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捏着他下颌将他头转过来,认真打量着,没发现什么黑脸不爽一类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摸了摸宋春景的眼睫毛,宋春景下意识一闭眼,瞬间只觉的嘴唇一热,被人亲了一口。
宋春景:“……”
太子忽略他拒绝的表情,非常自然的问:“还睡会儿吗?”
“不睡了。”宋春景道。
于是太子“唔”了一声,轻轻清了清嗓子。
这蜻蜓点水的咳声一过,门立刻被推开,端着水盆、毛巾、盐水等等的侍女两排对齐,迈着无声莲步,鱼贯而入。
宋春景:“……”
太子似乎已经习惯了,坐起身来,自有人上前将他扶下床。
他就光着身体站在了正中央,喝着盐水漱着口,由人擦洗穿衣。
太子下巴一抬,指了指宋春景。
几名侍女福身一礼,立刻上前围住宋春景。
宋春景赶紧拒绝,“不、不必了。”
侍女退后两步,依次站在床边,太子一摆手,站列整齐的侍女尽数立刻退了回来。
正准备为他披衣的侍女,双手提衣顿在原地,说明道:“殿下伤口许是裂开了,刚刚已经将背上血迹擦干净,转眼又流了出来,可传太医来吗?”
太子侧头看了一眼宋春景,宋春景趴在床上,胳膊伸到烟灰青色的锦缎薄被外头,随意搭在枕头上,皮肤光洁白皙,泛着玉一般泽润细致的哑光。
手腕一侧,尺骨凸起支棱在外,配合着轻轻闭上的眼睛,薄薄的眼皮细细的睫毛,显着整个人孱弱无比。
太子喉结一动,转开眼,怕吵醒他,便行至外间才问:“岑大夫还在吗?”
“在的,”侍女答道:“说是要常住。”
太子一迟疑,说:“将他叫来。”
侍女立刻去了,太子坐在外间等候,不时探头看一眼里头的宋春景。
小片刻,春椒殿的门扇同脚步声一起想起,岑大夫到了,“请殿下安。”
太子侧过身,将伤口暴露在外。
岑大夫吃了一惊:“昨日看时已经愈合好了,怎又裂开了?”
里屋的宋春景睁开一半眼皮,听着外头的谈话和窸窸窣窣清洗伤口的水声,盯着床顶怔怔片刻,终于起身。
他一动,才觉出不痛快来。
大腿根部的软筋似乎被拉伤了,酸疼无比,身后也麻麻木木有些凉飕飕的,整个人像是被拆开重组是的,关节处都透着不协调。
他缓了缓,将衣裳上所有配饰尽数取下,才慢慢穿好。
外头,岑大夫正在太子腰间裹上新的纱布,嘴里还笑呵呵的说:“殿下切记短日内不可腰间用力,不可操劳啊。”
昨夜操劳半宿的太子目视前方正襟危坐,轻轻一点头,示意听见了。
身后红色珠帘一响,宋春景撩开一边,从里头走出来。
他穿一身浅色衣裳,头发束的仔细,腰间袖口都非常妥帖干净。
太子望着他窄而明显的腰身,“起来了?”
宋春景点点头,垂着视线,脸上有些轻微失色。
他人本来就白,穿上这衣裳显得更加白,甚至衬的浅淡瞳色都显得乌黑起来。
“早膳备好了就在外间,你先去吃,我马上就来。”太子和缓对着他说。
他语气亲昵自然,显然不是对待一般人的待遇。
岑大夫根本不敢抬眼皮看从里头走出来的人是谁,撞破皇家秘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黄土埋了一截儿的人根本犯不着为别人的事丢了命。
即便太子侧妃再给他十盘子金锭,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太子看着宋春景转身走出去的身影,却叫了他一声,“春景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岑大夫猛的惊住,抬起头余光扫了一眼。
果然是宋春景。
太子这里明明有太医还叫自己来,放着宋太医为什么不用?
宋太医清早为什么从内室里出来?
还有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勾搭情愫,完全不避讳外人。
其中所寓,不言而喻。
太子亲昵的语气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岑大夫吞下一口唾液,一瞬间明白了诸多往事。
为什么南下时太子对随行太医体贴照顾,现在看来,应当全都是因为宋春景的缘故。
岑大夫立刻出了些冷汗,一时提心吊胆起来。
那边宋春景脚下一顿。
太子忐忑听着,他却只是道:“有些头疼。”
“叫岑大夫给你开副药吧,”太子道:“或者再睡会儿,现在还早着。”
“刚刚已经吃过药了。”宋春景说。
太子险些忘了这人就是太医,医术还十分高明。
他一时无言,宋春景朝着他恭敬一点头,走了出去。
太子问道:“好了没有?”
岑大夫提心吊胆的加快了包裹速度,应和说:“就快了,就快了。”
太子不耐烦的出了一口气。
东宫一日三餐是非常讲究精致的,从前点到饭菜主食,再到浓郁香汤,最后水果茶点,顺序和种类一样都不能少。
因为今晨有不那么讲究的宋春景在的缘故,就忽略上餐顺序,将所有东西都摆上来,足足摆满了两大桌。
虾饺、灌汤包、黄金蛋卷等等,每个小碗中装一样,一样装两三个,一个也就指肚大小,一口一个又精致又方便。
碧玉梗米粥用白瓷小碟子盛八分满,坐落在莲花瓷碗上,瓷碗侧面掏出六个空,中间点着烛火,温着上头那碟米粥。
太子包扎完,穿好衣裳走出来,路过宋春景身后,轻轻摸了一把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宋春景察觉到,扭过头看他,眼中黑白分明,诈一眼看去十分无害。
太子绕过他,站在一侧,看到了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弧度,和微薄嘴唇,立刻就觉得那纯良表象荡然无存。
宋春景拿起筷子,太子只瞟了一眼那桌上就沉下脸,“怎么不弄点像样的东西来,这些糟糠菜能吃吗?”
第81章
负责膳食的厨管立刻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解释,“原厨请了病假,这是从宫中御膳房紧急请来的,说是……”
他正解释着,太子扭头一看,宋春景已经开吃了。
他昨日下午吃了几口,晚饭没吃,还翻来覆去操劳一夜,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只想着先填饱肚子。
即便如此,他吃相仍旧斯文可人,不疾不徐,像吃什么苦药一般。
太子看了两眼,觉得秀色可餐,自己也跟着饿了。
随即他一摆手,不再追究责任,坐在了宋春景斜对面。
宋春景夹起虾仁馄饨吃了,他就朝着剩下的一个伸出筷子,夹来吃掉。
然后看着他表情,嘴里品尝了同一种食物,琢磨他对这东西是什么感情。
宋春景根本不抬眼皮四处打量,身前有什么就吃什么,片刻后,他搁下筷子,喝了两口汤。
太子一看,连三分之一的菜色都没有尝,他问道:“饱了?”
“嗯。”宋春景点了一下头。
“是不合口味吗?”太子又问。
“不是,”宋春景也看了一眼剩下的动都没动过的菜,个个精致诱人,即便他已经吃饱了,仍旧被引的食指大动。
“饱了。”他移开视线,肯定说道。
太子打量着他神情,“行吧,那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加快吃饭的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大半早点吃进了肚子里。
然后拿起湿棉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得去刑部一趟,待会儿进宫,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他分明期盼宋春景能说,“我随你一起去”,但是脸上神色一点都不显露,坦然磊落看着他。
宋春景:“我去将军府。”
他起身在水盆里洗了手,转身去背药箱。
这是太子早已经答应过的,为了表现自己的善解人意还主动提及。
他一瞬间回忆起昨日种种,艰难的将神思从昨夜春椒殿缠绵的床榻上抽离,清了清嗓子,“那你带药箱做什么?”
“从将军府出来,我就回家了。”宋春景谦卑恭逊道。
太子差点控制不住脸上要裂开的表情,“这么多天假,着急回家做什么?”
宋春景:“休息。”
“……那我晚上去接你?”太子抱着希望问。
“过几天吧。”宋春景道。
太子停顿数息,才轻轻“嘶”了一声,“你这态度不大对,总想着睡完就走,还这么冷淡。”
宋春景没听清,疑惑看了他一眼。
太子有些不安,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样,心中惴惴试探着问:“昨晚弄疼你了吗?”
宋春景:“……”
等待他应答的这数息之间,太子紧紧盯着他表情,答案关乎之后的幸福,他心跳不由快了些。
宋春景摇了摇头。
太子心中巨石落地,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恢复冷静淡定,拿出使了千百遍的老招数来,“你走了谁给我换药?”
宋春景不为所动,反问道:“殿下万人之上,还愁太医院没有人抢着卖命吗?”
太子看着他,宋春景提醒道:“下官请假了。”
再多说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将人留下。
太子想了想,退了一步,说出来自己退步的条件,“那你随我去刑部转一圈,然后先送你去将军府,我再进宫。”
宋春景想了想,太子观察着他情绪,等候回复,就像无数坠入爱河的少男少女等着初恋情人答应自己的邀约一样。
又甜蜜,又兴奋。
还有无处安放的紧张感。
终于,宋春景一点头。
太子立刻心情雀跃,像打了胜仗一样。
但是他克制着没有表露出来,沉稳“嗯”了一声,跟着点了一下头。
刑部。
荔王昨日认罪,便昭示着今年至今最大的一桩案件落下帷幕,从门口值守人员的松懈的表情来看,就能感觉到刑部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片海晏河清的气息。
审堂之中没什么人在,何厚琮一行人在门口迎接太子,递上由荔王签字画押的认罪奏表,“李元昆整日昏迷,今早刚刚醒了,喂了些稀粥,也小心吃了下去,待了一会儿又晕了。”
太子毫不在意一点头,脸上仍旧是那副冷寒的大理石雕模样,何厚琮觑着他神色,小心问道:“可要送回王府小心护理吗?”
简而言之,就是怕他死在这里。
太子脚下不停往前走,神色不变的说:“不必特殊护理,省的荔王见不到儿子想念。”
何厚琮一琢磨他的意思,对着身后侍郎一点头,侍郎立刻懂了,弯腰跑去关押李元昆的那件牢房中,对着正给他换药的许灼道:“殿下有旨,不能挪动地方,怕荔王不老实,得搁在眼皮底下叫他看着。”
许灼盯着他,侍郎哎呀一声,扣到他耳边小声解释:“得用他牵制着,若是荔王不听话有异动,立刻对他继续用刑。”
许灼明白了,心中冷寒一片,觉得自己能从太子手下活着,真是祖上烧高香走了大运。
“不用再用刑了,只需要……”他说着,伸手式样着在李元昆脖子上一掐,“一下,他必死无疑。”
“不能死不能死,”侍郎连忙摆手,“他死了难保荔王不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命你可得看好了。”
什么反咬一口。
这里头明明就有着皇后的事情,只因为太子的缘故,所以不再追究而已。
可见皇权予生予死,其中的污水多么深。
许灼冷笑一声,“从我进太医院开始,就是看谁谁就死,叫我看护他,侍郎大人,你可想好了。”
侍郎嘶了一声凉气,“我发现你……怪不得你不受宠,首先你这个态度就有问题!”说罢拂袖而去。
许灼看了他气冲冲的背影,剧烈起伏的胸膛好久才平息。
他转过头,望着躺在木板薄褥上人事不省的李元昆,胸中戚戚然悲凉起来,心道:咱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侍郎跑出来,正好太子一行人走到正堂,他恭敬一弯腰,挂着谄媚笑意道:“回殿下,都已经交代好了。”
太子绷着一张不辨喜怒的脸,漠然一点头。
“人呢?”他问。
何厚琮:“关在最里头,可要提审吗?”
“不必。”太子手中捏着薄薄两章诉呈,大步带风,往里走去。
荔王关的那件牢房不大不小,既没有特殊照顾他的王爷身份,也没有叫他比一般人更加落魄。
不上不下而已。
听见声响,荔王坐在地上,身体前倾眯着眼看着来人方向。
太子行至粗重结实的铁栏杆前停住脚步,半蹲下身,将手中奏表往下一甩,尽数展开露在荔王面前。
“这些,都是你亲口自愿交代的,是不是?”他问。
其实本不必问的。
他单独带着众人再来一趟,多余问这一句,就是为了让他亲口承认,以免事后反悔,拿一个人证。
荔王心知肚明。
他面色干红,嘴唇苍白,满脸纹路深刻。
贵为王爷,平日自然锦衣玉食,哪里受的了蹲大狱的苦,昨日惊心动魄冷汗一身,连身干爽衣裳都不能换,又大惊大怒枯熬一夜,这会儿已然发起烧来。
还有,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种折腾。
太子看着他干红发乌的脸色,毫不在意说了一句,“即便关押也不可亏待,若是真病了,该找太医来救治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