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人要打人了!”青年大声喊道。
衙役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出闹剧僵持之际,一个着淡青色衣衫的公子走到青年面前。
青年抬头正要继续骂人,到嘴的话突然凝固在了嘴里。
这是……神仙吗?
不仅他看呆了,在场的灾民们也都看呆了,恍然间真以为神仙下凡来救济他们了。
只见这位神仙神色冷峻的开口,“不是瞧不起接受救济的人吗,那打饭你这么积极作甚?”
青年骤然涨红了脸,若是换个人来说他,他肯定毫无波动,甚至还要回上一句:“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灾民们也反应过来,开始附和游景殊。
“就是,这么瞧不起我们,还骂我们是猪猡,你自己打饭治病回回都头一个。”
“有本事走啊,别吃知县大人施的粥,别住知县大人安排的屋子。”
“欺软怕硬,真不要脸!”
青年被这些平日里被自己欺压的灾民们骂着,怒火中烧,想要打人,却被衙役们扣着动弹不得。
灾民们排队领了粥和馒头,最后轮到青年的时候,只剩下一点残汤剩饭,他骂骂咧咧的接过碗,蹲到墙角愤恨的吃了下去。
温琅转完一圈回来,虽然附近都是荒地,但也比他想象中好,开垦一下就可以开始种植红薯和土豆。
“神仙哥哥,你真好看。”一个小豆丁害羞的仰着头和游景殊说话。
游景殊裹着寒霜的眉眼柔和下来,蹲下身和小豆丁说话,“哥哥不是神仙。”
小豆丁却坚持说游景殊这么好看,肯定是神仙。
“公子抱歉唐突了您,孩子不懂事,我这就把这孩子抱走。”一个妇人将小豆丁抱起来,不停和游景殊道歉。
“没事,你不必如此。”游景殊站起身来,和她打听了一下刚才那个惹事的青年。
“那人叫丁烨,会点功夫,一路上没少欺男霸女,我们这些人惹不起他,都躲着他走。”妇人又指了指一个胖子和一个瘦猴一样的男人,“那两个人跟着丁烨为非作歹,是丁烨的跟班。”
游景殊点点头,这三个人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温琅转完回来,刚好和吃完站起来的丁烨撞上,丁烨手里的碗直接摔碎在地,本就一肚子火的丁烨彻底怒了,他抬头一看,撞上他的是个哥儿,看着挺瘦弱的。
他眼神一沉,那就只能怪这个哥儿倒霉了。
第80章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啊?”丁烨抬手就往温琅的肩膀推去,只是手还未触碰到温琅的肩膀,手腕就被一把捏住。
丁烨着实没想到,这哥儿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而且……
他的手腕吃痛,眉心紧皱,额头上竟然渗出薄薄的汗渍。
一个哥儿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温琅沉下脸,甩开他的手,说:“你他娘的骂谁呢?”
丁烨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这人哥儿吧?他仔细看了看温琅的脸,眉心上是有一颗孕痣没错啊,为什么这个哥儿不仅力气大,而且还会骂娘?
这时候他才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踢到铁板了。
丁烨嘴唇嗫嚅,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居然没出声从温琅身旁安静离开了。
周围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齐齐替这个哥儿松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温琅突然开口,“站住。”
众人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丁烨有些不耐烦的转头,想要骂人,就听见温琅说:“把你摔碎的碗捡起来,别留在这儿,以免伤到人。”
“你谁啊?一个哥儿凭什么命令我?”饶是丁烨意识到温琅可能不是善茬,但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忍了一次,不代表还能忍第二次。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爹娘没教过你吗?”温琅并不怵他,冷淡的说道。
“老子爹娘早死了,没人教我,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丁烨满脸怒气,说着转身就要走。
“是吗,那好。”温琅也不和他多说,转身叮嘱身后的衙役们,“谁都不准给他发碗,我倒要看看他要拿什么吃饭。”
衙役们面面相觑,齐齐应下。
灾民们这下明白了,这个哥儿是官府的人,难怪敢和丁烨这个刺头对上。
丁烨闻言目眦尽裂,“你他娘的凭什么这么做?!”
“你不是不想捡碗吗?那就别吃了。”温琅不再理会他,径直向游景殊走过去。
游景殊顺势牵住他的手,”刚才撞疼了吗?”
“一身软肉,也就能欺负弱小,哪儿能伤到我。”温琅笑吟吟的回应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也不算特别小,此时正鸦雀无声,他的话清晰地传入了丁烨的耳朵里,丁烨顿时气炸了。
他的两个跟班儿见他气得不轻,小心翼翼的安抚他,“丁哥……别生气,咱们可惹不起官府的人。”
“滚!”丁烨正愁没处撒火,抬腿就将安抚他的瘦子踹翻在地。
温琅斜眼睨了他们一下,没去阻止,“咱们回去吧。”
“嗯。”游景殊收回视线,眼神冷冽,牵着温琅上了马车。
“原来他们是夫夫,可真般配。”
“你瞎眼了啊,那神仙一样的公子,竟然配了个长得像男人一样的哥儿,真是可惜了。”
“看样子还挺凶的,把丁烨都唬住了。”
“那又如何,没看人家俩感情好着呢。”
“感情好是好事,只是有些替那神仙一样的公子惋惜,这样的模样什么样的女子配不上啊,竟然配了个其貌不扬的哥儿。”
“所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谁知道,可能是来视察的吧。”
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这两个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的人。
“你不觉得世人对哥儿的审美有点奇怪吗?”温琅坐在马车里隐隐听见外面的谈论声,侧头对游景殊说道。
游景殊以为他心头不快,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在我看来你生得正是我中意的模样。”
温琅怔了怔,忍不住翘起嘴角,往游景殊怀里一靠,“你怎么这么甜呀?说得我都心花怒放了。”
游景殊忍俊不禁,摸摸他的头,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
“我不是在意他们说的话,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不觉得自己长得丑,明明我长得很帅气好吧。”温琅是真的不觉得自己长得丑,上一世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世时,就有不少有人因为他的脸追求他,这足以证明他长得并不差。
“嗯,很帅气。”游景殊含着笑意赞同道。
温琅靠在他的肩头,说:“在世人眼中,哥儿越是中性化越好看,越是阴柔越受欢迎,甚至有人喜欢看哥儿涂脂抹粉,穿纱衣罗裙,可这不就和女子重合了,那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去喜欢女子?”
听着温琅的言论,游景殊若有所思,他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听温琅一提,似乎有些道理。
“你信不信如果把我眉心的红痣遮住,保管有人夸我长得俊俏,可一旦露出这颗红痣,这些人立马就会觉得我长得丑,你说奇不奇怪?”温琅仰头看了看游景殊,游景殊沉吟片刻点点头。
“你说得对,其实建国初期,哥儿只能嫁人不能娶妻的律法出来前,是没有人要求哥儿一定要阴柔向女子看齐的,后来随着律法的推行,渐渐地,人们开始以阴柔为美,哥儿但凡长得英气高大一些,都会被嫌弃,甚至有哥儿为了追求弱柳风风的姿态,过度节食,最终饿死。”游景殊的脑子里逐渐回忆起自己以前看到过的那些卷宗。
温琅摇摇头说:“粮食充足的情况下被活活饿死,可真是讽刺。”
“嗯。”游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说,我们有生之年能看到律法改变吗?男女哥儿皆可以自由嫁娶,这样的话,哥儿也可以娶妻,也就不必迎合大众审美,遇见不合适的婚姻也能够挣脱,不用再受人闲言碎语。”温琅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也清楚,这些想要实现太难太难,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离婚都会有人说闲话,更别说是在封建的古代。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席话被游景殊记进了心里。
泉溪县的百姓有钱的捐钱,没钱的就把家里旧的衣物捐给灾民们,不过他们都是洗干净了才送到县衙去,城外的灾民们收到这些,感激地流下热泪,冲着城门口拜了又拜。
丁烨不屑地撇撇嘴,把他们当乞丐施舍,这些傻子竟然还千恩万谢。
“丁哥,饭给你打来了,今天粥里有甜甜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都说很好吃呢。”瘦子将一碗红薯稀饭递给丁烨,丁烨没有碗,就抢自己跟班的,两个跟班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给他,剩下一个碗,瘦子和胖子轮流用。
瘦子打不过胖子,最为三人的最底层,每次都是饿着肚子等到最后一个吃,他心里虽然有怨气,但奈何他打不过这两人,只能忍气吞声。
一群人正吃着红薯稀饭,城门突然被打开,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等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哥儿。
“是神仙哥哥的夫郎!”一个小孩儿激动地指着温琅说。
他家大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孩儿还在挣扎,看温琅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你们吃,我是来和你们说点事情的。”温琅态度亲和,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顿生好感,瞬间让灾民们对他降低了警惕。
一位老翁战战兢兢的说:“敢问小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是不是粮食不够了老头子可以少吃一点,匀给小孩儿们吃。”
其他灾民们一听,也都附和起来,“我们也可以少吃点。”
温琅笑了笑说:“是也不是,你们先吃着。”
“还是小公子您先说吧,这样吊着心我们也吃不下啊。”灾民们生怕他是来赶他们走的。
“那好吧,是这样的,南方受灾严重,这几日赶来的人原来越多,我们泉溪县的百姓虽然想帮助各位,也实在是能力有限……”温琅的话刚说到一半,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丁烨趁势大喊道:“不就是来赶我们走的吗,说的那么好听!”
有人信了他的话,惊慌的对温琅喊道:“你们不能让我们去死啊!我们家被洪水冲没了,身上也没有钱财,你们又不让我们进城去找活计,要是再不管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对啊,不能这样啊!我还没娶媳妇儿,还没活够呢!”
“大家静一静。”温琅开口安抚道,可这些灾民们实在是怕了,根本安抚不下来,人群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丁烨得意的扬起唇角,早就该闹了,闹了他们才能进城去吃香的喝辣的,谁要在这城外风餐露宿。
有激动的人甚至往前挤,想要推开温琅去撞城门,温琅被推得一个踉跄,他虽然理解在生死面前人的惊慌无助,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发火。
衙役们赶紧上前拦住这些灾民,人群的煽动力是很大,一些原本并不想闹事的人们被周围的人传染了焦虑的情绪,也逐渐加入他们。
一个抱孩子的妇人突然被身后一个男人撞了一下,怀里刚几个月大的婴儿陡然从怀里滑落,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现在这个情况,很大可能会被踩踏。
女人吓得灵魂出窍,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倏然出现在女人视线中,一把接住襁褓中的婴儿,一个旋身站稳脚步。
这惊险的一幕和周围人的尖叫声,终于让丧失理智的人们回过神来。
温琅将怀里一直在哭的孩子塞进女人的怀里,女人哭得浑身颤抖,抱着孩子就跪下来给温琅磕头。
温琅却没理会她的磕头,伸手将那个推撞女人的男人从人群中拎了出来,男人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被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哥儿当众拎了出来,他臊红了脸,想到刚才的事也是满心惊慌。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害死一个人。”温琅眉头紧拧,眼神凌厉,令人遍体生寒。
第81章
男人下意识的辩驳道:“我怎么知道她抱不住孩子……”
温琅一句话没说,直接推了他一下,男人猝不及防,被温琅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满身都是泥土,手上还因为石子流了血。
他正想发火,就看见温琅居高临下,眼神轻蔑的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竟然站不稳。”
男人仿佛被温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僵在地上。
温琅这才转身将女人扶起来,女人面黄肌瘦,显然营养不良。
“你男人呢?”温琅左右没看见她家里人。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男人被淹死了。”
温琅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节哀。”
他看向众人,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他笑起来温暖得像个小太阳,可不笑时,看着就有些冷淡,不好接近。
“说实话,我们并没有义务帮助你们,整个泉溪县的百姓谁也不欠你们,大家非亲非故,我们给你们送吃的送穿的,是情分,不是本分。”
他这一席话一说出来,众人就感觉心头有些难受,这些话实在是刺耳,可他们仔细一想,发现温琅说得也没错。
就算候知县帮助他们,是因为候知县是朝廷的官员,但泉溪县的百姓们却没有这个义务要帮他们什么。
温琅见四下一片安静,又继续说:“你们觉得你们今天的行为,对得起泉溪县百姓的善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