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先前刚往山上走几步,就看到一朵朵白色的东西。扯出来一看,正是谢琅送给卫青的棉花。而在棉花树附近,刘彻还看到了许多枯萎的棉花树。
观其枯萎程度至少有一年。
满身心眼的谢琅没骗他,刘彻就打算下山。但他发现不远处有几根绳子,来了兴趣。
用手中宝剑碰一下绳子,绳子嗖一下飞上去,刘彻吓一跳,同时也猜到前面有谢琅布置的陷阱。想到谢琅时不时给卫青送猎物,刘彻带人把四周陷阱扫荡一遍,捡了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
随后刘彻带人下山,又发现东南边多了一片竹林和桑树林。刘彻心下好奇,带人过去,又在陷阱里抓到一只傻狍子。
刘彻不答反问,“仲卿,我们倘若直接走,赶明儿谢三郎上山,发现他布的陷阱都被破坏了,会不会跟村里人打起来?”
“不会。”卫青肯定道。
刘彻转身面对着他,“为何?”
“养蚕里的男人忙着做纸。女人,”卫青指着山,“上面的棉花开了,下面的肯定也开了,忙着摘棉花,还有做豆腐,恐怕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不可能有空往山上来。”
刘彻想想,“你说得对。肯定会认为是山上的东西破坏的,然后大骂一通。”
卫青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看来为了不挨骂,吾也得去见见他。”刘彻道。
“陛下不想过去,微臣把他绑来。”
刘彻扭头看向说话的人,“你?”轻笑一声,“他把你绑去送去廷尉那里还差不多。”
“陛下――”
“我曾输给三郎。”卫青此言一出。另外八人同时看向他。
刘彻点头,“别怀疑。吾亲眼所见。”
“是的。当日陛下也在。三郎如果只是一个擅长种地的农夫,可没资格让陛下亲自来一趟。”卫青道,“刚才我说把三郎喊过来,是担心村里人问三郎我们是谁,三郎无法解释。”
刘彻:“谢三郎比你心眼多,他会有办法的。你别为他操心了。”说着就往西走,忽然定住。
“怎么了?陛下。”卫青连忙问。
刘彻指着西北方向。
卫青看过去:“木桥?”跑过去一看,“真是木桥,而且是通往养蚕里东边的木桥。陛下,从这里过去?”
刘彻点了点头,“正好问问村里人,谢三郎那小子是不是里长。”然而,刘彻一行真到村里,迎来的就是铁锹、锄头、扫帚等物。
跟在刘彻身边多年,见惯各种大场面的卫青直接愣住。反应过来迅速抽出宝剑,把刘彻挡在身后,“我们没恶意。”咽口口水,“我们是三郎的朋友。”
“你是三郎的朋友?”
卫青点头,“对!三郎早几天还给我送了两捆纸和两床被褥,对了,还有一件棉衣。三郎说是他亲手缝的?”
“你还真是三郎的朋友?你,你就是王公子吧?”
卫青眉头微皱,“王公子?”
“对。你不是王仲卿?”
“噗!”
刘彻笑喷。
“不是?”
刘彻点头,“是的,他叫王仲卿。”抬手拍拍卫青的肩膀,“仲卿,没事。他们想必是怕村里进了坏人,才如此紧张。”
“对对。自从我们养蚕里做出纸,天天都有生人在村子周围转悠。实在抱歉,王公子,我早该想到。您若跟他们一样,不可能骑着马,带着剑的直接入村。肯定是趁半夜我们都睡着的时候再来。”
卫青收起宝剑,“这么说你相信我?”
“当然。你可不知道,王公子,你那件棉衣还是我看着三郎缝的。”
卫青不禁打量一番面前的老者,“你是三郎的大伯?”长得怎么一点也不像。
“不是。我是养蚕里的前里正谢建康。现在的里正是三郎。三郎跟你说了吧?”
卫青点了点头,就看刘彻,居然是真的。
“这位是?”前里正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你朋友?”
刘彻抢先道:“他兄长。”
“啊?你就是王孟达?”
“王孟达?!”
刘彻一行齐呼,包括卫青。然而,还是刘彻率先反应过来,“三郎那小子跟你们说过我?”
“他说仲卿的兄长很厉害,我还当他胡扯。”谢建康看了看刘彻通身气派,“没成想那个满嘴胡说的小子竟然说的都是真的。”
刘彻来了兴趣,“他跟你们也胡扯一通?”
“跟您也是?”谢建康惊讶道。
刘彻:“偶尔。我问他的问题,他不想回答,就跟我胡扯。不过,多数情况下还算老实。”
“那他跟您胡扯的,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谢建康小心翼翼的问。
刘彻心说,都是要紧的事。而且一件比一件要紧。
“不是。”刘彻看周围人越来越多,轻咳一声,“我们边走边说?”
谢建康连连点头,“好好。往这边走。”指着远处最高的房子,“那就是三郎家。全是用青砖建的,看起来可气派了。不过,三郎能建那处院子,也多亏了你弟弟仲卿。”
卫青接道,“我给他的五贯钱?”
如果说谢建康刚才还要一丝不怀疑,听到卫青的话,顿时确定他就是王仲卿。
“对啊。你给他的钱简直是及时雨。”
卫青心说,是他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钱的及时雨吧。
“也不算是我给的。他那头鹿也能卖不少――”
嗷!
“虎啸?”卫青刷一下抽出宝剑。
谢建康吓一跳,连忙说:“别紧张,别紧张,是三郎家养的虎。”
“谁?”卫青忙问。
谢建康:“三郎啊。除了白虎,还有只金猴和黑狼。”一见几人脸色不对,后知后觉,“三郎没说?”
第68章 天机不可泄露
何止没说,他连一个字都没提。
谢琅很健谈,有时候说话不经过大脑,卫青一直认为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以致于谢琅碰上刘彻,卫青就高度紧张,担心他一秃噜嘴把自己的小命秃噜没了。
万万没想到,那些不过是谢琅想让他看到的。
卫青心中万分复杂,无以言表。
刘彻身为帝王,没那么多顾虑担忧,想问就问,“猛虎的虎?”
“是,是的。”谢建康点点头,饱含担忧地问,“王大公子,您,您不会怪三郎吧?”
刘彻看向他,“怪?”谢建康点头。刘彻嗤笑一声,“他骗我的次数多了去了。怪他我能被他气死。走吧。”
“啊?哦哦哦。好好。”谢建康连忙带路,“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我替三郎谢谢您。您放心,我等一下就收拾那小子。”
刘彻脚步一顿,看向谢建康,面露怀疑,“你收拾他?”
“哈哈,前里正,人家王大公子都不信你。”
刘彻循声看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你是?”
“我是三郎叔的邻居,我叫谢广。”
谢广忙着挖他家粪坑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喊,快来人。虽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谢广也没多想,拽着铁锹就往东跑。
跑到东头听到刘彻说“他叫王仲卿”,谢广就想挤进去看看王公子究竟长什么样。
前里正谢建康一直挡着,导致谢广现在才看清“王家兄弟”长什么样。
谢广心里有些埋怨谢建康。碍于谢建康是长辈,他不敢表达出来,便趁机说,“王大公子,别信前里正的,我三郎叔收拾他还差不多。”说着,还瞥一眼谢建康,眼中尽是鄙视。
谢建康抡起扫帚就要打他。
谢广拽着铁锹拔腿就跑,“三郎叔,你朋友来了。”
“我没朋友。”
谢琅的声音从院里传出来。
谢广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在铁锹上,正想转身解释,看到纸棚旁边的小孩,眼中一亮,“小七!”
“叫我干什么呀?”小孩转过头,睁大眼睛,“仲卿爷爷?”
卫青笑道:“是我。”
小孩飞奔过来,一看到刘彻,猛然停下来,转身就跑。
“小七!”卫青连忙喊。
小七下意识停下来,接着就喊,“三爷,仲卿爷爷和,和很厉害的爷爷来了。”
“哪个仲卿爷爷?”
“你说哪个。”刘彻大步走到门口。
谢琅霍然起身,正想该怎么行礼,看到他身边的人,“前里正大伯?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个说来话长。”卫青出现在刘彻另一边,看向刘彻,“进去再说?”
刘彻微微颔首,猛然僵住。
“怎么――”卫青看到谢琅身后的三只,白虎、金猴和黑狼,顿时目瞪口呆。
谢琅疑惑不解,“怎么了?”
“有你家那三个小祖宗在,谁敢进去。”谢建康开口道。
谢琅下意识问:“什么小――”扭头一看,“你们仨怎么出来了?给我进去。”
“三,三郎,别――”卫青张大嘴,看着金猴、白虎和黑狼挨个回屋,朝自己手上掐一把,居然是真的,“陛――”
“比在陛下甘泉宫里看到的虎还听话。”刘彻连忙打断他的话。
卫青陡然清醒,“兄长万不可这样说。”
“对对,不能这样讲。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会生气的。”谢建康把半开的门全部推来,“大公子,二公子有所不知,那个虎那么听话,是它刚一出生就被三郎抱来家了。”
谢琅迎上去,“这些我会跟同他们解释。”做个请的手势,等十人全部进来,就转向谢建康,“请吧。”
“请什么?”谢建康不禁问。
谢琅抬手指着外面,滚蛋。
“你,我――”指着刘彻一行,谢建康道,“我――”
谢琅笑道:“他们是我朋友,就不劳烦您老招待了。”看向堵在门口往里瞅的村民,“还有你们,家里的活忙完了是不是?该干嘛干嘛去。”
“看看都不行啊。”
谢琅板起脸,“不行。一个个的实在没事干,就给我回家剥棉花去。下午我挨家挨户收。有一片碎叶子我都不要。”
“不要我们还不给了呢。”
谢琅笑看着说话的人,“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不要,回头摘了再给你。”
刘彻扑哧笑喷。
说话的人脸一下红了。
谢琅也忍不住笑了,“走吧。”看向还赖着不想走的谢建康。
谢建康扭头往北边看。
站在堂屋门口的一行人扭头打量起谢琅的家。
房子不大,但青灰色的瓦配青色的砖,看起来意外舒服。院子很小,却井井有条。院里好些牲口圈,竟连一丝臭味也闻不到。深秋时节,地上也不见一片落叶。
从东走到西,刘彻一行被各种羊粪牛粪驴屎熏得睁不开眼,鼻涕都快出来了,骤然来到如此干净整洁的四方天地,顿时有种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刘彻本来对谢琅家没抱任何期待,此时非常想去屋里看看。因此就算谢琅不下逐客令,刘彻也会请闲杂人等出去。
谢建康见“王家兄弟”不开口留自己,也明白人家什么意思,瞪一眼谢琅,转身就走。
谢琅啪一下把门关上,向刘彻走去,“不知您过来,有失远迎。”
“你跟村里人说我是仲卿的兄长,我就给仲卿当一日兄长。”他赏谢琅百金,谢琅只敢带十贯回去,刘彻还觉得他过于谨小慎微。
刚才见识到乡民的彪悍,看到前里正以及村民眼中不加掩饰的好奇,刘彻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谢琅想得周到。
话说又回来,刘彻来养蚕里的目的是看棉花,他至今还没见到棉花,更想看看谢琅口中的那个还未长出来的东西,自是不敢暴露身份,连累谢琅不得不搬出养蚕里。
谢琅没想到他如此善解人意。转念一想,成大事者多不拘小节,放心下来,便拱手道,“多谢陛下理解。王兄请进。”退到一旁,指向正房。
刘彻到屋里转过身看到卫青跟个柱子似的守在门外,忍不住笑了,“你是三郎的好友王仲卿。”
卫青转身迈进去。
“仲卿爷爷,快坐。”小七拽着卫青的衣裳,就指着东边的坐垫,眼睛盯着刘彻,这是我仲卿爷爷的,你不准坐。
刘彻气笑了,“我比仲卿大,我应该先坐。”
“三爷。”小孩扭头找谢琅。
谢琅抱着水壶从灶房里出来,“没了是不是?那就坐里面去。”到屋里就指着东边。
卫青和刘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皆露出惊讶之色。
他们进门看到西边一堵墙,东边是布帘,便以为是谢琅的卧房或者放私人东西的地方,也就没好意思乱看。
谢琅脱掉草鞋,把水壶放在地板上的方几上,把布帘拉开,刘彻也看清楚东边这间房的全貌。
地上铺着木地板,地板最中间是一个四方几案,几案四周有七八个圆型坐垫。靠北墙有个书架,上面放有竹简和笔墨砚台。
靠南边,也就是窗户下有一堆纸,上面还有画的痕迹。不像是谢琅画的,应该是小七干的。
刘彻又仔细打量一番,木地板干净亮堂,还隐隐能闻到一股香味,和他的宣室殿有一比,眼神一暗,“谢三郎,你还真不怕死。”
“王兄何出此言?”谢琅问。
刘彻脱掉靴坐到谢琅对面,就给另一边的卫青使个眼色。
卫青抱着小七坐下,指着面前的几案,“三郎,此物做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