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冷宫惊变
“陛下怎么忽然抽调这么多弟兄去冷宫把守,还限制宫人出入,可是冷宫出事了?”
“谁知道呢?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在前头闹得正凶,莫不是冷宫里有人听到风声,想趁机浑水摸鱼?”
“也不对啊,冷宫里住的都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再怎么有人兴风作浪,难道还有天大本事扰乱禁中不成?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我们堂堂禁军侍卫,如临大敌地去守那冷宫,这不是杀鸡焉用牛刀,平白遭人笑话吗?”
“笑不笑话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啊。陛下口谕,就是头儿也不敢多问,我们听命就是了。你我这还算好的,只在外围把守,我可听说那宫里夜间可还有闹鬼的呢,若是……”
一队禁卫自后宫高砌的朱墙边经过,墙头挂着的冰棱映着他们头顶金灿灿的盔甲,折射出的光芒与日光交汇在一起,几乎令人眼盲。
躲在墙后的少年有些难耐地眨了眨眼,脊背挺直,紧贴墙壁,尽可能地将身形往阴影里再缩一点。他屏声敛气地等着刺眼的金光渐渐黯淡下去,禁卫窸窸窣窣的抱怨声也消失在耳畔,他这才敢抬手抹去眼角不自觉流下的泪水,肩头一松,跌坐在地。
“咝……”
果然背上的伤还是会拖累活动啊,方祈嘴中溢出一丝低低的痛呼。他为方便活动,在入宫后便将外头的斗篷丢在一处偏僻的草地里,靠墙而立时背后的伤口与墙壁之间只隔了一层棉衣,滑下来时又不小心硌到几处凸起,简直不能再倒楣。
天寒地冻,伤势未愈,这一硌无异雪上加霜。方祈反手摸摸背后,没摸到血迹,只摸到一手冰碴。
他勉勉强强地向前挪了几寸,只将后背远离那堵刺人的墙壁,如此折腾一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听方才那两个禁卫的意思,似是皇帝亲自下旨要求封锁冷宫,还特意让禁卫前去把守,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是已先一步得到什么风声,专门设个套子坑人的意思。
方祈坐在墙下,趁着上一轮禁卫刚走的空隙仔细回忆方才听到的那一耳朵闲谈,心中沉沉。
他今日醒来得知沈孟虞出城去了清凉寺还未回转,还没考虑好自己要不要也跟去,就被上门传话的宫人打乱思绪。
那宫人手上拿着杜姑姑的信物,言语之间只道齐太妃有难,为提防皇帝先动手加害,还请沈孟虞尽快想个法子将人救出,说完便走,一刻也没多留。
那信物方祈曾听沈孟虞提起过纹饰花样,暗语也对得上号。杜姑姑失踪数日终于传出消息,他心中既喜又惊,来不及再做耽搁,只让沈安前去通知沈孟虞,自己抢在前头拿着腰牌入宫,想尝试着将人救出来。
只是他甫一入宫,便觉氛围不同以往,然而他生怕自己行迹暴露,不敢揪住旁人多问,直到碰上这一队嘴碎的禁卫,这才约略知道个大概。
若是齐妃真的出事,只怕沈孟虞的计划又要波折。方祈跟在沈孟虞身边学着学那,也算见识过皇帝层出不穷的手段,知道其中定有古怪,然而如今沈孟虞多次临危,已身在悬崖边上,他若不在这时伸出援手,将他拉回来,只怕下一次……
方祈深吸一口寒气,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去想什么下一次,如今他既已身在宫中,那便说什么也要去冷宫试上一试。
救人是他答应过沈孟虞的事,他可绝不能食言。
又呵出一口热气在手,方祈揉揉耳朵,弓着肩膀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麻木的四肢,他不敢扶墙,只颤颤巍巍地从已经开始融化的雪中站起来,认准方向,将一身轻功运到极致,腾身而去。
他一路走走停停,谨慎地又避开几队和禁卫,穿过前朝重重殿宇,沿着狭长的甬道奔向后宫。
冷宫外的禁卫虽然围了一圈,但大多数人都与那方祈先前碰到的禁卫一般,并不怎么将此等任务当做正事看待。
墙角下窝了一只打盹的狸花猫,方祈故意掐着嗓子学了两声猫叫,等到那群禁卫视线望过来时指风一弹,只将那只惊醒的小猫送出去迷惑视线,自己足下发力,凭空跃起,人如虚影一般自他们头顶晃过,总算赶在禁卫回过神来之前翻进冷宫。
冷宫里静悄悄的,各处宫室大门紧闭,门前积雪未扫,檐上寒霜未除,原先挤在庭中嗑瓜子看戏的宫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就连墙角数枝梅花也开得恹恹,了无生趣。
一切静如死水,齐妃所在的宫室亦是静得惊人,方祈贴在一处未关严实的窗下听了半天,没听出一点声息,他心中担忧之意剧增,正打算再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看看里头情状,冷不防头顶吱呀一响,齐太妃苍白憔悴的面容却先一步出现在他头顶。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方祈清晰地看见齐妃浑浊的瞳孔忽地一缩,浮出一霎清明。紧接着,神志不清的妇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竟在这冰天雪地里将这一溜窗子推了个遍,疯了似地将室中摆放的花盆器皿等一应杂物丢出来。
她一边丢,一边笑,咯咯笑声灌在风里,仿佛呜咽,又如鬼哭,几名藏在外头的暗卫魔音穿耳,头痛得要命,他们骂骂咧咧地自假山后现出身形,无奈地过来收拾残局。
“你说陛下怎么想的?把冷宫里的下人都关起来,让我们一群暗卫送饭递水、守着这疯婆子发癔症,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你就别抱怨了,好歹我们只是守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疯子,她就是吵些闹些,忍忍也就过去了,又不会出大事。你可别忘了数月前去石首山下的徐乙他们几个,他们才是……唉不说了,你若是不想像他们一样惨,那就好好盯着点,捱过去就是了。”
方祈趁着齐妃转头推窗吸引注意的空档,已先一步跳进屋里,此时他正躲在窗下,耳中听着外头那两名收拾碎瓷的暗卫交头接耳,身上一阵又一阵地发寒。
外头层层包围的禁卫只是障眼法,看似无人的庭院才是真正的陷阱所在。
辛亏有齐妃这一闹一吵,否则他人没救出,只怕自己也要陷在这里了。
几名暗卫彼此分工,干脆利落地收拾好廊下摔碎的杂物,其中一名小头领隔窗大声呵斥几句,换得室中已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女子瑟瑟发抖地躲回柜子后头,再不敢出声,他这才招呼其他手下关紧门窗,继续藏匿起来。
待到确认窗外的暗卫都已退回假山背后,方祈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看向柜子那边。
那边齐妃早已停下哭泣,此刻也正瞪着一双清明的眸子幽幽地望着他。见方祈看过来,蓬头垢面的女子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悲伤至极的表情,未几,她忽然抬手向他招了两下。
这是让他过去?方祈迟疑了一下,环视四周,这间宫室门窗紧闭,白日里也要靠点上油灯视物,他生怕自己的影子落在窗上被人发现,遂只能弓身趴于地砖上,蹑手蹑脚向齐妃爬去。
他在距离齐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双唇嗡动,用接近耳语的音量劝道:“我来救您出去。皇帝要害您,您若再不走,以后就出不去了。”
然而曾经躲闪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子却只是摇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蓦地伸出一手,抚上他因昨日大火尚留有疤痕的额间。
齐妃低声叹道:“你为何要回来?你不该回来的。”
齐妃的手指并不柔软,指甲也因长期未得修剪,有些参差不齐。然而就是这样一只粗糙的手抚在方祈脸上,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他竟有些留恋这样的触感。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知眼下这般情形不应是沉溺温情的时候,遂按住齐妃还欲向颊边移动的右手,趁着女子意识还算清醒,诚恳地又将自己的来意重复了一遍:“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救您出去,您快跟我走吧,我们不会害您的。”
听了方祈的话,齐妃眼中再度浮现出惊惧之意,手上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就在方祈以为她会像前番一样厉声尖叫起来、正打算捂住她的嘴时,却见齐妃突然死命咬住下唇,竟是主动将所有声音自己吞进肚里。
这一下咬得又快又狠,方祈手才刚抬了一半,已来不及阻止。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鬼魅在撕扯着齐妃的魂魄,却被仅存的清醒意识堵在门口,二者在齐妃的体内相互斗法,于一张脸上接连起伏,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面对这样可怕的一幕,饶是胆大如方祈,也不禁被她吓住,一动也不敢动。
伴着鲜血的腥气,在一阵窒息似的平静过后,齐妃脸上的浊雾渐渐散去,方祈只见她无声地咧了咧嘴,眼中倏然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其中有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明明是带着凉意的液体,这一刻却偏偏烫得惊人。
“好,”只听齐妃哑着嗓子道,“我跟你走。”
有齐妃一句答允,方祈大喜过望。他心中悬着的这一块大石落地,总算能稍稍舒口气,好生研究一下他们二人的出路。
他暗暗思索片刻:“您这里可有……”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听见数道脚步声正自殿外的走廊下行来。那步履之匆忙,声势之浩大,足以让他在刹那间判断清楚,来人是敌非友,绝非善类!
脚步声直冲齐妃寝宫而来,此时出去与未知其数的敌人狭路相逢,绝非明智之举。方祈心中着急,正四下寻找着适合他们二人躲藏的位置,冷不防身后齐妃忽然拽了他一把,显是也听出了异样。
全身上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女子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手拽着比她足足高大两头的少年,另一手拉开身后柜子大门,不管不顾地就把人往里推。
方祈反抗不过忽生巨力的齐妃,被她塞进柜子里,他勉强靠手臂卡在两扇门间撑开一道缝隙,做最后挣扎:“我藏起来了,您怎么办?你还是放我出来吧……”
然而齐妃只是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一指抵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嘘,他不会杀我的。”
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齐妃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凄厉如寒鸟哀鸣。方祈藏在柜子里,听着外面一群人冲进来,翻箱倒柜地搜索室中的每一处可以藏人的角落,其中一人的脚步声在门边停顿半晌,继而穿过这一片喧嚣嘈杂,朝自己所在的这片角落行来。
沉重的脚步声在发疯的女子身前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皇帝萧赞更加阴沉的质问。
“阿齐,对着我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预告一下,下一章旧事专场,主CP会师在下下章。
顶个缘更的锅盖逃走。
第65章 陈王成寇
萧赞带来的这一群皇家暗卫各个武艺高强,耳聪目明,故萧赞含着怒意的质问声虽然放得极低,却还是清晰地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一字不漏。
齐妃是装的?
众人同时一惊,随即,另一个疑问接着涌上心头,若不是因为平日训练有素,只怕有不够稳重的年轻后生会被手中刚抬起的箱盖砸个正着。
陛下为何知道齐妃是装的?他们……
宫闱从来不是干净的地方,历朝历代的稗官野史更是乐于记述各色秘而不宣的帝王家事,这些暗卫即使腹中没几点墨水,道听途说也总是知道几则或香艳或诡谲的皇室秘闻。如今这传闻中的故事极有可能在他们眼前上演,人人心思浮动,哪怕碍于上下尊卑不敢直视萧赞,一行人的眼风俱都往跟在萧赞身后的暗卫头领身上飘,想要从资历最老的的头头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八卦。
也正因如此,即使齐妃身后柜子发出的一声轻响大有古怪,然而在她尖叫声的遮掩下,也就阴差阳错地被众人忽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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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扬此时的处境有些尴尬。
身为皇帝身边资历最长的暗卫头领,什么该听,什么该说,他心中有数,当年也是靠着这份谨小慎微的态度得以留在宫中,没有和其他知晓萧赞秘密的暗卫一起被送出宫外,下落不明。
在萧赞张口暴露他和齐妃关系的那一刻,他和其他暗卫一样心中一惊,但紧跟着他心中冒出的却不是好奇疑惑,而是叹息。
他回头扫了一圈众人,将他们递来的眼风都收在眼底,又小心翼翼地觑了萧赞一眼,在看到一句话说出后迟迟不语、脸色有发白迹象的皇帝陛下时心中了悟,知情识趣地后退一步,用手势招呼那群即将灾祸临门还不明就里的愣头青们退出殿外。
果不其然,就在他最后一个退出殿外,正轻手轻脚阖上殿门时,只听屏风后头轰然传来一声巨响,正是方才因一时失言憋了许久的皇帝再也忍不住脾气,直接将桌上摆放的茶具掼在地上,瓷器破碎的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齐妃那仿佛魔音穿耳的尖叫。
“够了!姜齐,你真当寡人不敢杀你吗?”
似乎是被帝王声色俱厉的大喝声吓到,齐妃声嘶力竭的尖叫戛然而止,随即,一句略带喑哑的低诉自殿中幽幽传来,平静到无波无澜的音色之下,却仿佛藏着另一种疯狂。
“四殿下,您为何要杀我?”只听女子哀怨道,“您不是要救我吗?”
唐杨不敢继续再听下去,他默不作声地阖上殿门,正打算吩咐其他暗卫各自找地方藏好,谨慎守好冷宫四角,万不能让贼人闯进来,却不料刚转过头,入目所见却是一堆人支棱着耳朵贴在他身后,就差不能拨开他溜进殿里去听这一场精彩绝伦的壁角。
唐杨无语:“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