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国公府。
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有五人围着一个简制的沙盘,团坐在地上。
其中坐在正位的便是廖国公本人,此时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沉重的情绪。
“这几日朝堂上的种种想来诸位也明了了。”老者端坐在那,怀里抱着一柄入鞘的剑,“短短半个月,封景荣赶走了我们多少人,如今这朝廷之上都是士族说得算了。不是老夫要先下手为强,而是再不动手,封景荣手里的剑就要架在我们这几位的肩上了。”
“真的要动手吗?那封景荣怎说也是皇室血脉,我们好歹也算与他沾亲带故,他为何非要和那些士族的人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人担心道,“也许我们再献上些诚意,他也就不会难为我们了。”
话才说完,另一个人就一下站了出来,反驳道:“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你当那封景荣是属兔子的吗?当年我们之中有谁看好他?有谁能想到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上?他的胃口可比我们想的大的多!”
“我以为这话不妥……”
一时间,几个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起来。
“好了,够了!”廖国公呵斥了一声,这杂乱的局面才停了下来,“诸位,听我一言。”
“国公请讲。”
“昨日,我收到了一消息。”廖国公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此乃镇北大军位上卿所书。”
众人围了上来,观了这字条后,脸色皆是煞白。
“诸位,这几十万大军已悄然拔营,这些人马之前都是由封景荣的心腹带着的,等这些人撤回雍城附近一切就真的迟了。那时,便是他人为刀俎,我们为鱼肉了。”廖国公沉声道,“我们都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丞相了,他在逼我们动手,而我们不得不动手。”
“是啊,还犹豫什么,他封景荣就根本没打算给我们一条活路。他早就想帮着士族铲除我们了!”有人附和道。
“可我们各家私兵加在一起也就八百号人,而封景荣城外驻扎的的人马就有千人,更何况宫内禁军也在曹宇的掌握之中,而我们冒然动手,陛下怕也是有危险啊!”
“诸位。老夫在郊外还有一千精练过的人马。”廖国公叹了口气说道,“可为此事一用。”
“就算如此,也是远远不够啊!”
“没错,我们人是少,但我们可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廖国公站起身来,双手握住抬起,“此事也是陛下所托,老夫愿以身涉险,成全大义。”
“国公的意思?”
“还有一个月便是老夫七十寿辰,我已宗族修好的名义邀请封景荣来府内庆生,就算封景荣将国公府围住,也不能带着禁军入这国公府。”廖国公指了指岸上的沙盘,“我会暗布五百人藏在这府中,只要封景荣进了国公府那就是瓮中捉鳖的好机会。”
“可是还有其他贵客——”
廖国公沉思片刻,抬了抬手:“无碍,倒时我会独邀请封景荣至湖上泛舟,在那里动手悄无声息。”
“可封景荣机警,身手也是万里挑一,若失手了呢?”
“确实如此,老夫也不指望如此轻易能吃下这只猛虎。”廖国公摸了摸自己胡须,“封景荣不可能孤身赴宴,其他地方定会疏松防范。趁其不备,我希望诸位兵分两路,一队赶去相府,而另一队与陛下里应外合控制住皇宫。”
“若府中计划失败,封景荣又知相府沦陷,定会雷霆之怒杀至皇宫与陛下清算,这时他已失去理智,诸位在宫内布下奇兵,他封景荣必插翅难逃!”
“那国公您的安危?”
“顾不上太多了,国家在前,小家在后,老夫活了七十岁已是足矣。”
“国公大义!我等亦忘死追随!”
“国公大义!我等亦忘死追随!”
……
“好,好。”廖国公向其他几人行了一礼,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老夫代陛下饮了此酒,国之大事就仰仗诸公了!”
洛华醒了早,盥洗完后,巧红便端着小套碗进来。
“公子,该喝药了。”
“喝了几顿了,我身体已大好,今儿就不用了吧。”闻着那药味,洛华嘴里一阵犯苦,神情恹恹。
因为天气骤寒,再加上又担忧着国公寿辰的事,洛华中途还感了点风寒,不过好在不算严重,用了几副药下去身体便无不适的了。
“公子,俗话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越是这时,越不能大意。何况丞相大人发了话,您要是不肯用药,今儿出去就不带着您了。”巧红说。
“哎,拿来,拿来。”一听这话,洛华咬了下牙,端过碗,将那药一口闷了,“他何时说肯带上我的?”
“昨晚来人传的话,车在外候着,大小东西都收拾齐整了,就等着您了。”巧红将早备好的蜜橘干递于洛华手上。
“啊?真的?你们怎不早和我说!”嘴里的果脯甜滋滋的,洛华匆忙起身,心中诧异,明明昨儿封景荣还是不允他一起的,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丞相大人怕您兴致起来,夜里寐不安稳,只叫我们悄悄准备,不让我们告诉公子。”巧红含笑解释道。
“真是总把我当作孩子。”洛华神情有点无奈。
寒风侵肌,六出纷飞,五辆马车顶皆覆了层薄雪,洛华裹了裹雪狐裘,吐了口白气,在竹哥儿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掀开厚实的毡帘,车内宽敞,锦笼纱罩,洛华抬头就见已有人倚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洛华轻咳了一声,凑着角落远远的坐着,两只手搓了搓。
“身子好些了吗?来,往里面坐点。”
洛华微微颔首,身子不情愿得往里面挪了挪,手就被身边的人握住。
“可是在怨我不早些告诉你?”男人接着问道。
“没有。”洛华答得干脆。
路上马车颠簸,那国公府虽也在雍城,但与相府确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竟然要横跨整座雍城,外加还要绕些路,如此也要走上好久,一时不会儿是倒不了的。
车内的小桌上不摆了少糖糕果脯,然洛华心里没有半分食欲。
昨儿他又收到老师的信,对这寿宴更是不敢轻视。
“可是倦了,可要停下小憩一会儿?”封景荣问。
“不碍事的,我只是在这车上无所事事,闲得慌。”洛华摇摇头说道。
“原是无聊了。”封景荣将手里的奏议放了下来,“洛儿可想手谈几局?”
“手谈?”桃花眼抬了抬,“这车上哪有棋盘?”
封景荣笑而不答,将桌上的糕点移至别处,不知摁到了什么机巧处,竟将那小桌的面全翻了过来,一张完整的横纵七十二线的棋盘就出现在洛华的面前。
“这桌儿——”洛华的嘴角抽了抽。
“西域进的新奇小玩意,放上就没用过了,好在机括倒还灵活。”封景荣不知从哪摸出了两个棋笥,“洛儿,要哪个?”
对弈之中,敌手棋局,尊者执白,洛华想了想,“我执黑吧。”
封景荣从善如流将装黑子的棋笥递了过去,笑道:“多谢洛儿体谅,让着我先行了。”
颀长的手指执黑子落在了星位上。
轮流落子,走势渐渐分明。
“洛儿杀气好重。”封景荣轻笑道。
“彼此彼此。”洛华也不由笑了。
这木野狐算是洛华素日除了读书外,用来消磨时间,为数不多的喜好了。
当然这也不是封景荣头一次和少年对弈了。
少年的天赋了得,师从于他,论起输赢来,封景荣却是输的多一些的。
少年的心神皆落在棋局之上,丝毫发现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正温情地望着他。
黑子再次落下。
那双桃花倏地亮了亮。
“嗯?不好,我似是下错了。”封景荣故作烦恼得说道。
“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少年下得正是兴头上,见封景荣露出纰漏,连忙逮住机会,一阵猛攻,士气高昂。
“洛儿,步步逼人,下手真狠,是我不如。”落了败,封景荣也不恼,只瞧着对面的人笑。
“棋局如战场,瞬息万变,就应趁他病,要他命。”又侥幸胜了封景荣一局,少年忍不住多了几分得意,将手里握着的子丢至棋笥中。
“说得好,没想到洛儿还是个难得的将才。”这话倒是很得封景荣的心思。
洛华轻咳几下,自以为封景荣在打趣他。
就他这瘦弱身子怕是连那枪都举不起来,更别说上战场杀敌了。
坐了良久,少年欲活络下身子,谁想方站起,一股子钻骨子的麻意就袭了上来。
车厢陡然一晃。
洛华这单薄清瘦的身板就失了重,和断了线的纸鸢似的,眼见着一个踉跄往车马外栽去。
咣琅琅。
黑白棋子如玉珠般纷纷滚下,洒落一地。
“大人,国公府到了。”马车外传来声响。
没有料想中的疼痛,洛华颤颤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被人紧紧箍在了怀里。
“嘶——”头上传来隐隐的倒吸声。
“你如何?撞在哪了?”洛华愣了下,方明白男人是护着他,自己大抵是撞着了。
“洛儿,有伤着吗?”男人闷声问道。
“还问我做什么?你才是有没有撞着哪?”见这时对方张开还在顾忌他,洛华心里不禁一酸。
“我没事,皮糙肉厚的,比不得洛儿金贵。”
“瞎说什么呢?定是撞到背了吧。”洛华抿了抿唇,欲下车去,“我让他们找些药来给你敷上。”
“别去了,都到了这了,反而失了体面。”封景荣将人拽了回来,有些赖皮笑道,“洛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了。”
“你!”洛华有点羞恼,但还是依了男人的意思。
“洛儿,下了车后,一步都不要离开我。”耳边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
洛华的眸子缩了缩。
“大人?大人?”外面的人又唤了两声。
“知道了。”封景荣应了一声,接着转而望向洛华,抬起手臂,“洛儿,扶我一下可好?”
洛华自是不会拒绝,扶着男人臂膀,费了些力气将那高大的身躯撑了起来。
洛华欲伸手够那落在地上的斗笠,谁想倒是被男人打断了。
“今儿就别带了。”封景荣说道。
洛华有点惊讶:“你往日不都是让我时时带着。”
“也不好将你藏一辈子。”封景荣笑道。
“你总算想清这个理了。”洛华轻笑着,抬起身子。
“嗯,想明白了。”
今日,他要让这明里暗里的人都知道,谁是他的人。
“丞相大人到!”
“丞相大人到!”
出了车厢,洛华终于知封景荣所说得失了体面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行人是下午启的程,冬日天黑得又早,到了国公府这儿天色已近晚,然外面却是一片张灯结彩、披红戴绿,喜庆融融犹如白日。
洛华瞧了一眼前面隐隐约约跪了一地的人影,。
谁料这国公府的竟是如此大张旗鼓。
洛华小心扶着封景荣下了马车,走了几步,那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何时。就滑到了他的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惹,春节只能在家好好码字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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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洛儿的腰果然好细。”男人微偏头, 压着声说道。
洛华撇了撇嘴角, 身子往外挪了挪,想逃脱魔掌,谁想男人低笑一声, 手上用上巧劲儿将人往里一带。
洛华哪有防备, 身子一歪,那姿态就似整个人依偎在男人的身上一样。
正好到了众人面前,他又不好动作了。
“丞相大人恭请福绥!”众人跪地齐喊。
“免。”封景荣淡淡说道。
窸窸窣窣一阵, 迎接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纷纷从地上起来。其中有三人出列,迎了上来。
“丞相大人恭临,真是让国公府蓬荜生辉啊!”苍老的声音响起。
“廖国公多礼了, 景荣在您面前也当时以小辈自居。”
“丞相大人, 说得哪里话。”
“廖国公折煞本相了。”
两人互相礼让推辞一番,这时有人在旁开口了。
“丞相大人,家父今儿从早就盼着您前来了,全府上下也为了这场寿辰筹备一月有余,就是因为丞相大人的到来啊!”
“这位是?”封景荣问。
“啊,这是我家犬子,不成器的, 丞相大人不记得也不奇怪。”廖国公摸了摸胡子笑道。
说话那人五十岁上下, 挺着个大肚子, 一脸富态,见封景荣发问,匆忙上前问安:“草民廖安然拜见丞相大人, 素日在雍城做些生意,临安酒楼真实草民打理的”
封景荣微微颔首:“临安酒楼的桃花酿很是不错。”
“丞相大人竟然记得,这真真是草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廖安然神情激动,下巴赘肉笑得直抖。
廖国公轻咳几声,廖安然方将姿态收敛了几声。
“怎么?冷了?”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抖了抖,封景荣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