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突然换成新的一张抵押收据,就算故意做旧也无法将破损的折痕还原的一模一样,把这样一个新的抵押收据放到杨大宝屋里,杨大宝的眼睛又不瞎,肯定能一眼看出它不是原来的那张,不是更容易暴露吗?
就因为考虑到了这个,杨万悭才费尽心机从杨大宝家偷偷把这张抵押收据偷了出来,连带着那个存放抵押收据的小木盒。
在几处关键的字眼位置做了手脚,用针小心翼翼地挑破纸张,用面粉和米在上面揉搓,可以说是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为了让那些破损看上去像是虫子蛀出来的样子。
趁着去看望杨大宝的时候,再偷偷放回杨大宝屋子里,之后一切都如同他预料的那般,杨大宝以为是家里招了这种会吃木头和纸张的小虫子,没怀疑到他的头上。
接下来的一切就变的顺理成章,杨万悭再拿出自己那份,向杨大宝说明当年他们家是花了五百两的价钱从杨大宝父亲手里收走地契,杨大宝不疑有他,信了杨万悭的话。
杨万悭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做事都如此精细了,是怎么被张华若发现异样的,就因为破损的几个地方刚好是关键的地方?
这世间的巧合多了去,就不能刚刚好好是一个巧合吗?
杨万悭心里这么想着,他微微抬头看向张华若,发现张华若好像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像是会读心术一般。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这可能是一个巧合,所以我验证了一下,事实证明它不是一个巧合。”张华若从杨万悭这里收走视线,抬手对枸杞子做了一个让他把东西拿出来的动作。
枸杞子得到讯号,赶紧从自己随身的大布兜里拿出家里带来的木盒子,递到王知府面前,一同放在王知府面前的还有另外几个小木块,上面有虫蛀的痕迹。
张华若向王知府提出请求:“大人可以让衙役下去打半碗干净的水吗?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多带一些被虫蛀过和没被虫蛀过的木板或者纸张来更好。”
张华若和王知府现在靠的有些近,说完这几句话后也没有退开,而是继续留在案台前面。
王知府对这类实验一直都很感兴趣,当即挥来四个衙役分别下去办事,分别去找张华若所说的三样东西:半碗干净的水、被虫蛀过的木板或者纸张书籍、没被虫蛀过的。
张华若从怀里掏出一小方药粉,在王知府面前缓缓打开,里面是蓝紫色的粉末:“这是雪沫籽泡出来的成品,将它溶于水中,透明的水就会变成淡蓝偏紫的颜色。”
“有什么用?”王知府好奇地看着张华若手里的蓝紫色粉末,那双眼睛里透露出好奇的光芒。
张华若故意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告诉王知府:“等会儿大人可以拿它在衙役找来的物品上试验一下,自然就会明白它的作用是什么。”
王知府很上道,摩拳擦掌雀雀欲试:“怎么试,我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东西啊,听都没听说过。”
刚好这时候负责拿水的衙役已经返回,将半碗干净的水放在案台上,张华若将手上的白色粉末倒入碗中微微晃荡,不一会儿白色粉末消失不见,但是碗中的水的确开始蔓延出颜色,主要的色调是紫色,但是细细看也能看出点微蓝。
张华若说:“等会儿大人蘸取少量水,浅浅在木板或者书籍页面上滴上一滴,或者划上一道即可,大人这么聪明,到时候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奥妙。”
被人夸聪明,还是被张华若夸,王知府心里当然听的开心顺耳,但是面上还是要摆出威严的态度来,与张华若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做出疏离的动作:“本官知道了,你且退下去吧。”
张华若很听话地推开几步,回到他应该站的地方。
该和王知府说的话他都已经跟王知府说了,接下来就看事情会怎么发展下去。
第二个衙役回来了,手上带着零零碎碎的木头和纸张,有新有旧,不过都是完好无损的样品,一看就是没遭过虫蛀的那一类。
王知府很想现在就试试看这碗水的威力,然而为了实验的严谨度,他还是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等着第三个衙役回来。
第三个衙役姗姗来迟,怀里抱着不少,他没有直接把这些东西放到王知府面前的案台上,而是先把东西放到地上,拍了拍自己沾到不少木屑的衙役服,开始在里面选出一些能摆上案台的放上去,剩下的则是放到一边,看王知府接下来要不要用到这么多。
案台上的一块虫蛀木头板上,一只肥肥的白色蛀虫从它咬出的洞口钻出半个脑袋,在王知府看到还有虫子在差点叫出声来之前,蛀虫又钻回了木板内部。
王知府赶紧招呼来一名衙役,让他看紧这块木板,绝对不允许这里面的虫子爬出来钻到下面的案台里去。
在做好心理准备后,有些怕虫的王知府深呼吸一口气,选了一只还没使用过的干净毛笔,蘸取一点点碗中的蓝紫色液体,在两边的木板上各自划下一道水痕。
木板上很快就有了相应的变化,让王知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赶紧又沾了沾水,在其他几块木板和纸张上划下痕迹。
第73章
第73章
多组对照摆在眼前,王知府很快看懂其中的变化,稍稍一分析就明白了张华若的意图。
他赶紧把张华若再次叫到面前,把自己分析出来的内容跟张华若说:“这个草汁对蛀虫咬过的地方有反应,像这边的这一组,都是被虫咬过的,不管是木板还是纸张,涂抹过的地方明显变成了微红的颜色,越是接近咬过的地方越明显,而这边没被虫咬过的木板,涂抹过的颜色依旧是蓝紫色。”
王知府看向张华若:“你是想通过这个,证明杨大宝的那张抵押收据并非天然虫蛀,而是人为造成。”
张华若点头:“没错,我之前对存放抵押收据的木盒做过验证,上面并没有出现泛红的迹象,可见木盒上的虫蛀痕迹是假的。这种被虫咬过后留在上面的成分,是很难被水清洗掉的,大人不妨再去打一盆清水,将这边的木板用水洗净擦干,再用这水试一次,颜色依旧清晰,并不会因为被水洗过就消失不见。”
王知府看着他:“你这是在告诉本官,不存在你事先洗去盒子上虫蛀部分特殊成分的可能性,不过,要是这样想的话,就算不能用水洗干净,你如此深谙这些药草用途,万一知道其他方法将上面的痕迹抹去呢?”
面对王知府的质疑,张华若丝毫不慌,甚至微微轻笑了一下,他早就料到王知府会有这么一问:“为了证明我没做过这类事,我只在存放收据的木盒子上做过试验,大人看这张抵押收据,它可从没沾惹过任何水分,虽然破旧,但不曾有过被水沾湿过再干掉的褶皱。”
王知府此时再看那张抵押收据,的确如张华若所言,这张纸还从未碰过水。
心里暗暗震惊,王知府呐呐道:“你竟然连这个都事先预料到,做好准备就等着本官亲自试验,好让本官在众人面前亲自证明这张收据乃人为破损。张华若啊张华若,你办事真的是一点都不肯留下半点纰漏。”
张华若笑:“如果这个试验的方法存在纰漏,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又怎么敢把它送到大人面前献丑?”
王知府觉得已经没有再试下去的必要,抬眼看向杨万悭:“杨万悭,你还要固执己见,坚持这份收据的内容没造假?”
杨万悭张张嘴,他一直在一旁看着张华若和王知府之间的互动,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就能证明那张收据纸张并非虫蛀而是人为,但他还是能明白,他们估计是真可以用这个办法证明这一点。
但是证明纸张的破损不是虫蛀而是人为又有什么用,只要他不承认自己动过这个手脚,不承认上面的破损是自己所为,坚持收据上面的内容就是正确的,他们又能拿他怎么办?
“启禀大人,其实这份收据……”心里想是这样想,但让杨万悭震惊的是,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承认是自己造了假,好在他说话慢,及时止住话头,缓缓改口道,“……小人没做过这种事。”
王知府皱着眉头,嫌弃道:“你就非要本官对这张收据下手吗?不见黄河不死心。”
杨万悭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他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说多错多,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那样可就不好了。
在王知府的亲手验证下,杨大宝的那张收据果真没有变红的迹象,一点微微泛红的变化都没有,由此可见蛀虫并未在这张纸上爬行啃咬过,又怎么会留下虫蛀的痕迹?
王知府拿起收据,笑了:“这就很有趣了,这张纸既然没被虫咬过,怎么会有虫蛀的痕迹,而且还这么好巧不巧的刚好破在这几个地方,来来来,你来给本官解释一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又巧合的事情?”
王知府问的人自然是杨万悭,杨万悭低着头没看到,被一旁的衙役过来提醒才知道官老爷现在就在问自己话,慌忙抬起头,一脸茫然,显然是没记住王知府刚才的问题。
王知府只好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杨万悭下意识回答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都
是因为……”
再次及时闭上嘴,杨万悭心跳如雷,面上也是一派紧张之色,好险好险,差点就又把心里头的真话讲出来了。
王知府看出他的窘迫,趁机逼问:“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杨万悭慌忙地找着借口,然而他越是急切地想要想出一个借口,大脑反而一片空白,想不到一点半点有用的东西,只能一直在重复着“因为”二字,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知府看他负隅顽抗的模样,摇头叹息,杨万悭应该很庆幸,他遇到的是自己,王知府不爱对犯人用刑,觉得重刑之下屈打成招的情况更多,况且现在杨万悭还不算真正被定罪,一件民事纠纷案而已,怎么也轮不到刑罚上场。
这时候,只能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杨万悭主动承认和被动发现之间的利弊,希望他能够尽快想通,不要为了这几百两的事情把两家的亲情彻底割舍。
杨万悭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咬着牙没吭声,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肯主动承认了。
张华若走到杨万悭面前,不动声色地轻轻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又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把玩着那只手的袖子,微微晃荡,好像就是闲着没事在玩自己的袖子。
一边玩袖子,一边跟杨万悭说话:“表叔,你该不会以为我就这么一个证据吧?我向来不喜欢一来就放上板上钉钉的实锤,喜欢先摆出一个辅助作用的证据,如果你能主动承认,我就会及时收手给你多留一分面子,不过要是你继续错下去,我不介意把所有证据都摆出来,让你无话可说。”
“对了,这一点,陈老板应该深有体会吧?”张华若突然转向陈记糕点铺的陈老板。
陈老板陪同在杨万悭身边偏后的位置,自从张华若出现在这里他就隐隐觉得不对,越看这个人越像是那天把自己整的体无完肤,痛失五十多两损失的张小若,尤其是名字还这么像!
声音因为稍稍有一段时间的间隔,记不太清,但是印象里好像也是一样。
可是张华若是张丞相的儿子,如果上次那个人真的是张华若,他应该不用这么遮遮掩掩,像这次一样大方出现在这里,自己那时候绝对不敢再继续问他讨要钱财了。
直到此刻,陈老板才真真正正确认张华若就是张小若,认清这一点后,陈老板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杨万悭这次肯定输定了!
诚如张华若所言,这个人不喜欢一下子给实锤,而是喜欢一点一点放出许多辅助性质的证据,将你围困在中间,一点一点捶实。
看到陈老板这么害怕自己的样子,张华若轻轻笑了一下,美人笑起来的样子赏心悦目,放在旁人眼里都是如同三月春一般清新怡人,但是放在此刻的陈老板眼里,张华若笑起来的样子虽美,美中却是带着令他恐惧的意味。
这个人绝对是有着十足的把握,才能这么游刃有余!
不想再掺合进杨万悭和张华若之间的事,陈老板赶紧走上前,绕过张华若去跟王知府说:“大人,小人与他们之间的事并无关联,可否让小人先行离去?小人家里还有急事,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
王知府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哦?陈老板你这就要走了,他们的事怎么可能与你无关,安沐生安老板可是要通过你这个中间人跟杨万悭签租约,你在其中可担着重要角色,怎么能现在就离场,无论如何也该看到最后啊。”
杨万悭本来就心里越发没底,这里多一个自己人他才稍稍有安心的感觉,现在陈老板要走,陈老板一走,他可就真的只是孤身一人孤军奋战了啊!
所以杨万悭也来劝陈老板:“走什么走,你家里现在能有什么急事。”
陈老板忙说:“我们之间的租约已经解了,我本该这几天就收拾东西回老家,家里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打理好,怎么就不急?”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派出去的四名衙役中的第四名衙役回来了。
他没有带来水、木板或者纸张,而是带来了一个人。
第74章
第74章
杨万悭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是看到衙役带着一个新面孔来到这里,心里大概猜到这位会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证人,而他完全不知道这个证人能证明什么事,这未知的事情让他觉得惶惶不安。
这位证人看上去一身书卷气,是一位已经年近半百的读书人,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来过县衙,此刻这位证人看上去非常紧张。
杨万悭看他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反倒有了一些心里安慰,刚才的那种慌张感稍稍消退了一小部分。
杨万悭打算静观其变,先看看这个人到底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