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停下来,坐回到木墩上安安静静的等着谢琅吃饱,和他一同去里正家。
一大一小到里正家,他家院里已坐满了人。看到谢琅,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包括里正。
谢琅笑道,“大家都坐,无需多礼。”
“谁给你行礼。”
话音落下,谢琅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谢琅忍了又忍,才没把拳头挥过去,“大伯,我的头还没好。”咬牙道。
谢建业慌忙问:“痛不痛?”
“你说呢。”谢琅没好气地转过身。
谢建业好生尴尬。
谢琅接道,“也就是我大伯你,换成别人,我早打的他满地找牙。”不待谢建业开口,就问,“您是不是跟他们说我想到浇地的法子了?”
谢建业更加尴尬,“也,也不是我说,是他们一个劲的问。”
“对对,是我问的。”里正见谢琅刚才皱眉,就知道被谢建业打痛了,连忙打圆场,“三郎,说说吧。”
谢三郎还得去温家里买青砖,也没卖关子,“挖井。”
“你说的办法就是这个?”
不知谁说一句,众人露出失望的神色。
谢琅不着急,笑着说:“我还没说完。我说的是陶井。”
“实话跟你说,三郎,打井这个法子我们早想过。”里正也很失望,“可是陶井太费钱。一次找到有水的地方还好,找不到水眼,三天都打不好一口井。”
谢琅:“你们如果信我,今天就去选打井的地方、买陶圈,明天上午咱们就开始打井。”
“你打?”
谢琅循声看去,是他大堂哥谢大郎,也就是谢建业的大儿子,“我不打,让你打,你会吗?”
谢大郎面色不渝,拧着眉头道,“你今天早上吃的什么?说话这么呛人。”
不是谢琅语气不好,是身为一家人,谢大郎即便不信他,也不该第一个出言挤兑他,“你管我吃的什么。”转向里正,“我说我有办法不用挖下去,也能探到地下有没有水,您老信不信?”
“你有几成把握?”里正问。
谢建业开口道:“他有几成都没用。”
“大伯!”
这父子俩真是生来克他的。
谢建业:“你小孩子家家不懂,前两丈都好挖,下面就难了。”
“咱们村的那口陶井是怎么打的?”谢琅反问。
众人下意识回想,打井的人在身上绑两根绳子,又把麻绳编的梯子放下去,下井的人先沿着梯子爬,爬不上来上面的人再拉。之所以不是先拉,是担心伤着井里的人。
思及此,众人看向里正,他们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里正看了看谢琅单薄的身体摇了摇头。
众人疑惑不解。
里正说道:“三郎太瘦。到底下挖半天,我担心他没力气爬上来。再说又不是打一口两口井,至少得打六口。”
“那就这样吧。”经里正一说,谢琅想起他现在十七,少年模样,而不是三十七,一拳能打晕一头虎,“两丈到三丈深的时候你们挖,再往下我挖,这样可行?”
当然不行!
哪怕他只挖最底下的一丈,六口井挖好,他的小命也没了。
里正就转向他小儿子,“三丈深你能不能爬上来?”
“应该差不多。”里正的小儿子很给父亲长脸,“爬不上来,你们在上面拉我一把也上来了。”
里正这才转向村里其他年轻后生,“谁下井就先挖谁那边的。”
此言一出,没人再犹豫,随后就让里正派活。
三郎趁机说他有事出去一趟,得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不论是编麻绳,还是去买陶圈都用不着三郎,里正就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三郎冲他大伯招招手。
谢建业不想理他,就装作没看见。
三郎立刻捂着后脑勺哼唧道,“我的头好痛啊。”
谢建业脸色骤变,推他一把,没好气道:“何事?”
“小七,过来。”三郎冲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小孩招招手,就往外走。
到外面,三郎在地上画个图,“你回去打个这样的东西,顶端要像锄头那么锋利。再打几个这么长的铁棍,然后接起来。没有铁我家厨房里还有,你先用着,以后赚到钱买了再还我。”
谢琅画的东西谢建业看懂了,形似铲。但他也没懂,怎么用,又怎么赚钱。
“做好了我不讲,你也知道怎么用。”谢琅往四周看了看,见人都在院子里,包括他堂哥堂嫂和伯母,便继续说,“这个一定能探到地下有没有水。”
谢建业还是不懂,张嘴想问什么。
谢琅抢先道,“你不做我回头自个做。”不是他不想解释,是没法解释,因为他画的是洛阳铲,于是就故意说,“到时候赚的钱可跟你没关系。”
“我没见过你的钱啊。”谢建业没好气道。
谢琅笑看着他,“你没见过我的钱。”
谢建业顿时噎住,想给他一巴掌,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能噎死个人。
“大伯,堂姐的嫁妆准备好了没?”
汉朝有规定,女子过十五岁不婚者,是要交税的。谢建业的小闺女比谢琅大几个月,今年十七,交两年的税了。
谢建业虽疼钱,也疼闺女,没敢把她胡乱嫁出去。去年年底把她婚事定下来,谢建业担心闺女被婆家看不起,在婆家受委屈,就打算攒点钱给她置办几件像样的嫁妆,便把婚事定在今年秋天。
谢琅说别的,谢建业还能反驳,提到嫁妆,谢建业又想给他一巴掌,这死孩子何时学会戳心了。
谢琅见他表情变来变去,煞是有趣,“我骗谁也不可能骗您。您老是我亲大伯。”
“亲人才好骗,对你不设防。”
第5章 买砖盖房
谢琅呼吸一滞,挤出一丝笑,道:“对,我就是骗你。”
谢建业噎住。
谢琅哼一声,转身就走。
“干什么去?”
“温家里,买砖。”谢琅头也不回的往西南方向去。
谢建业追着问,“你画的东西怎么办?”
“你不做,我回来自己做。”
谢琅前世天天都在骗人,但他从未骗过亲人和战友。
谢建业不了解他,也该了解三郎。少年人诚实守信,为人仗义,都不曾骗过外人,怎么可能会骗他。
谢琅从谢建业让他一个没爹没娘,房子快塌了的少年出三十文钱时,就看出他情商低,也没想到会这么低。
谢建业此人古道热肠,谢建业的妻子和三郎的娘关系不错,三郎对他和他的妻儿喜欢不起来,谢琅还以为三郎挑剔,现在可算找到原因——一家人情商都低。
比如谢建业的二儿媳妇,三郎的爹娘下葬那天,当着三郎的面讲,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命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实话,可也不该说给三郎听。
不过,就算谢建业一家都是这个德行,谢琅还会帮他们。
一是谢建业一家本质不坏,又是三郎的亲人。三郎不喜欢他们,也不愿看到他们穷困潦倒。二是考虑到汉朝男子满二十岁须服一年兵役。他不能带小七同去,而整个养蚕里只有里正和谢建业能让谢琅放心一些。里正年龄大,谢琅打算到那时让谢建业帮忙照看小七。三是担心谢建业嫁闺女的时候找他借钱。
他日谢建业开口,谢琅说没钱,谢建业一定会生气。因为他都有钱养没有血缘关系的小七。里正也会说他不懂人事。
养蚕里这地方不错,前面有河,后面是山,离长安城也就四十里,里长通情达理,村民团结,很适合居住。
谢琅打算在此度过他或许短暂或许漫长的一生,于情于理都得跟谢建业保持良好的关系。
不得已闹僵,他也不能是理亏的一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多给谢建业找几个赚钱的门路,谢建业再找他借钱,他想借就借,不想借就可以回谢建业一句,你比我有钱。
走了大概十丈,听不见脚步声了,谢琅慢下来,问小七,“我大伯有没有跟过来?”
小七摇了摇头,没有。
“回里正家了。”
小七点点头,欲言又止。
“又想说什么?”谢琅笑着问。
小七眨巴着眼睛,勾着头打量他好一会儿,见他当真不生气了,抿抿嘴小声说,“你做?”
“我做?”
“赚钱。”
谢琅明白过来,又忍不住怀疑他理解错了,“你的意思有钱咱们自己赚?”
小七点头如捣蒜。
谢琅脚下一顿,看着怀里的小孩,他其实是四十岁,不是四岁吧。
双手抱着小孩,让小七面对着自己,“你这孩子,有点意思啊。我出去给别人打井,就没法给你做饭了。再说打井赚不了几个钱。咱们先留着力气,以后赚大钱。”
小七睁大眼睛,很是好奇的看着他。
谢琅有矿,不愁钱用。可他不做事赚钱,还顿顿吃肉,天天喝汤,满院飘香,就没法跟邻居解释了,“等咱家的房子建好你就知道了。”
小七抿抿嘴表示知道,便不再盯着他。
谢琅趁机把意识放入千里江山图中。
千里江山图对前世的谢琅来说很鸡肋。他可以控制图中所有东西,比如让小麦拔地而起,麦粒脱落,把铁矿中的渣滓去掉。但也仅限于此。
麦粒无法变成面粉,大米无法变成米饭,铁块也无法变成刀具。
图里的东西都能拿出来,可拿出来就放不进去,包括谢琅自己也进不去。
谢琅前世有车有房有存款,会做饭但他更喜欢叫外卖,因此得了江山图许多年,他用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到了古代,千里江山图终于有用武之地。
谢琅寻到金矿,搞一小块金子攥在手里,就把小七放在地上,“我累了,自己走一会儿行吗?”
小孩点一下头,就往前跑。
跑出去两步猛然停下,回头看谢琅。
谢琅笑道:“没走错。你往西南方向看,看到房屋了吧?咱们就去那儿买盖房子的砖。”
小七再次往前跑。
谢琅慢悠悠跟在后面,见他差不多走一里路了,才叫他停下。抱着小七又走二里路,就到温家里了。
温家里离渭河近,离山也近,因山黄里在上游,把大鱼都堵住了,而上山打猎又危险,他们便在山水之间烧砖。
谢琅要的砖多,到温家里就直接去找里正。
三郎会打铁,擅木匠活,但他从未帮人建过房子。三郎不知道建一间房要多少砖。谢琅也不知道。到里正家,谢琅就把他家院子大小告诉里正,又把他要建的房屋高矮说给里正听,让里正给他算一下需要多少砖。
里正算出来,自己都吓一跳,便试探着跟谢琅说,所需的砖有些多。
谢琅立刻把他准备好的金块拿出来,问道,“这些够吗?”
温家里的里正很意外,没想到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能拿出金子,“还差点。”接过去掂量一下说道。
“等你们把砖送齐,我再补给你们?”谢琅问道。
里正接道:“你何时用?”
“你们砖窑里若是有砖,今天就可以送过去。”谢琅道,“我家院子大,再来这么多也能得放下。”
温家里的里正还有点不放心,“一次买这么多,要不要回去跟你爹娘再商议一下?”
“我爹娘都不在了,不用支会他们。我有个大伯,来之前跟他说了。”谢琅道。
里正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不知者不怪。”谢琅笑道。
里正见此,不敢再多话,端是怕又戳到他的伤心事,他一气之下不买了,“我这就去安排。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谢琅望着天上的太阳,“不了。家里还有点事,午时前必须赶回去。”
“那我送送你。”里正一直把谢琅送到村口。
谢琅等他走远,立刻拐到渭河边,趁着小七没注意,往河边扔几根细长的竹子。
走到河边,把小七放地上,谢琅就脱掉草鞋,挽起裤脚,对小七说,“我去抓几条鱼,留咱们晌午做着吃。”
汉初民风开放,还没后来那么多条条框框。父母仙逝,做子女的守百日孝就成了。小七是谢元的孙子,不是儿子,昨天又成了谢琅的孙儿,他又只有四岁,跟着谢琅吃点鱼喝点汤,没人会怪他。
暂时没法炒菜,刚才去温家里的时候谢琅看到一个水沟,就想到抓鱼吃鱼。
初春时节,渭河水冷,谢琅身体单薄,不敢在水里待太久,仗着蹲在岸边的小七看不见水里情况,从江山图中放一条鲈鱼出来,穿到竹子上。
鲈鱼很大,不算鱼尾和鱼头,按照汉朝的尺子量也有一尺,也就是二十二公分。足够他和小七吃的,谢琅就打算上岸。
转身之际,想到温家里的人下午送砖过来,谢建业看到一定会过去帮忙,不喜欢占人便宜的谢琅又在水里抓一条同样大小的鲈鱼,才领着小七回去。
五里路,谢琅抱着小七走一会儿,小七自己下来走一会儿,因小孩腿短,等一大一小到养蚕里,天都晌午了。
炊烟袅袅升起,村子里分外安静,谢琅左手拎鱼,右手抱着孩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一刻内心格外平静。
前世飞机出事前,谢琅打算转业,为的便是这一刻的平静。但他知道,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他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