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掀起,少年与其婢女向他走来。
徐之清心知少年根本不是他爷爷的什么亲戚,大抵体虚多病不宜见人也是谎称。
对方究竟是何人?为何不能以真面示人?
这些事徐宗正也从未与他提过。
“洛公子。”徐之清作揖道:“有何事吗?”
“徐公子,我有些担心老师。”少年也行了一礼,面露关切之色,“不知老师病得严重吗?”
徐之清不由顿了顿,没有料到少年竟记得关心老师的身体,语气缓和不少:“不过是旧疾而已,天冷了腿上的旧伤就容易隐隐作痛,也不算太过严重,只是发作时会煎熬些。”
“原是这样。那我能去看看老师吗?”洛华诚恳地说道:“老师与我有教导之恩,不知可不可以?”
徐之清有些歉意地说道:“洛公子有心了,只是老师已睡下了,实在不巧。”
“那我就不在这叨扰了,改日再来看望老师。”
徐之清目送少年离开,接着就命侍从将学堂内收拾干净,自行回了屋。
“咳咳咳,咳咳——”
刚进屋,徐之清就听见了老者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阿清,快些将门关上,莫将寒气放了进来。”一个女子声音响起。
徐之清转身将门仔细阖上,见女子在此,微微蹙眉,“小姑,新婚没几日,你怎么就回来了?”
“还不是担心爷爷的身子。你娘陪着你爹在外忙,你也是要念书的,家里只有我一个没事人,自是要回来帮衬一番。”
“哎,不碍事,老毛病了!”徐宗正摆摆手说道,“你方嫁出去,老是往家里跑不好。”
“放心吧,爹。我自是与友明说了,才回来照料您的。友明还说,过几日得空,还要亲自来看望您。”徐良霞笑眯眯道,“阿清,你在这看着爷爷,我去将熬得药端来。”
“好。”徐之清接过徐良霞的位置,往徐宗正的脚盆里又添了些热水。
“和他们说过、过了吗?”徐宗正问道。
“说过了,大家都回府去了。”徐之清答道,“那位洛公子听闻您病了,本想来看望你,但被我推辞了。”
徐宗正叹了口气,手里握着的真是那日他让洛华和王子凌抄写的十遍《中庸》。
“他是个好孩子。”
两份誊抄摆在一起高下立现。
一份歪歪扭扭,行字断断续续,瞧着就是找人代笔写得。
而另一份则是工工整整,行字一气呵成。
徐宗正翻了会儿,手停了下来,将洛华的那份誊抄递于徐之清,“你以为这字如何?”
“笔势豪纵,金钩铁划,气魄如虹。”说着说着,徐之清难得迟疑,“着实罕见,虽行笔有意收敛,可他如此年纪,字里行间竟能蕴出这几分杀伐味?”
徐之清有点难以置信,不由翻阅其他纸张,似是很难相信这份字是出于少年之手。
“你说得倒是实事求是。”徐宗正将倚在藤椅上,“好好收着吧,有空细细琢磨,于你书法造诣有所益处。”
“虽字形相似,但这张执笔的怕是另有他人。”很快徐之清也说出了他自己的判断,他抬起头询问道,“爷爷是翰墨大家,对其字亦赞许不已。显然这字非出自洛公子之手,不知是何人所书?”
“你猜猜?”
“阿清猜不出来。”徐之清自认无这份见字识人的本事。
“阿清,你看洛华如何?”
“见解独到,勤奋认真,心思纯良。”说完徐之清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与他不算相熟。”
“少见你如此夸人。”徐宗正点点头,叹了一声,“如丞相所言,洛华这孩子是块璞玉。”
“丞相?”徐之清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爷爷您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谁想就一下子的功夫,老者却不认了。
“您刚刚说——”徐之清抬起头与徐宗正的双眸对视,一下子他明白了什么。
少年和丞相有关。
莫非那纸上的字是丞相亲笔?
这个想法让徐之清心中一颤,但他没有马上认定。
究竟二者是何关系?能让堂堂一国之相心甘情愿为一个少年亲自执笔抄书?
未免……有点天方夜谭了。
心里波澜不止,然面上徐之清已归于了平静,他双唇抿了抿改口道,“不,没什么,是我听差了。”
接着,他就又垂下头为老者按捏双腿,“爷爷,腿还疼的厉害吗?”
“哎,无妨,人上了年纪这病那病皆是少不了的,痛个腿痛个胳膊是再正常不多了。”徐宗正语气有些感慨,“我们已经老了,守了大秦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要你们来接手这一切。”
“爷爷。”徐之清蹙了蹙眉。
“我选了自己的路,也将你爹的路也选好。而你阿清,你的路,你要自己选。”徐宗正似有些困倦,厚重的眼皮微微阖上,“到底什么才是对大秦最好的,你要自己想,知道吗?”
“我知道,爷爷,你放心吧。”徐之清眼帘微垂,轻声应下。
马车在雪地上驶过,在白皑皑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雪印子。
洛华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车,抬起头,却见一个身穿黑色裘衣的男人正站在门边笑着看着他。
“荣荣。”洛华愣了下,随后忙小跑了过去。
“慢些,路上地滑。”男人也迎了上来,扶住少年的肩膀,将早已备上的手炉塞到少年的怀里,“冷不冷。”
“不冷!”洛华抬头问,“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等你回来啊。”男人温和说道。
“啊,”洛华的脸上不由一热,心不自觉跳快几分,小声说道,“不用这般,外面那么冷,风还那么大。”
“因为想着洛儿快要回来,就想在门外等等看。”男人笑着说道。
“这——”洛华心里一热,随后又有点疑惑。
“今儿老师病了,故一早放了,你怎知我此时要回来?”
“嗯……大抵是心有灵犀?”男人顿了顿,自然地将话题岔开,“怎么?徐宗正病了?”
“是,学堂的课也停了。”洛华的神情担心,拽了拽男人的袖子,“我有点担心老师。荣荣,我想过几日再去瞧瞧老师,可以吗?”
“自然,宗正是你的老师,去看望也是应当的。”这次男人倒很快允下,神色温柔,“洛儿长大了,都会关心人了。”
“我本就不是小孩了。”洛华挺了挺腰板,微微昂起下巴,“待学出本事后,我也是要入朝为官,报效大秦社稷的。”
封景荣一愣,少年的话让他有些诧异,“你要走仕途?”
“对啊。”洛华点点头,仰起头来,“难道我不能吗?”
“洛儿……想做什么都行。”
封景荣倒不是要违逆少年的意思,入朝为官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比起其他的,这还是在他跟前。
封景荣的面目依旧平和,认真听着少年的抱负。但他知道自己心底深处压抑着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他恨不得将少年藏在只有他一人的地方,一个不让任何人瞧见的地方。
封景荣嘴角流露一丝无奈,只要他没疯,就终是想想。
他明白少年不是折翼的幼鸟,依着对方的性子,他以后定是管不住的。
这样的想法要是哪日真被少年明了了,那张脸上还不知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来。
如论他人如何去想,唯独这个人——
他不想被这个人厌恶。
“荣荣。”少年唤了一声。
男人陡然惊醒,收回心神,“怎么了?”
“好香啊!”摘取了斗笠,泛红的鼻子嗅了嗅,洛华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子馋人的肉香,“这是做了什么了?”
“饿了吧。”瞧着少年馋猫的模样,封景荣目光带着宠溺,“今日午膳带你吃些新鲜的。”
“是什么?”
“去了便知。”
没有回到屋里,洛华而是被男人带到院中的亭子里。
只见亭中已经升起了融融的火堆,已有几人聚在这里忙碌起来了。
“秋日围猎打了不少野味,昨日赵管家清点时,发现还剩下不少,就想着在外烤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等会儿,洛儿尝尝,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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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这亭子外笼着兽皮, 外围檐下也早挖了地炕, 里面又烧着火,故一进来,暖气熏人, 封景荣帮少年将厚重的裘衣脱下, 递于一旁的小厮。
洛华眨眨眼,很是新奇,他还未没见过烤野味。
此时火堆上覆着铁丝蒙, 一名小厮手握蒲扇,正摇着铁柄翻烤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
“能让我试试吗?”洛华凑上前去,有点跃跃欲试。
那小厮吃了一惊, 有点不知所措, 忙抬头望向封景荣,见对方微微颔首,便忙起身让位。
“小公子,您小心些,火堆里出烟,当心迷了眼。”那小厮不忘叮嘱道。
“嗯,我记住了。”洛华坐下, 握着那手柄翻转起来, 似是乐在其中。
封景荣也靠着少年边上坐了下来, 撑着下巴,静静瞧着。
过了会儿,铁丝蒙发出滋滋的声响, 兔肉上已经泛出金黄的油汁,看上去让人分外有食欲。
炭火的肉香已在亭中四溢开来。
洛华忍不住问道:“荣荣,这肉好了吧。”
“我瞧瞧。”封景荣伏下身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将尖刃在火上烤了烤,接着就欲割一小块肉下来。
这人怎么徒手就去碰火烤着的东西?
洛华被男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出声阻止。
然封景荣出手可谓干净利落,在洛华发声前,就已用匕首割下了一小块兔肉来。
他放进嘴里尝了尝,以为已经熟了,就又用匕首麻利得割下一只兔腿来递于少年。
“味道尚可,你尝尝还喜欢吗?”
洛华有点愣神,望着那还冒着热气兔子腿。
白皙的指尖在触碰到兔肉的瞬间,就颤了下缩了回去。
这肉分明烫的厉害。
见少年悄悄搓了搓手指,封景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将那兔腿放回铁丝蒙上。
“怎么了?可是刚才烫着了。给我看看。”男人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扭过头沉声道,“你们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去寻冰水药箱来。”
“是,小的这就去。”在旁侍奉的人陡然慌了神,一个个战战兢兢起来。
“没事的,你瞧,连个印都没烫出来。”洛华连忙摊开手放在男人眼前,“别去费事找这找那的了。”
“都红了。”男人轻握着那只纤长细嫩手,轻声道。
“哪里红了,我手本就是这个色的。”洛华动了动手指,不以为意。
然封景荣还是瞧着心疼,面色有点沉重,“是我疏忽了,我让他们分好了再端上来。”
“不用,这样挺好的。”说着,洛华的目光就落在男人的手上,“嗯……你的手不觉得烫吗?”
封景荣摇了摇头,闷声道:“习惯了,不觉得。”
“习惯了?”洛华听得不可置信,那肉刚刚碰了一下就灼得他受不住,都是有手有脚的,荣荣怎么就会安然无事的。
“你没骗我吧?”洛华有点怀疑。
“这种小事怎会骗你。”
虽然男人如此说,洛华还是缠着让对方将手伸出来,又将自己的手凑上去比了比。
男人的手确实完好无损。
只是和他的手放在一块儿——
竟然大了整整一圈。
而且他的手指也比男人短上一小节。
“你的手——”洛华好奇的在男人的手心上戳了戳,似是感觉有点不同。
封景荣被少年无意的举动挑得心痒痒的,轻咳一声,忙若无其事地将手抽回。
“以前练武,后来上了沙场,大抵是因为练出了茧子,皮糙肉厚的,所以不以为烫。”封景荣解释道。
他曾镇守边疆多年,军队里餐风露宿的,烤些野味打打牙祭也是家产便饭。
身边都是糙汉子,又是在那样饿极的时候,自是一个个都顾不上什么烫不烫的。
如今不比从前了,不用再受那份罪了。
不过封景荣一时没改过来。
“荣荣,以前吃了……很多苦吧。”少年顿了顿,垂下头,“我……听说以前常常打战,你也上过战场,一定也受过伤吧。”
“不苦。”封景荣的神色温和下来。
“我要是能早点在你身边就好了。”洛华的声音有点沮丧。
“现在不好吗?”封景荣嘴角微微扬起。
“自是好的,只是……”眼下洛华没什么不和心意的,只是比起共享荣华,他更想陪着身边的这个人度过那段最难的时候。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一点,我未必还能找的出肉给你吃。”封景荣眸子微垂,玩笑道。
说实话,要是少年早几年出现的话,封景荣还真不知那是如何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