应该高兴的事?”
“是,可是……”安音璇刚想说什么,就被周寒用手捧住了脸。
“每个人都有独立思考的权利,与其去斥责,不妨先听听他的想法。弟弟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期望,但你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想,考入青文,留在你身边,他都做到了,这是他靠自己得来的最好结果。你不应该为他高兴吗?”
安音璇看着他,有些委屈,他耐心地继续道:“你跟弟弟是最亲的人,都很在乎对方,所以才要更加认真地沟通,把他当作一个成年人,一个男人。他已经不是那个永远躲在你身后的小朋友了,你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你要试图去理解他。
“弟弟说的那些话,我不能苟同,但我想你也应该好好考虑你和梁绪的关系,不要觉得爱情是奢侈的,而自己不配拥有。你很优秀,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没人会每一次都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发现错了,就要拿出回归正轨的勇气。”周寒言下之意,是弟弟上大学的事情也解决了,你该操心一下自己的事了。
他慢慢推开周寒的手,说道:“我有时候想,你我要只是朋友该有多好。”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周寒深情道。
他摇摇头:“不,那对你太残忍了。”
“可是如果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对我更残忍。”周寒屈膝,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向他倾身过来,说道:“所以,有难处,不妨找我聊聊,梁绪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周寒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给安音璇留下自己思考的空间后,他适时转移了话题,问道:“在星云怎么样?雁岚说他跟你分开培训了。”
“我还在这边,之前肖总问我要不要进组合,录了几段demo,还没有回复。”安音璇实事求是道:“经过了系统的学习才知道自己有多差,我还没达到进团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