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灵在一边猛点头,何止是不吃牛羊肉,她这主子味道重一点的菜都不肯沾唇的,整天哄他吃饭能愁死个人,不是嫌这个腥就是嫌那个腻,恨不得天天吃花瓣喝露水,性子又敏感多思,看见草木凋零还要伤心难过,山珍海味摆到他面前也是百无聊赖地略动几筷子,活像喂鸟一样。
病愈之后他想增加食量是好事,可是一下子从喂鸟改成喂猪,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夏云泽甩甩酸软的手腕,头也不抬地继续写写画画,答道:“鬼门关前走一遭,许多事情倒看开了,再像从前那般拘泥,只怕我下次病倒又熬不过去啊。”
黄公公连声称是,没留意他那个“又”字,只觉得主子这一病,反倒豁然了不少,不再像以往琉璃般易碎,若肯每餐多吃几口饭把身子养壮些,才好谈什么前程功业,也不枉贤妃拼着性命生下他。
打发冬灵去小厨房安排晚膳,黄公公侍立在桌边,看主子在纸上涂涂抹抹,越看越糊涂。
他画了两个圆滚滚的轮状物,中间用横杠连着,像车轮又太厚了些,又画了个马蹬似的环状物,上面画出方便手握的曲线,下面是片巴掌大的小平板,黄公公看了又看,确定这玩意绝对不是马蹬。
“喏,按图纸各打造两对,铜铁的最好,银的也无妨。”夏云泽把图纸给他,黄公公瞪着眼睛接过来,说:“奴婢见识浅薄,竟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
“哑铃和俯卧撑架。”夏云泽给他科普,拍拍自己细软的小胳膊和单薄的小胸膛,“练这里和这里的。”
黄公公哎哟一声扭过头去,一脸没眼看的样子,拂尘差点甩到天上,低叫道:“主子,在外人面前切不可如此粗俗。”
哪有堂堂公主说拍胸就拍胸的?虽然是个假姑娘,落在外人眼里难免留下不端庄的印象,万一有人借题发挥把主子叫过去申斥,挨骂事小,穿帮事大啊!
夏云泽翻个白眼,心想以前老子胸肌两米八,多少阔佬富婆想拍还得排队呢,等老子重整旗鼓再当壮男,一个俄挺直接吓死你。
即使面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知道轻重的,要是让人知道他这个“九公主”是个带把的,估计皇帝皇后就要血洗芝兰宫了。
黄公公见他病好之后变得这么不着调,心急如焚,又开始在他耳边絮叨,把夏云泽念得头大如斗,只好娇娇羞羞地低下头,膝盖并拢正襟危坐,细声细气地说:“公公说的是,我知道错了。”呕……
他刚调整好状态,殿外有宫女来报,说是七公主听闻九妹玉体稍安,前来探望。
黄公公眉头皱起,夏云泽娇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由宫女服侍着换了见客的衣裳,长发松松地挽起,头上除了一支玉簪再无它物,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苍白憔悴,病容清寥,夏云泽还打了个呵欠挤出点点泪光,揽镜自照,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拎个锄头就能去葬花了。
“主子病的时候,七公主来过两次,都带了补品过来。”黄公公给他披了一件素色锦袍,在他耳边轻声提醒,“这满宫里就七公主还偶来走动,可她毕竟不是自己人,主子小心些。”
夏云泽面色凝重,心想陪老妈看了那么多集宫斗剧,终于能学以致用了,他一边走一边回想黄公公和冬灵对七公主的描述,脑中大略有了方案。
七公主夏云清是惠妃所出,惠妃和贤妃出阁前是闺中密友,相继入宫之后却很少来往,惠妃出身不低,父亲曾是夏云泽外祖麾下一名偏将,送女儿入宫之后就领了个闲职提前退休。
所以皇帝对惠妃还是不错的,贤妃故去后,还试探着问惠妃愿不愿抚育九公主,却被她婉言拒绝。
因为这事,宫里有不少闲言碎语,都说惠妃心性凉薄,故人之女都不肯照拂一二,不过没人敢当着长瑞宫人的面嚼舌根,因为七公主是出了名的凶悍骄蛮,又有圣宠在身,欺负了谁谁也只能自认倒霉。
夏云泽就是经常被欺负的那个,七公主好像对他特别关注,每次过来作客都弄得主人泪水涟涟,不过有几次参加宫宴遇到别的皇子皇女戏弄他,都是七公主挺身而出把那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帝后及时赶到,夏云清腰缠的鞭子就要解下来了。
冬灵对七公主感情复杂,又怕又敬,一方面那是个惹不起的煞星,骂人的时候简直声震寰宇,而且一言不合就动手,另一方面则是,七公主确实屡次给自家主子解围,不然以主子那唯唯喏喏的性子,还不知道要让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夏云泽倒不觉得七公主有什么问题,这不是典型的傲娇小女王嘛!我罩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别人谁敢动一下就得死,宫斗戏里这都是外挂级的人物——要不是原主胆小如鼠,抱紧七公主的大腿就够他在宫里安稳度日了。
带着宫女迎到前庭,夏云泽拿捏着腔调,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七姐来了,有失远迎,妹妹先赔个不是。”
对方没吱声,四周一片寂静,夏云泽眼角余光瞥过去,黄公公满脑袋汗,拂尘抖得像风中落叶。
过了不知多久,对方解下长鞭,用鞭柄抬起他的下巴,语声带笑:“七姐?”
夏云泽被迫抬头与之对视,然后一瞬间忘了怎么呼吸。
卧槽这个小姐姐又美又凶又霸气,如果前世遇到我可以五折售课给你做私教!
七公主一身骑装,大红披风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头戴七宝缠丝发冠,足蹬祥云锦锻朝靴,作男儿打扮,高挑健美,飒爽英姿,面容更是绝美无瑕,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微挑,不怒自威,鼻梁俏挺,朱唇似火,正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低声说:“九妹突然改了称呼,倒让七姐受宠若惊呢!”
这位不会看出什么苗头了吧?坏了!他突然想起来黄公公说自己一向怕这个七姐,每次见了都恭恭敬敬喊一声七公主,被逼得狠了才勉强唤声七皇姐——直接喊七姐?绝无仅有。
在穿帮的边缘疯狂游走的夏云泽马上力挽狂澜,他眨了眨眼,把方才憋出来的眼泪沾到睫毛上,长睫像沾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忽闪忽闪,一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模样。
夏云清眼神锐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瞪出一个窟窿,不过夏云泽做了几个月私教,早被阿姨阿叔们用吃人眼神盯习惯了,丝毫不怯场,仍装出又惊又怕的样子,凉风一过还打了个哆嗦,堪称戏精附体。
夏云清看不出什么名堂,似乎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颓馁相,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过眼下也没心思细究了——这次来除了探病,还有更要紧的事要提点这个窝囊废。
第3章 我虽然可爱但我是男孩子
七公主一甩斗篷率先向正殿走去,龙行虎步雷厉风行,夏云泽提起裙摆颠颠地跟上,活像大佬身边的小跟班,二人一前一后踏入正殿,夏云清突然抬手挥退了左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随我来。”
没人敢忤逆七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柔弱怯懦的九公主可怜兮兮地被硬拽着穿堂过院,一路拖到最北边的闲院去。
“七公主,您这是……”夏云泽身体太弱,一路走一路喘,跨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夏云清扶了他一把,那张美艳的脸就在他前面晃过,只是表情更加凶恶了:“你又叫我什么?”
夏云泽察言观色,意识到这是一道送命题,赶紧改口:“七姐。”
夏云清阴沉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仍是皱着眉,嫌弃道:“早不病晚不病,偏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上赶着给人添堵吗?”
夏云泽安静如鸡,垂头听训,对他七姐的刀子嘴有了切身体会。
“你让黄公公去太医院请什么太医,怎么不去找我?”
他哪敢啊?谁不知道您凶名在外,再说您也不会瞧病呀!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岐国使节抵达京城,递上国书要与我朝结盟。”
那岂不是省得打来打去了?黄公公说他外祖就是出征岐国的时候战死沙场,可恨皇帝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芝兰宫也不敢造次,只能半夜偷偷烧纸祭奠。
“两国交好,依例要嫁一个公主过去,岐国皇帝膝下可只有两位皇子。”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虽然可爱但我是个男孩子呀!
夏云泽心里弹幕乱飞,抿着嘴不出声,七公主见他这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样就来气,扬鞭甩在石柱上,一声脆响吓了他一跳。
“七姐?”夏云泽拿出对待土豪客户的态度,伏低作小,一脸讨好,让夏云清满腹火气都化为无奈,摇头叹道:“太医们去给淑妃安胎,不知哪个多嘴的提到你也抱恙在身,父皇这才想起来还有你这么个多余的公主——他原本打算选宗室女封公主去和亲的。”
夏云泽像离水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呆怔了许久才消化完这些讯息,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和亲!送一个男孩子去和亲!你们古人的操作都这么骚吗!?
幸好他及时想起自己色如春花的初恋脸,也跟着叹了口气,长成这鬼样子,不掏出来真没人相信他是个男的。
就算他敢掏出来,估计也会当场变成死鸟一只——主人都要挂了,零件当然跟着玩完。
想来想去还是要骂那个渣皇帝,他外祖领兵跟岐国打了那么多年,早被岐国人恨之入骨,如今送他过去和亲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这是人干的事吗?就算便宜爹也不能这么狠啊!
夏云泽一脸生无可恋,迎风长叹,脑中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理论上还有出线机会。
留给夏云泽的时间同样不多了,理论上也还有翻盘机会。
他涣散的目光渐渐凝实,扫过北面高耸的宫墙。
这个时代砌墙又不用钢筋,就算没冲击钻也能挖出一个洞来,只要他还没被裹上嫁衣塞进马车,夏云泽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柔若无骨的手指攥成了拳,他脸颊绷紧,眼神坚毅,小身板挺得笔直,表情活像个出征的战士,让人竟然依稀看到当年贤妃的影子,夏云清怔忡了片刻,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岐国山高路远,互换庚帖都要耽搁几个月,就算他们来迎亲,最早也要明年夏天了,再说……”
七公主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若铁了心不愿和亲,总有法子赖过去的……只是以后再觅良人就难了。”
我觅什么良人?我自己就是良人!夏云泽现在又能体会到他七姐的豆腐心了,人间处处有真情,即使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也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他朝七公主展颜一笑:“多谢七姐告知,我心里有数。”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可以装病装残装毁容啊,皇帝再昏庸也不可能嫁个丑八怪过去,那就不是交好而是结仇了!
况且就算赖不过去,到明年夏天还有十来个月,他拿根掏耳勺也能把墙脚挖空,到时候卷起细软脚底抹油,让渣皇帝自己上轿去吧!
他那粗比电缆的坚韧神经让他在最短时间认清现实并且抛弃幻想准备战斗,夏云泽朝墙边踱了几步,寻思这里可以放一套单双杠,锻炼累了就挖两下,既不耽误事儿又能掩人耳目岂不是美滋滋?
他没被吓哭已经出乎七公主的意料,现在竟然还朝自己笑!夏云清又开始觉得不对劲,鞭柄一抬挑起他的下巴,挑得夏云泽迅速恢复一脸娇羞,活脱脱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小娘子。
被这样恃美行凶的小姐姐抵着下巴,他确实有点羞,不过想想夏云清是他七姐,马上把那点绮念压了下去——占了人家弟弟的身体还对姐姐想入非非,他就算阅遍种马文也没那么掉节操。
又变成泫然欲泣的苦瓜脸,夏云清不知道该安心还是该发火,只好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下个月初十就是你十六岁生日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夏云泽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七姐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方醒,“啊”了一声,难为情地看看七公主手里的鞭子,小声问:“七姐库里若有多余的鞭子,能不能赏妹妹一副?”
“你要这个做什么?”夏云清瞪他一眼,嫌弃地扫过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你不曾习武,玩这个怕会伤了自己。”
夏云泽眼巴巴地看着他七姐,耷拉着眉眼一副可怜相,夏云清见他这怂怂的样子也凶不动了,悻悻地把手里的鞭子丢给他,附赠一句:“你可长点出息吧!”
说完转身就走,连茶也不喝一杯,夏云泽低眉顺眼一路把这尊大神送出芝兰宫,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回内殿去欣赏他刚讨到手的生辰礼。
这可真是个宝贝啊!乌金色泽,坚实柔韧,长度也刚刚好,往房梁上一搭就是现成的抗阻训练悬挂带,虽然两端不太好抓握,不过对于健身狂人来说这都不叫事儿,夏云泽挥退闲杂人等,闭紧殿门,把鞭子往房梁上一甩。
手腕无力,没甩上去。
再甩,还是不成,鞭梢还险些甩到他脸上。
夏云泽咬牙切齿,哼嗤哼嗤地搬了个圆凳踩住,高度总算够他把鞭子搭上去,试了试手感十分满意,正要跳下来做做热身,在门外听动静听得心惊肉跳的黄公公终于忍无可忍破门而入,看清屋内情景之后竟然尖叫一声:“来人呐!九公主上吊啦!”
被他尖细的声音吓了个哆嗦,夏云泽脚下一滑从凳子上栽下来,脑袋磕到桌子腿,凄惨万状地昏了过去。